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已有一年多未在万安宫用晚膳, 宫侍们瞧着这夜圣上与太皇太后一同坐在万安宫的膳桌上, 都觉着有几分新鲜,长和一边布菜, 一边暗看圣上虽捧着个碗,但全程食不知味地盯看太皇太后,又见膳桌新上了一道野鸡鲜笋汤,是圣上素日所喜的,刚要伸手去盛,就见阿碧执了汤勺, 遂缩了手, 看她舀了一碗热汤, 端至圣上身前时,忽地手一抖, 一碗滚烫的鸡汤, 全泼在圣上手上,立时烫得一片通红。
若是换了别的宫侍如此,长和定要加以严斥、按宫规惩治, 可阿碧是太皇太后的最亲近信任的侍女,当初先帝在时, 脸面比后宫其他娘娘还大, 今上登基后,待太皇太后无比敬重,他作为御前总管,平日私下里见着阿碧, 也要含笑唤一声“碧姑娘”,如今,圣上动手除了怀王,可对同样谋划行刺的太皇太后,不但没动杀心,反而还动了另一种心思,长和摸不准圣上与太皇太后往后如何,于是也不敢骂阿碧什么,只能赶紧跪地帮圣上擦拭,急命人打水拿药来。
安静的晚膳,因这一变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苏苏视若无睹,夹了筷鸡髓笋入口,抬眸看阿碧不卑不亢地跪下请罪,声音不咸不淡,“奴婢有罪。”
萧照看了跪地的阿碧一眼,再看向淡然用膳的苏苏,忍疼道:“……起来吧……”
苏苏看阿碧无声站起、侍立一边,端起手边清酿,饮了一口。
她寝殿的衾褥,素日都是阿碧亲手收拾的,阿碧虽是个未成家的姑娘,可跟了她那么多年,旁看了她与先帝那么些年,一看到衾褥上遗留的痕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苏苏再饮了几口,搁下食箸漱口,无视因圣上被烫伤而乱哄哄的膳桌,径直离桌往内殿去,阿碧随她而来,灯光下,苏苏看她眼圈儿泛红,抬手摸了摸她脸,笑了一笑,“打水去吧,我累了。”
苏苏刚盥洗上榻没多久,就见萧照慢慢踱了进来,先在一旁几边坐了,没一会儿起身,慢慢慢慢往前挪,挪至榻边坐了,默默看了她半晌,抬起那只伤手,来了一句,“疼……”
苏苏直接翻过身去,身后也一直没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坐在榻边的人似是站了起来,响起了金玉叮当的解衣声。
苏苏转过去看他,萧照解带的手被她冷淡的眸光盯僵在那里,欲进不敢,欲退不愿,他望着她倚躺在这张沉香木榻上,烛滟流光映得她白皙的面容上蕴有几许薄红,像极了昨夜情动之时眉眼含春,心道若此时走了,昨夜算什么,往后又该如何进呢……
他这般想,心也跟着一横,硬顶着她不善的目光,将束带解扯开,除袍脱靴,绕到屏风外盥洗后,令诸侍皆退,再回榻边,见她又已翻过身去,身上盖着一层锦被,不客气地掀被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去搭她的肩,刚碰到她衣裳,就听她冷冷道:“别碰我。”
萧照手僵在半空,慢慢缩回,望着她纤柔的肩背、乌漆的长发、颈畔衣发间露出的一痕雪肤,听着滴滴嗒嗒的铜漏声,觉着这夜安静得太过熬人,开始试着没话找话。
再怎么找话,他也知道,有两个人,是能不提就不提的,他想了想问:“娘娘要去寒山行宫吗?”
没人理他,他静了静,又道:“若您要去,朕陪着您。”
依然没人理他,萧照自个儿沉默了半晌,终于按耐不住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娘娘去找谢相做什么?”
这回有人理他了,然而回答令他心虚不安。
“皇上不是说谢相好好出力了吗,我去问问谢相是如何出的力,见识见识皇上的雷霆手段。”
萧照又默了许久,问:“谢相如何说?”
“他是皇上的忠臣能吏,定然不会欺君,言无不尽,皇上自己去问就是。”
萧照听了这一句,又不知能说什么了,他对着她后背看了半晌,见她再无半点动静,疑心她是睡着了,又蠢蠢欲动地伸出手去,然手刚揽上她肩,就见她忽地转过脸来,一掌也跟着扇了过来,忙握住她手道:“天天红着脸上朝算什么事呢……”
萧照一握住她手,就舍不得松开,以指腹抚摩着她柔滑莹润的手背,又道了一句:“仔细打得手疼。”
苏苏挣了下没挣开,恼怒地牙痒,但攥着她手腕的少年,表情干净认真、说话语气真诚,滢滢灯光下一双清亮的眸子瞧着还有些湿润,像小鹿的眼睛般清澈无辜,好似此刻是她钳制住了他,昨夜也是她把他给睡了,之前也是她把他前妻给设计杀了,心中愈发气恨,冷道:“皇上是没地方安置吗?嫌承乾宫的床不舒服,三宫六院都等着皇上呢。”
萧照细吻她粉嫩莹白的指尖,“娘娘知道朕的心,又何必说这没意思的话。”
“皇上想要的,昨天夜里已经弄到手了,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朕要长长久久”,萧照伏下身子凝望着苏苏,“朕要与娘娘相爱相守,一世白头。”
“长长久久?相爱相守?”苏苏冷笑一声,“一个皇帝,一个太皇太后,怎么个长久法?就像皇上这样,夜夜往我榻上钻吗?”
萧照僵着身子不说话,苏苏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皇爷爷是不要脸,但能做到像他这样顶着天下非议、千古骂名,光明正大不要脸的,这世上也没几个,你没他这个胆,就别动这个心,昨夜我就当被狗啃了,皇上睡过了就滚吧,搂着你的三宫六院过去,嫌不中意就自己开选秀选去,别来烦我。”
她硬抽出自己的手,眼不见为净地闭上双眸,翻过身去许久,仍能感受到萧照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苏苏如芒在背地侧躺了好一会儿,忽听见萧照下榻趿鞋的声音,以为他要走,再听了一会儿,没听见穿衣束带声,反听着像在铺纸磨墨,坐起身下榻,绕过屏风看去,见他站在案前,执笔在纸上写写划划,怔问:“做什么?”
萧照道:“拟旨。”
苏苏觉着脑袋有点懵,“……什么?”
萧照道:“封后。”
苏苏愣了一瞬,紧接着感觉头都要炸了,抄起手边一鎏金薰炉就朝他砸去,“你发什么疯?!!!”
薰炉擦着萧照的后脑勺飞了,“砰”地砸在墙上,“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萧照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还攥着狼毫笔,掷地有声道:“皇爷爷能做到的,朕也可以”,他微一顿,声音更沉道,“皇爷爷做不到的,朕也能做到。”
敢情一家子还比着谁更不要脸了,苏苏给他气到不行了,一时也没细想他后一句话的深意,只觉满心忍着的火实在憋不住了,四瞅着就想找家伙抽他,可寻来寻去没有称心的物事,小的绵软抽得不解气,大的又怕砸死了他,再转念一想,砸傻砸瘫了,正好她垂帘代政……
这要换了旁人,苏苏不至失了理智,可对萧照,她曾倾注了太多对于孩子的爱,走到如今这样,苏苏心情万分复杂,此时也被满腹的恨火烧疯了,脑中乱哄哄的,什么念头都往外冒,又什么都想不清楚,萧照看她脸色发白,手也跟着轻颤,有些担心,掷了笔上来抱她,他早已长得比她高大,又是练武之人,双臂一拢即将她紧箍在怀中。
苏苏上面挣不脱,下面下狠脚抬足就踩,萧照被她一脚踩得足尖疼到发麻,紧着将她腾空抱起,送到榻上,看她气喘得厉害了、双颊飘红,忙摁着她双足、按着她双肩不许她动弹,极力安抚道:“歇歇……歇歇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