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幔帐,阿娇正歪着吃茶,韩嫣纠缠烦人让她不太想面对,便称偶感风寒自在寝殿休养。料想皇帝这几日打猎也算尽兴,离回宫日子也不太远了。
百灵带着一名妇人入内,那是阿娇安排在公主府的内线,主要帮她看住母亲窦太主。
“母亲最近身子怎么样?”阿娇意态慵懒的问。
那妇人生得宽额阔鼻,很是老实本分的模样,只有阿娇知道,这是皇祖母用在内苑很得力的暗桩,看着不起眼,最是心狠手辣忠心护主的。
“回殿下,窦太主殿下同侯爷感情尔尔,公主府上下皆知。并且奴婢听说……听说……”
她似有难色,吞吞吐吐不敢言。
“说罢!你这般特殊的身份,有什么不敢言呢?”阿娇隐隐猜到,但不能确定。
那妇人叹了口气,“公主收罗了一十岁娈童,说是收入府中养着……供他吃穿用度,识字念书……”
“咚”一声,阿娇重重掌击桌面,隐忍怒气,哑声斥道:“糊涂!母亲真真糊涂!”这般还想不到么,必是先看上那孩子漂亮,自个养大的才好成为乖顺的面首。
“殿下当心身子。”那妇人与百灵异口同声。
阿娇睁开眼睛,眸中寒光四射,“父亲可知此事?”
那妇人道:“侯爷许是知道的,可殿下知晓,侯爷一向管不得公主的事。”
“可不是么。”阿娇咬牙笑,“母亲好样儿的!上回子闹出卫青那档子事,还嫌祸闯的不够大么。又去豢养娈童,真当父亲死了么?!真要亲手递把柄给那些人么!”
百灵见阿娇气的不轻,柔声劝道:“殿下息怒。窦太主位高权重,不过豢养个娈童,又不是什么大事,又有谁人敢嚼舌头?再者说,名节什么的,也不过虚名儿,不会有什么大事。”
阿娇道:“你倒是挺会给母亲开发。名节什么,我大汉公主也不拘这个。只是豢养娈童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现下里没事,万一真到出事时,那么母亲便又多了一厢罪名。那起子人再给那娈童编造个高贵身份,那便是亵渎权贵了。何况……”她顿了顿,“孤也心疼父亲。”
深宅大院里那些寂寞的夫人们也有豢养面首的,要么是身份高贵或夫婿弃世,豢养娈童一般在贵族爷们中盛行。说到底,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公开的秘密终究是秘密。阿娇自小自恃身份高贵,不屑那些个鸡鸣狗盗的事,父亲陈午也有宠的歌姬,堂而皇之养男宠、娼妓倒是没有。这下好,母亲心痒痒,竟大张旗鼓的收罗了娈童来养。
提起堂邑侯,百灵不做声了。这些年,堂邑侯陈午对馆陶长公主不消说尊崇有加,也是极尽宠的。不管他这份宠,是因太皇太后,还是何故。到底公主着实幸福。生下二子一女,家里连个有名分的妾侍也没有。但不知这种退让时日久了是不是变成懦弱,他没得将两个儿子管教有加。陈须和陈蟜是十足十的纨绔子弟。
这两个哥哥……阿娇立刻头疼。但又不能不管,不然他们二人日后得乖乖死在他人的构陷之下。陈家不济,她这个皇后之位还坐得稳么?便是窦家倒了,她亦岌岌可危。
“殿下……”那妇人试探着出声,她料定阿娇不会不管这个事。
阿娇精神气委顿,招了百灵拿薄荷油抹一抹,“你先去,给孤注意母亲的动向。指派人让那十岁的孩子出错还不容易么。”
那妇人眼睛一亮,旋即笑道:“奴婢省得。”
阿娇无力摆摆手,她便退下了,毫无痕迹的来去,没人知道。
百灵一边稍用力给阿娇**额角,一边道:“每次殿下听了府中之事,总会犯头疼。”
阿娇闭着眼睛,眉头还是皱着的,“你倒了解。看现下里两位嫂嫂腹中一点动静也没有。陈家连个可心的女儿家也无……”
百灵道:“两位公子年轻,贪玩也是有的。”
“年轻,贪玩?!”这两个词似乎戳中阿娇痛点,她霍的睁开眼睛,“我今年都二十四岁了,两个哥哥成婚日久,还年轻?!两位嫂嫂没得身孕,皆是他们二人流连花街柳巷,宠脔妾之故!”
百灵不敢分辩,只道:“殿下消消气,怎么办呢?到底是一家人。”
“哼。”阿娇冷笑,“到底是一家人!我到底怎么有的这么一家人!”
殿外有人影绰绰,百灵示意殿内伺候的洺燕,洺燕利索的拐到槛边,不多时领了郭舍人入内。
“启禀殿下,林虑侯求见。”
“真是说到到,可见背后不能说人。”阿娇冷冷一笑,她同陈蟜年岁相差小些,故而小时总缠着二哥玩,兄妹俩感情远比大哥陈须更要好。
“传。”阿娇继续歪着,任由百灵**额角。
“妹妹好生悠闲。”陈蟜意气风发的踏进内殿,他的样貌继承窦太主更多些,轮廓分明,英气逼人,这等刀刻的面庞在女子身上可能过于刚毅,但男子却能恰到好处的展现阳刚之气,端得英俊青年。
阿娇懒得睁眼瞧他,“哥哥怎得不陪伴陛下,到来叨扰妹妹。”
他的妻室是皇帝同胞妹妹林虑公主,这次狩猎,故而也受到邀请。窦太主慈母心重,哪个孩子都不肯舍下,故而在他同公主成婚后不久,便让先帝赐了居住京城宅院,待她百年之后,再行去往封地。
陈蟜大喇喇一坐,接过宫人奉上的茶,很是吃了一大口,“妹妹知道,哥哥不这些枪啊箭啊的。若不是上回妹妹命人书信一封,叫大哥同我多多在陛下身边鞍前马后,哥哥连这狩猎也是推脱不来的。”
想起这俩兄长不争气的模样,阿娇气不打一处来,登时睁开眼睛盯着兄长,眸光比数九寒天的冰还要冷。陈蟜怔住,被妹妹的气势吓倒。
“推脱推脱!!你和大哥除了推脱、玩乐,还会什么!!”阿娇疾言厉色。
“妹……妹妹……”陈蟜没想到阿娇性子那样烈,还记得未进宫的妹妹,多的是同他和大哥陈须撒娇。
“这些年来,两位兄长为陈家做什么了?!”阿娇气极,再不管什么长幼尊卑,拿出皇后的款儿,着这些年陈蟜做下的荒唐事,一一训斥。
陈蟜越听越是一头汗,原以为他在外的事,再怎么着不过被母亲不痛不痒的申斥几句,被父亲毫无震慑力的教训几次便罢了。没想到竟传进深宫永巷的妹妹耳中。怎么说叫妹妹知晓,总有点不好意思的。
他忙不迭解释几句,“妹……妹妹,这外头皇亲贵戚都是这样玩儿的,不过玩玩儿嘛,妹妹至于大动肝火至此?”
“玩玩儿!”阿娇思及惨痛的冷宫生活,又想起母亲去后两个哥哥被诬陷通奸夺财产,最终双双自缢而死,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哥已过而立之年,二哥比妹妹大两岁,还玩儿?!真当自己是不懂事的孩童么?!”
陈蟜面子挂不住,内殿百灵等早在阿娇训斥他时退下。
“妹妹何须小题大做。世家子弟莫不如此,怎得我们错了?”
眼见陈蟜恼了她,还在执迷不悟,完全不思家族荣耀,振振有词的说那套歪理。阿娇心口骤痛,面色青白,伏案不语。陈蟜并非真心气妹妹,一见妹妹不好,赶紧上前欲扶,“妹妹怎么样?”
阿娇强撑着打落他的手,红着眼圈道:“哥哥如此不争气,打量陈家屹立不倒么?”
陈蟜一愣,他自然认为陈家繁荣不倒的。不说曾祖父、祖父挣下的侯爵,说父亲迎娶太皇太后最心的女儿窦太主,他的妹妹又是大汉的皇后,将来出世的外甥必是大汉的皇帝。他自己娶的皇帝亲妹妹林虑公主,为什么不能骄傲?不能过想要的生活?还非得跟那些普通世族子弟一样,拼命去挣得家业?他生来有旁人企及一辈子也难以到达的高度。
玩怎么了?花街柳巷又怎么了?肆意挥霍又如何?祖辈们挣下的家业,不是希望子孙后辈过的好么?他觉得他过的挺好,除了那个成天不给他好脸的公主不能休之外,都挺不错。
阿娇见他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知她的话没起到一丁点作用,气恼之余不愿再说,便朗声唤了百灵入内。百灵见皇后气色不好,又不敢询问,只恭敬对陈蟜道:“侯爷同殿下说了许久的话,殿下也乏了。侯爷请便。”
陈蟜小心要退出去,“妹妹注意身子。”
阿娇脸色阴兀,一个眼波扫过去,“哥哥需听孤的话便是,孤再给你和大哥半年时间改变,若还这样一意孤行,孤自会叫你和大哥学乖!你们不长进,孤会逼着你们长进!”
不知是否因妹妹眼神太过狠厉,还是因从未见得妹妹这样下狠话,陈蟜抖了抖,“妹……妹妹,吾等毕竟是你的哥哥……你不能……不能这样……”
“孤不能?孤是大汉皇后,孤有何不能!”阿娇一甩拢袖,气势逼人,“孤已经给你们太多次机会,但你们依旧我行我素!既然如此,孤不必再心软,即使是家人,也不能让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妹妹……”陈蟜惊惧异常,生生半晌,不敢发出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