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生得不算独一无二的美男子,至少论长相,他没有韩嫣出众,但其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特别是双目之间,隐约有诗书漫卷,英气逼人。有道是,无情间顿觉无法接近的冰冷淡漠,深情时,更甚温柔多一分。此刻,在姐姐面前,他不但收拢所有英气只剩惶恐,更带了年幼时依恋的孩童气息。卫子夫懂得,她这个弟弟甚少露出惧色,大多时候,都以谦逊温和不卑不亢示人。
“姐姐,对不起。”卫青颓然道。卫子夫最心疼这个弟弟,哪里忍心看他那般软弱无助的模样,瞬间心软了。
“青弟,姐姐需要你讨好公主,需要公主为靠。那个人,她是怎样羞辱姐姐的,你难道看不见吗?”
卫青低头不语。
卫子夫继续说:“算没有那些。她是什么身份?你们永远不可能!”
卫青霍然抬起头,兀自笑着,“姐姐,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如此,定当以家族为重!”
卫子夫这才放心,温柔的握住弟弟的手,“你和哥哥如今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哥哥不比你更得陛下欢心,得闲来看看姐姐,姐姐便安心了。”
卫青一凛,旋即明白,姐姐还是不放心他,总想盯紧了,才能好好看顾。他心内泛起一丝苦笑,姐姐真是想太多了,那是皇后,不是触手可及的平家女。他不会唐突的,也唐突不起。
翌日辰时,常宁殿。
唐氏打扮的粉团儿一样可,正卧着吃点心。她脸庞圆润丰满,满眼的喜色,看起来是个很喜庆的女子,不过及笄,年幼稚气未脱,小脸儿在太阳下晒得红扑扑的,格外可。她的胎孕已经七个月了,浑圆硕大,又好吃食,更是鼓。
“唐妹妹好生悠闲。”王嫣宁以帕掩口,小声笑道。
“姐姐快坐!”唐氏忙得坐将起来,吓得一旁宫人赶紧扶住,“少使有孕在身,可千万要注意。”
王嫣宁一听这话,早恨恨的攥紧帕子,面上依旧笑着上前欲扶,“妹妹着什么急,姐姐才来又不走。”
唐氏不好意思的笑笑,拿小窝窝手拍拍裙子上的点心渣,又抹了抹嘴。“姐姐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她和王氏都住在常宁殿,又是活泼性子,几下里,自认为和王氏熟稔,王氏耐不过她的缠人,也愿意同她说说话。唐氏有孕后,皇后专门派来的教养姑姑不允许她到处乱跑,同王氏也疏远了几分。没曾想,一向不出殿门的王氏,居然主动来寻她说话。
“姐姐,这几日陛下去狩猎一定可有意思了,可惜我偏生去不得。”唐氏半带惋惜的抚摸小腹,有孕不许跑,自从诊出来怀孕,可生生憋坏了她。
王氏笑道:“你呀,贪吃玩,马上是做母亲的人了,哪里像。”是啊,哪里像?!算有孕,也该是她王嫣宁,面前这个丫头明明还是个孩子,居然也能有孕!而她,只能无奈“去了”,连怀孕的资格都没有。
唐氏难得红了脸,“姐姐尽会打趣我,不过几次侍寝,谁曾想真有了。”
拢袖中五指收拢,恨得几乎要难以忍耐。“这是你的运气呀!”王氏捏起她软乎乎的下巴,调笑道:“永巷多少女人盼着怀上皇嗣,你可多谢老天爷吧。”
唐氏嘿嘿一笑,小肉手指着点心,“姐姐尝尝这些。”
那一盘盘的点心精致可人,散发阵阵诱人香气,连带宫人上的茶,也是清香扑鼻的,便顿知是好东西。
“这是陛下赏的吧?”
唐氏笑着拈点心吃,“嗯,有些是陛下赏的,有的是皇后殿下命人送来的。还有其他姐妹送的。”
“永巷有孕的嫔御只有妹妹一人,妹妹可真幸福。”王嫣宁跟着拿起一块吃了,入口即化,化作满腔的香味,点心明明是甜的,她却吃出无限的苦涩。
唐氏叹口气,撅起小嘴道:“都道是运气。可这小家伙太折磨人了,我这一日里吃的还不如吐得多。姐姐只看我吃,却不知姑姑说吐得多必得吃得多,不然皇嗣会养不大。”
王氏勉强笑道:“听说孕者总有反应的,可能妹妹这胎是皇子,皇子更是活泼好动,搅得妹妹不得安生。”
“真的吗?”唐氏仰起小脸,天真的说:“姑姑也是这么安慰我的。可我只相信姐姐,姐姐说是,一定会是皇子!”
那笑容太过刺眼,王氏不动声色的撇过头不去看,佯装对玫瑰糕感兴趣,“这个很是香甜呢。”
唐氏笑了,“姐姐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许多。可人,去给姐姐装起来。”
“不必了。姐姐怎么能又吃又拿呢?”王氏赶紧止住正要去吩咐的女使可人。
唐氏给可人个示意,一边拉了王嫣宁的手,恳切道:“我在这个永巷没有亲人,姐姐处处照顾我,如同我的亲姐姐一般。这点点心算得了什么呢。”
王氏凝神不语。
身边女使缘玉小心拉扯她的衣襟,笑道:“我们家少使给唐少使准备了礼物。这是少使花了好几天做的。”说罢,她递过一个锦盒。王氏见状忙拦,“罢了罢了,这些不值什么,待我回去重新做吧。”
唐氏早抢了过来,笑嘻嘻的打开。“姐姐做的什么我都喜欢。”
原是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香囊一面绣得是一朵芍药,一面是绿叶,下方缀着唐氏的闺名:心溪。
“好漂亮的香囊,永巷最好的绣娘怕也绣不出这样做工精湛的香囊!还是我最喜欢的芍药花!”唐氏把它放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好香啊!是我最喜欢的桃花香。”
王氏瞪了缘玉一眼,犹疑的说:“妹妹喜欢好。这个香囊做得草率了,若不然你还给姐姐,姐姐再重新做一个给你。”
“不要!这个很好。”唐氏笑的格外甜美,“都是我最喜欢的,谢谢姐姐。”
“你喜欢便好。”
“嗯!特别喜欢!来日等我诞下孩儿,让孩儿认姐姐做姨娘好不好?”唐氏展颜笑得开怀。
姨娘?
王氏怔怔的看着她,那抹未染任何尘埃的纯真。
猎场上,皇帝打猎打的欢快。阿娇策马飞驰的愉悦。她不想再猎物,只想肆意的驰骋。四下里无人之际,只有百灵骑马跟随,韩嫣打马而来,笑声朗朗,他把发辫束起,长长的发带垂下,随风飞舞,有几分洒脱不羁的模样。
阿娇见他近前必有话说,便勒马漫步。
“殿下怎得不回微臣锦书?害微臣苦思何处得罪了殿下。”韩嫣俏皮的笑,一双勾魂狭长凤眼些许妖冶之色。
“韩大夫以为在花街柳巷么?”阿娇看着他,半点情绪不带的淡漠,“孤不是那等大夫锦书往来的女子,大夫自重。”
韩嫣委屈的嘟嘴,“殿下这样厌恶微臣?”
“韩大夫误会了。孤从未如此说过。”阿娇见他越凑越近,调转马头,想离开。
未曾想韩嫣看透阿娇的心思,一个甩尾策马拦上,“殿下既然不讨厌微臣,便是喜欢微臣喽?”
能有这样厚脸皮以及敢调戏皇后的大胆,除了韩嫣也没谁了。偏生皇帝对他宠遇有加,宠得无法无天。
阿娇皱起眉,她不喜欢被这样纠缠。今次还有什么情和好说,前世在刘彻那里伤透心,今世算不在意什么名节,也不愿沾染情了。
“韩大夫请自重!”她加重了语气。
韩嫣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害怕。“殿下真心不肯疼惜微臣?”
这都是从哪儿学的纨绔腔调。
阿娇斜眼看他,寒光四射,“你不顾惜名节,孤却顾着身份!”
“不过是皇后的虚名罢了。”韩嫣笑的可恶又可恨。
阿娇昂头凛然道:“虚名如何,实名又如何?不需要韩大夫来替孤操心了。孤劝韩大夫多多在朝政上崭露头角,而不是一味跟在陛下身边,让人误以为是佞臣。”
韩嫣不知是脸皮厚还是无所谓,竟毫不变色,腆着脸笑道:“殿下此举,是否可解为对微臣的关怀?”
“不可理喻!”阿娇不愿再说其他,猛地转了马头,策马而去。百灵见状赶紧跟上。
从没发现皇后这样有意思。
韩嫣笑着凝望阿娇远去的背影。“这样下去,我会不会身首异处呢?”说罢,他仰天长笑,肆意洒脱在林间。
今日狩猎,平阳公主的儿子曹襄偶感风寒,平阳侯曹时向皇帝告了罪,先行离开上林苑回府。皇帝几日里来,只临幸了华裳一回,其他时日全部在更衣御人那里,没有格外娇宠的,也没说要封一位带回永巷。卫子夫这才略略放心,永巷里那些女人她已经够烦闷了,再来一群,真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对待。她最是好奇,为何阿娇始终无所谓,也不管这些。当真对皇帝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可言么?
唯一欣慰的,她发现无论皇后怎样的装饰,弟弟卫青再没有关注过。看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也可稍解心头郁结。可偏生日子是无法过的宁静,蕊芯急匆匆而来,说是小公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