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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夺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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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她宠冠后宫, 在短短年余, 以一小小贡女身份,从娘子晋为妃位, 就连世家出身、育有皇子、资历深厚的淑、丽、贤三妃,都要避她锋芒。她享受着泼天恩宠的同时,心中却是惶恐不安,陛下越是宠她,她就越如置身云端,生怕何时就会行差就错, 一脚踏空, 摔个粉身碎骨, 只因,陛下之宠, 总似淡淡隔着一层, 如宠只猫儿鹦鹉一般,似无男女爱意。

她柳瑟瑟,既入了这大周皇宫, 便不会希求所谓的帝王之爱,可是帝王之宠, 她必须牢牢抓在手中, 她先前得势,已惹得多少人眼红,若一朝跌下,不知要受到多少践踏, 唯有“常得君王带笑看”,才能在这后宫生存,才能受万人仰望,永为人上之人。

前怀王妃虞苏苏一事,宫中虽无人敢直言,但上至妃嫔、下至宫女,谁不在私下传说?!人人都道,那虞苏苏,现如今,就住在承乾宫里。

承乾宫是何等地方,若不是陛下允许露了风声,怎会传出这样的话?若不是陛下有意纵了此种流言,宫中上下,谁人又敢这样编排?前怀王妃虞苏苏,人在承乾宫,且是陛下新宠,这一震骇世人的不轨之事,正是铁一般的事实。

能让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可见这虞苏苏所受盛宠之隆,且长居承乾宫,亦是她先前最为受宠时,也未有之待遇,再念及这虞苏苏与贤、淑、丽三个“深宫老妇”不同,与她一般,正当芳华,那日宫中赏梅宴上,惊鸿一瞥,连向来自视貌美的她,都不由一惊,暗暗比较了一番,更遑论上了心的男子,自是要念念不忘一阵。

但这一阵,未免也太久了些,阖宫妃嫔是早习惯了陛下淡待后宫,贤、淑、丽三妃,分掌宫事大权的同时,直如“养老”一般,可她不同,自承圣恩以来,一路扶摇直上,不知“淡待”为何物,她韶华正好,也不肯自此沉寂后宫,她还没来得及向陛下求要后宫掌事之权,这虞苏苏就“横空出世”,夺了陛下盛宠,令她自此无法面见天颜……

阖宫妃嫔,私议虞苏苏一事的同时,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几分的幸灾乐祸。她虽居妃位,可与贤、淑、丽三妃不同,既无皇子傍身,又无母家倚靠,如失盛宠,这妃位坐不牢固,若有之前眼红之人联手暗害,她孤身一人如无力反击,便是万劫不复……她之所有,都是陛下所赐,她背后无一势力倚仗,也唯有依附陛下,才能得享尊荣,便是当猫儿鹦鹉也罢,唯有得陛下雨露恩赐,她才能安心,才能如凌霄花,攀附陛下向上,永离尘沼,万人之上。

是以,在“前怀王妃身居承乾宫”这一传闻,私下传得热火朝天之时,阖宫上下,就属如妃柳瑟瑟,最为焦心,无事就来承乾宫附近闲走,以盼能“偶遇”圣上。她这般走了多日,今朝终于隔着梅林,望见圣上疾步经过,心下一喜,忙上前迎驾,但陛下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意问了几句话,即快步向前走去。

如妃自不肯错失这机会,忙扶着侍婢蕙儿的手上前,与陛下同行。

陛下走得极快,她跟得勉强,好容易见陛下望向某处、终于停了脚步,正微喘了口气,欲开口道出早已酝酿好的思念之词时,陛下却又快步走向了梅树掩映的沉香亭。

沉香亭中,几个宫女身前,一女子正凭栏倚坐,怀里抱了只猫儿,望着满园的梅树出神。

她那姿容,既见过,便很难忘记。如妃扶着蕙儿的手慢慢近前,见这前朝后宫的风口浪尖之人,拢着一身素白狐氅,清简发式斜斜簪着几道玉饰,氅内亦是霜白裙裳,兼至肌肤白皙,薄凉光照下更显澄净,整个人如拢在雪光之中,只腕处一串红珊瑚珠子,为她添了一点生机,见了天子驾到,亦不动身,只缓缓抬眸看了一眼,就继续看向满园的梅花出神,反是陛下,倚栏坐下,捂着她手笑道:“怎么想起来出来走动了?”

自长居承乾宫后,除回虞府一次,她未离开过承乾宫半步,中间几次相邀出游赏梅,她都拒了,明帝自然以为这是苏苏碍于礼法、无颜见人的缘故,又见今儿个,她却主动出来了,自是认为苏苏心中终于松动,正有些欢喜时,却听苏苏淡淡答道:“陛下训责太子之言,真乃字字珠玑,我在内听得羞惭难当,只能出来透气。”

如妃眼见陛下的面色一凝,扶着蕙儿的手也不由一紧,但下一刻,陛下却又徐徐笑了,牵了那虞苏苏的手道:“随朕去折几支梅花,回头插在花觚中,夜里有梅香相伴,定能一夜好梦。”说着就牵着那虞苏苏,自亭中另一边离开,徒留她一人呆呆站在沉香亭这畔。

跟随陛下的内侍宫女,亦陆续离去,蕙儿瞥见主子面冷如冰,愈发垂首,惶恐半晌,却又听主子轻轻笑了,抬手折下一支梅花道:“花无百日红,何况是这等傲雪凌霜之花,起先觉着不同于万紫千红、罕见有趣,可若捂得久了,没把冰化开,反把手冻伤了,到时也就知道,春花烂漫的好了,至于这傲雪之花…………”含笑赏看一番,一松手掷在冰雪地上,悠悠道,“在春光晴好之时,也合该零落成泥,无人记得了。”

明帝牵着苏苏在梅林中闲走,见她只是心不在焉,笑道:“去年这时节,朕与如妃,在这林里折梅,如妃那时只是充容,却大胆向朕求取妃位,这是不合规矩之事,但朕高兴,也就允了。”

明帝话中意,是暗示苏苏低头向他求取一个名分,可他落下话音,去看身边女子,见她仍是眉目澹静,无波无澜,也不知是在听还是在走神,只得驻足握着她肩,凝望着她道:“朕待你,自然更是不同。”

苏苏却听笑了,“陛下登基二十余年,后宫美人流水一般,这话,怕是不知说了多少遭,可到头来疼惜盛宠,不过也都如流水逝去,只将一颗颗珍珠,耗在这深宫里,磨成了鱼眼珠子。”

曹方每每听虞三小姐这般同陛下说话,总担心陛下突然掣出剑来将她杀了,有时他都疑心,不得自戗的虞三小姐,是不是故意如此,好惹怒陛下去杀她,可陛下每每,总能生受下来,并不恼怒,譬如此刻,仍笑望着虞三小姐道:“既身在后宫,自然只能依托朕的恩宠,朕一念之间,可将一人捧至云端,也可令她摔落尘泥,至于如何固宠,该是妃嫔思量之事,你说是吗?”

苏苏知明帝是在提醒她,他此刻可令她长居承乾宫,享尽所谓恩宠,一转念,也可将她逐至冷宫等地,令她老死深宫,他要她知道,她余生的荣辱贵贱,都攥在他的手中,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要她,真心爱他,如凌霄花般,一生攀附他而活,直至此世身死。

所谓帝王,不仅掌天下生杀大权,亦要连人心,都要以权柄把持,紧紧攫在手中,强行扭转,需按他的意愿生长……可世间万物,最难强求的,便是人心…………

苏苏心中冷笑一声,轻抚着怀中猫儿道:“陛下这治理后宫的心思,若放到前朝施用,那朝堂之上,怕尽是些溜须拍马之辈,我要为大周朝一哭。”

明帝闻言微一怔,继而大笑起来,直震得林间雀鸟飞起,方止住笑声,噙笑握着苏苏手,深深望着她道:“说笑而已,朕待苏卿,永与旁人不同。”

夜近亥正,丞相谢晟离了御史云霖寿宴,回到自家府邸时,一下马车,为凛冬冷风扑面一吹,酒意顿时消退了不少,推开小厮欲搀扶的手,一个人,慢踱着步子,来到了空雪斋。

空雪斋本就清寂,在惨淡冬夜月色下,更是满目苍凉,无一丝生机。谢晟一踏进这孤绝人世的静斋,心思就幽深起来,及打帘入内,见允之正在灯下处理公务,靴边卧着一只黑猫,四蹄雪白,与今日在御书房所见那只,花色一模一样,再想起探帘抱猫的那只纤纤素手,心情更为复杂。

谢允之不意父亲会深夜来此,搁下公文起身,“父亲夤夜来此,可是有事吩咐?”

谢晟笑,“无事便不能来吗?”摆手让允之坐下,自己也在案对面坐了,望着满案堆叠的公文,想到同朝大臣都羡慕他有两个好儿子,长子才华横溢、卓尔不群,得与皇室结亲,次子更是天纵英才,世所罕有,深受陛下信任倚重,皆盛赞他教子有方,却不知,他这做父亲的,从来看不清他的小儿子,就连他当初突然科举入仕的因由,至今都未辨分明,只知,允之自小清寂,不与人往,后来种种细微改变,皆因虞苏苏而起,这与他本性不符的为官之事,起始于虞苏苏夜奔空雪斋后,大抵也与那虞苏苏,有一定干连…………

虞苏苏…………

今日御史云霖寿宴,怀王殿下携他的新正妃——云霖嫡女云绮容,赴宴为老丈人贺寿。这段时日,前怀王妃虞苏苏身在后宫、为陛下所幸这一惊世传言,在民间私议得沸沸扬扬,是以怀王殿下一出现,宴席就静了静,及后虽如前喧哗热闹,赴宴王公亲贵、世家朝臣的火热探询目光,都不住地往他身上飘,但怀王殿下本人,却是极平静淡然,仿佛无事人一般,含笑宴饮,从容自在。

先前虞苏苏身为怀王妃,允之与她“藕断丝连”,还有书信往来,也就罢了,如今这虞苏苏,竟令陛下打破礼法纲常,不顾世俗非议夺侍在身边,可见承受天恩之隆重,允之万万不能,再和她有一丝干系了…………

思及此,谢晟看向正批公文的次子,笑道:“既立业了,也就该成家了,你也不小了,前几日,你母亲和我说,待明年开春,就寻官媒,为你留意婚事。”

谢允之却淡淡道:“何苦害人。”

谢晟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被爱子这淡淡四字给噎死,却也知对上他这次子,急也无用,只能无声半晌,败下阵来,“……此事不急,你慢慢留意相看,有中意的女子,就与你母亲说”,略一顿又道,“但若那女子已与人结缘,便不能妄生半分心思,正如你所说,何苦害人。”

谢允之笔下批复粘连不断,“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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