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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木兰花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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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萧萧的背影,消失在密道那一端茫茫的黑暗中。

小谢忽然道:“欧阳觅剑,你为什么不劝住你父亲?林落的人在那一头烧山,木兰谷里一片火海,他怎么能过去?”

欧阳觅剑眼中茫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了头,抚着从岩壁上拔出的锈剑,过了一会儿,缓缓道:“我猜错了。”

“猜错什么了?”

“我本来以为,父亲的死,定然是姑父姑母他们使的阴谋。现在看来,圆天阁主岂是他人可以摆布得了的,一切都是父亲自己的主意……他拿定了主意,要到木兰谷去找母亲……”

欧阳觅剑一把将小谢拉了上来。密道的出口在一间屋子里。欧阳觅剑环顾四周,觉得似曾相识。窗外波光粼粼,他恍然大悟,竟是江思源早先引他过来的停云榭。湖上没有船,整个圆天阁内十分宁静,似是人都走光了。远远的湖那边,传来隐隐的风声。

“欧阳觅剑,”小谢忽然嘻嘻一笑,“这一回你可得求我了吧?”

她说的是用她的轻功助他渡过水面。欧阳觅剑想了想,微微一笑。自从江柳儿死后,他这还是第一次露出笑容。

圆天阁的光风堂里,重新布置起了已故阁主欧阳轩的灵堂。火灾之后,人们发现棺木并未毁坏,现停在光风堂大厅的东北角上,灵柩前拉起了一道雪白的幕布。淡紫色的轻烟从白幕中溢出来。

天气越发冷了。冷雨零零落落地滴下来,堂中弥散着挥不去的潮气。那雨水滴在手心里,方觉出格外冰凉。

原来是细小的冰珠儿,倏忽融化了。

因为有了丧事,红漆的大门被打开了。从门口一路进去,白布和粗大的长毛竹竿搭起了长长的丧棚,直至大厅。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纷纷从这丧棚下面穿过来。这些都是远道来奔丧的,代表圆天阁势力与交情所及的各个大小宗派。这些人一面掸着身上的水珠儿,一面尽量做出镇定自若的表情。圆天阁是湖湘一带势力最盛的组织,然而最近一个月里,阁主欧阳轩暴死,阁中内乱、独子出走的消息亦不胫而走,只剩下了欧阳云海那对多年不露面的女儿女婿出来料理。那些嗅觉灵敏的,急急忙忙赶到汉阳,怀着看圆天阁热闹心思的也有,更有人想着能趁乱捞一把。大家都心照不宣,圆天阁的辉煌时代,怕是到头了。

此时,林落夫妇一身缟素地立在“光风霁月”牌匾下面,彬彬有礼地招呼着客人。两人的脸上,都轻轻地笼着一层忧色,显得温文尔雅。一时间那些悼客也被两人的气度震慑住了,厅上一派肃穆。

有心细的人发现,原先那个总是如影随形跟着老阁主欧阳轩的执事江思源,却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直不曾露面。

看看正午将至,林落开始说话了——他如今的身份代表着欧阳世家。大伙儿看见这林落,模样颇为羸弱,语声听来有些中气不足,说出来的也无非是些套话:“感谢大家前来吊唁,圆天阁人丁凋落,晚生不得不带病出来主持,还要靠江湖上的朋友们多多扶持……”

“林君!”

忽然人群中有人脆生生地招呼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边站了一个黑衣短打扮的少年,眉清目秀,嘴角挂了一丝诡谲的微笑。

那少年身法轻灵,三步两步就到了林落夫妇面前,自报家门道:“在下庐山宗徐射言,奉卢道长之命前来吊唁。”

下面立刻有人议论起来。自来也没听说一个什么徐射言的,可是庐山宗既为天下第一大派,能人辈出,看这少年矫矫不群,说不定是卢淡心暗中栽培的新秀呢。

林落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微笑道:“原来是庐山宗的徐少侠,失迎失迎。只是——”

出其不意地,林落伸出两根指头,弹向徐射言的手肘。徐射言一翻手,忽然就转到林落身后,抓住了他的肩膀。这一招有个名目,叫作“雁过孤山”。庐山宗弟子学会之后,常常拿来与同伴戏耍。明眼人都看得出,再无人怀疑徐射言的身份。

林落一面被徐射言扣着,一面无奈道:“我是说,徐少侠不该带着剑上欧阳阁主的灵堂。”

“谁说我带着剑了?”徐射言道,“我下山之前,卢道长特意交代,上人家的灵堂不可以带剑的。”

原来他的剑鞘里是空的。林落苦笑:“敢问卢道长还有什么别的话吗?”

徐射言道:“卢道长说,历代的圆天阁主都有佩剑作为表记。八年以前,上任阁主把‘风鸣九霄’封存,卢道长有幸到场为证。卢道长此次派在下前来,是要提醒新任圆天阁主,不要忘了把那柄旷世宝剑找出来。”

“这个自然。”林落颇为自信地说,瞟了一眼堂上的牌匾,“欧阳阁主封剑的时候我未曾到场,不过事后,他亲口说过,‘风鸣九霄’就在‘光风霁月’之后。”

说着他一跃而起,袖子一卷,抄下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布包,动作轻灵矫捷,落地沉稳,惹得众人交口称赞。林落掂了掂布包,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惊慌。

布包抖开,落出一把鱼纹的古式长剑,只是那剑鞘里面,竟然也是空的!

徐射言冷笑:“林君,原来你也不敢在欧阳阁主的灵前亮出兵刃啊。怎么,莫非是心虚,还是你根本不知道风鸣九霄剑放在什么地方?”

这时堂中众人开始窃窃私议。林落不吭一声,是真有点慌了。他本来十拿九稳,想不到风鸣九霄剑竟然失踪。没有这剑,要做圆天阁主还真有些别扭。他沉声道:“本门宝剑失窃,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呵呵,查什么查,”徐射言道,“我看,是欧阳阁主早就把剑从上面拿了下来,交给下一任阁主了。你当然不知道在哪里。”

林落闻言,脸都白了。去年入冬以来,欧阳轩沉疴多时,从没离过夫妻二人的眼线。若是说他把风鸣九霄从牌匾后面悄悄拿了出来,而未惊动楼中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欧阳觅剑到家之时,欧阳轩已经死了,父子俩未曾见过面啊。但听眼前这黑衣少年说来,似乎……难道说,欧阳觅剑不曾在木兰谷中烧死?“你究竟是何人?”他冲着徐射言嚷道。

这时有一个圆天阁的仆人走到林夫人欧阳轻身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他不是庐山宗的,”欧阳轻忽然厉声道,“快把奸细捉起来!”

呼啦啦,徐射言身边顿时围满了刀刀剑剑。只听他嘻嘻一笑,谁都没看清,他已经掠上了房梁,恰好坐在那原来藏着宝剑的牌匾后面。

林落冷笑道:“这位少侠不知何方神圣,与我圆天阁有何渊源,还是快快说清的好。一会儿庐山宗掌门就要到了。你若说清楚,或者念在你—— ”

“卢道长就到了?这么快!”徐射言讶异道,“师叔,师叔——”

他坐得高看得远,底下众人还不知道他在嚷嚷什么。只见圆天阁大门轰然洞开,一个青衣白发、仙风道骨的老者立在门口。也没见这老者迈步,忽然就飘到了灵堂前,看见牌匾上的黑衣少年,忍俊不禁道:“你这孩子,怎么到人家灵堂来了还要胡闹呢!”

这庐山宗少年徐射言,正是小谢扮的。小谢的大半功夫都是义父沈瑄所传。十五岁那一年,沈瑄送她到庐山宗见过卢淡心等人,又跟着卢淡心的大师姊徐淡影学了三年庐山宗武技,说来也算得庐山宗门下,卢淡心的师侄。所以她自称“徐射言”,射言,谢也。

众人看这个无名少年正拆着林落的台,忽然又跟庐山宗掌门打招呼起来,未免想他来头不小,这圆天阁的好戏可算开张了。

小谢飞了下来,拜过卢淡心。

“过来,跟我一起祭拜你的姑父。”卢淡心携了小谢,在欧阳轩灵柩之前点上青香,又拜了三拜。青烟从帘幕中飘起,冉冉如云。一时光风霁月堂上,人人都不敢出一口大气。

欧阳轻似乎觉得不妙,扯了一下林落的袖子,想悄悄退开。卢淡心却发话了:“林君,贫道此来,有一桩要紧事情相告,请林君留步。”他转过身来,慢慢地扫视一圈,“正好,江湖上的朋友,很多也都在这里。”

庐山宗掌门德高望重,武技盖世,他有话要说,自然是顶顶重要的事。只见他抖了抖袖子,亮出一柄布满铁锈的重剑:“这就是‘风鸣九霄’。”

座中哗然。圆天阁的震山名剑,竟然只是这等破铜烂铁?然而碍在卢淡心的面子上,没有人敢大声质疑。卢淡心摇摇头,叹道:“可惜它蛰伏多年,不见天日,如今竟变成这般模样。半山堂主,你和欧阳阁主是多年旧交,当认得此剑。请你过来看看,也替贫道识辨识辨。”

半山堂主凑了过去,细细看着:“剑柄上有一道凤尾纹,剑身上的第六道流云图案是缺一角的。二十五年前在下随家父造访圆天阁,老阁主欧阳云海曾将此剑出示,一同欣赏。不错,正是它!”

卢淡心道:“剑,虽然是锈了钝了,可是圆天阁还在,也应当有年轻人令它重现光彩。”他抬起眼睛,望了望林落,“林君,不知你可有法子?”

林落一字一句道:“十年磨剑。”

卢淡心点头道:“十年磨剑,其志也诚。林公子果然见识不凡。”他微微一笑,又道,“贫道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这风鸣九霄剑,当初的确是封存在了光风霁月堂的牌匾后面。但是欧阳阁主觉得圆天阁主之位事关重大,而风鸣九霄剑的位置又不是秘密,倘若在他身后,这剑落到了平庸之辈手里,甚至被奸佞小人占据,那可就祸害无穷了。故而欧阳阁主另想了一个法子。承蒙他看得起,将此剑暗中托付于贫道,说将来圆天阁的后辈中,谁能除了上面的锈迹,谁就是新的阁主。”

小谢听了这些话,觉得有些奇怪,这不明明是说谎吗?那把风鸣九霄剑,当然不是欧阳轩交给卢淡心的,而是欧阳觅剑从木兰谷的密道中带回来的。她却不敢问师叔。

半山堂主对圆天阁的家事颇为有数,早就不耐烦了:“什么剑不剑的!欧阳轩不是有一个儿子吗?年纪也够大了,他父亲死了,当然是他当阁主,哪能落到旁人手里!”他狠狠地瞪了林落一眼,“还不快把你侄儿交出来!”

“慢!”卢淡心道,“阁主之位也须能者居之。欧阳阁主有此遗愿,自有他的道理。”

林落哼了一声。

卢淡心道:“林君,你有宏愿,说是十年磨剑,方可除去锈迹。未知欧阳公子意下如何?”

座中又是一片哗然。林落和欧阳轻惊得倒退一步。可是环顾四周,哪里有欧阳觅剑的踪迹?

此时,灵堂上飘过一阵青烟,白色幕布后面转出一个青衫磊落、眉目抑郁的男子。

“欧阳轩!”

“阁主!”

青天白日的,堂上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豪杰,可是看见死去的欧阳轩显灵,还是吓得纷纷往外面挤。

小谢皱眉道:“挤什么挤,这不是欧阳轩的鬼魂!”

“晚生欧阳觅剑,天山晦明大师门下。”欧阳觅剑淡淡道。

又是一阵喧哗。除了圆天阁门中,并没有人知道欧阳轩把他的儿子送去了天山。天山不是凡人去得的地方,晦明和尚的武技也不是凡人所有,而且他二十年才收一个徒弟。他的徒弟一出江湖,必然是有大风大浪跟着来。众人看着这个酷似其父欧阳轩的年轻人,忍不住议论纷纷。

欧阳觅剑此时如入无人之境,接过卢淡心手中的风鸣九霄剑,清啸一声,剑出如虹,如灵蛇狂舞,如鹰击长空。谁也没看清他的招式,风鸣九霄剑在空中猛地顿住,震起一圈铁锈色的云雾,把舞剑人团团围住。

云雾散开,剑光如雪,满堂生辉。

立刻有人啧啧称赞,天山神功不是盖的。

“那——”卢淡心微微笑道,“贫道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小贱种!”忽然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嘶叫。欧阳轻面色青白,本来颇秀气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血丝几乎要喷出来:“他怎配做阁主——我说他是个小贱种!你们知道他是谁?他是唐家的妖女生下来的,是毒魔唐家。哈,那妖女还没出嫁,就生了他这个小贱种,他怎能是我们堂堂欧阳世家的继承人!”

欧阳觅剑没有理她,只是背了过去。欧阳轻的话太难听,实在不符合她名门闺秀的身份。没有人敢于附和她的话,甚至林落也没有跟着说一声什么。

“别忘了,你们这些人,有几个没吃过唐家的苦头!”欧阳轻叫道,“你们有几个人,手上没有沾着唐零的血!”

欧阳觅剑的手猛然一抖,转过身去看着欧阳轻。

人群又开始乱了起来。欧阳轻最后一句话把他们都镇住了,没来由地担心起来,这欧阳轩的儿子会不会要替他的外家报仇?

只有卢淡心不动声色,轻尘不惊道:“欧阳觅剑,你是圆天阁主欧阳轩唯一的孩子,在圆天阁长大,如今又是晦明大师的高足,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他意味深长地朝众人扫视一圈,“优昙唐家,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谁也不必再提。”

谁也不必再提。欧阳觅剑当然清楚。他握紧了那风鸣九霄剑,微微地仰起头,凝视着圆天阁门楼上那些遒劲苍凉的题字。

但是那一刻小谢觉得,他的眼睛里,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

十一

欧阳觅剑正式成为圆天阁的新任阁主之后,执事江思源终于出现了。这老丈几日之间苍老了许多,连头发也白了。欧阳觅剑看见他,不免想起江柳儿。江思源是唯一知道欧阳轩假死的人。他奉欧阳轩的命令照料欧阳觅剑,看见事情不妙,连夜赶往庐山宗。因为欧阳轩说过,万不得已时,可以请卢真人主持公道。圆天阁从前的恩恩怨怨,卢淡心是有数的。他并不太愿意插手圆天阁的私事,只是欠了欧阳家一个不小的人情,被江思源当作把柄,这是后话。当时卢淡心为助欧阳觅剑,当着这么多人说了谎。风鸣九霄剑,事实上,欧阳轩做了二十年圆天阁主,从未动用过它,而是任它留在深山里。或者他深心里,不愿意重见这把割断了他和唐玄霜姻缘的剑。给儿子取名觅剑,却是暗示他,日后要把那风鸣九霄剑找回来。

欧阳觅剑果然找回来了。他学了天下第一的功夫,将来要做一番大事情。他开始着手打理圆天阁的事务。江思源还有个儿子江枫也在圆天阁,欧阳觅剑发现江枫武功很好,想来是他父亲传的,于是就把江枫提到自己身边。江思源谢过了新阁主,佝偻着背缓缓出去。欧阳觅剑唤住了他。

“江执事,有些事情我还不太明白,想向你请教。”

江思源抬起头,看见书房的竹帘外影影绰绰现出一个黑影,遂道:“阁主要问什么,老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有些事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欧阳觅剑一笑,冲着帘外道:“小谢,你进来吧。江执事,你可当着我们两个的面,把过去的事情讲清楚。”

江思源见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欧阳阁主,我待你们父子如何,如今你也该明了。如果你定要我说出,将来不要后悔。”

欧阳觅剑一惊。小谢却抢先问道:“那天在灵堂上,卢师叔叫我祭拜我的姑父。为什么欧阳老阁主是我的姑父?那我的父母是谁?是不是——”

“猜着了。”江思源冷笑道,“你正是毒魔唐零的女儿,冠豸山优昙唐家的后人。”

小谢呆住了。虽然她早就隐隐感到,她和那个已经灰飞烟灭的唐家有着某种联系,可是这话由老人斩钉截铁地说出,她还是觉得胸中一滞。

“欧阳阁主,这些事情老阁主他都知道。自从去年冬天他病入膏肓以后,一直想着的就是到木兰谷去,与你母亲会合。我问他,要不要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他先是毫不犹豫地说,绝不能让你知道,后来想了很久,又说,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还是告诉你算了。我说,你若回来为他送终,必然是要追问的。老阁主摇着头,我知道他觉得很难亲口对你讲。所以最后他就做了这样一个决定,在你回来之前,伪装自己已死。连你的姑姑和姑父,也不知道那口棺材里是空的。而他已经从停云榭下面的通道去往木兰谷了。”

“父亲不愿意对我说,是他害死了我母亲,对吗?”欧阳觅剑道,“可是,后来他还是自己对我说了。”

江思源道:“这是个意外。你回来的时候,我把你引到停云榭,因为那时候我隐隐听见有人说,你的姑姑和姑父在你父亲的灵堂里设下了机关,专等你回来。停云榭那个地方很隐秘,又有通往木兰谷的机关,你必须从那里才能找到继承圆天阁阁主之位的风鸣九霄剑。想不到阴差阳错,你跑去了木兰谷。可能是你父亲看见了你,觉得你比他想象的要镇定,所以才告诉你了。”

“可是父亲并没有说明白。当年唐家灭门,究竟是谁安排下的?”欧阳觅剑道,“我怀疑父亲也不甚了了,江执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的吧?”

“要从唐家派人到圆天阁提亲说起。”江思源道,“他们动作实在太快,老太爷不得不怀疑,何况让自己的独生儿子娶唐家的女儿,说什么他也不能答应的。可是这时候唐家上圆天阁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接连不断地有人悄悄地来会老太爷。那时候唐零几乎把整个武林都得罪尽了,所有人都劝圆天阁趁此机会翦除这个武林祸害,尤其是与我们交好的半山堂主,说得更严重。说优昙唐家横行这些年,圆天阁作壁上观,已是有违武林道义,倘若这一回竟然与唐家结连理,无异自绝于侠义道,难道不怕遭唾弃吗?老太爷尚不愿惹事,说:‘唐家老巢远在福建,圆天阁实在是鞭长莫及啊。’偏偏这时福建林家来了人,说唐家在那边势力越来越大,弄得乌烟瘴气。林家身为闽浙一带白道的领袖,夹在其间甚是为难。于是计策就这样定下来了——把唐零诱到江乡来,圆天阁牵头,江南武林的人一起把他们灭了。他们在冠豸山的老巢,则由福建林家带人去扫平。”

他说到这里,看见小谢眼中闪出怨愤的光,转而又道:“其实,唐家作恶甚多,被武林白道灭绝是早晚的事情。你的父母那时真是昏了头。堂堂的圆天阁与毒魔唐家联姻,哪里有这么容易。唐零这人心机城府极深,他匆匆答应把妹子嫁给老阁主,谁知他安的什么心。”

小谢道:“我以为他是心疼自己妹子,却没想到把一家人都断送了。”

江思源道:“娘子你要这样想,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呵呵,你并不知道当年是什么情形。他们唐家人过来时声势浩大,说是送亲,带了多少杀手。便是我们圆天阁原来不准备火并,见了这个也不能不如临大敌。唐零又何曾真的打算相信我们。”

欧阳觅剑哼了一声,道:“你留在冠豸山养病,怕也是假的吧?”

“不错,”江思源道,“当然是为了跟林家里应外合。我们做得很干净,连唐家的围屋都烧得干干净净。”

小谢咬住了嘴唇,烧得干干净净。江思源望了她一眼,总算表露出几分歉意,补充道:“我在冠豸山很是待了些日子,可惜年岁久了,唐家的人都记不清了,只是对唐夫人印象颇深。那时她刚刚产下一对双胞胎的女婴,身子还不大好。唐夫人不会武技,却知书达理,十分贤良。真想不到毒魔的妻子倒是这样。我装病装了很久,她倒先替我着急起来。她听说沈神医游历到了闽西,就派人去请他。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机缘巧合。我们知道神医是从不问江湖纷争的,却也怕万一他插手了,我们又决计不能不听他的。所以我和林家的人商量,赶在他来临之前动了手。唐夫人死了,那天很乱,我也没看清是谁砍死她的。她身边有两个仆妇,不知道叫什么,功夫甚是了得,一人背了一个小女婴往外面逃。我看见林家的一个高手追杀着其中一个,鬼使神差地也跟了出去。等我赶到那个山神庙的时候,那仆妇已经血战而死。我叫那个林家的高手走,那人指着你说要斩草除根。我灵机一动说沈神医来了,那人一惊,我就拉了他走开。没想到我们前脚出门,后脚沈神医真的来了,这岂非天不绝唐家?这样,娘子你才得救了。你还有个同胞姊妹,大约没能活得下来。”

“这么说,我捡了一条命,还是您老人家的恩惠了。”小谢道。

“我那时心慌意乱,”江思源苦笑道,“也不是真的想救你。只是……我是看着唐夫人死的,她……”

“不要说了!”小谢尖叫道,猛地抽出佩剑,架在江思源的脖子上。江思源一滞,苦笑着望望欧阳觅剑。欧阳觅剑面色煞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听明白了!”小谢厉声道,“我是毒魔唐零的女儿。我们家被灭了门。有你江思源,有福建林家,有圆天阁欧阳家,还有那天灵堂上所有来吊唁的,那些武林正道——不是吗?”

欧阳觅剑没有动,他看见小谢眼中满是泪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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