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蓝长衫的青年如一片云似的轻巧迈步上楼, 再不曾回头一眼。
苏杭的目光还茫茫地追随着青年, 见他走了,嘴唇一动, 似还想要说些什么, 文殊藏夏倒是终于忍不住了, 眉头一扬,凛声道。
“苏杭!”
苏杭一愣, 才兀然想起这是人家家里, 他这模样实在是有些难看了。
他垂下头,望了一眼少女, 低声道,“对不住。”
“……无事。”
文殊藏夏目光有些发暗掠过苏杭, 望向远去的笔挺的身影。
什么事也没有……所以就算说出了这个名字, 应当也没什么关系吧。
而且看起来,步月龄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文殊藏夏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 十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步月龄的时候, 兄长文殊春秋便曾告诉他,最好不要在步月龄面前提及一个人,却也不说为什么。
那个人,就叫相折棠。
哈, 由于这个人的事迹过于……惊天动地, 几乎就没人不知晓他的,所以她一直觉得怪莫名其妙的。
她还特地去打听过十几年前的往事,不过纷纷杂杂, 似乎也都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乱七八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断袖?
她在步月龄身上,可半点瞅不出断袖的模样,他很少多看别的男人一眼。
虽然他也的确没有心上人的模样,对她也不冷不热,但是文殊藏夏也没觉得不妥。
步月龄就是一个月下冷枝头,多少桃花飘过来都化不开,他不是不晓得旁人的情意,只是不在自己心意。
不过这样也不错,文殊藏夏觉得这样不通晓红尘的男人才配她喜欢,够清心寡欲,够出尘不染……够吸引人。
见果然无事发生,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想着步月龄和那个人之间应当没什么仇怨,便又笑嘻嘻地回过头冲众人道。
“他这人脾气就是这样的,大家多见谅,我请大家喝酒,当赔罪了。”
……
“哟,小公子回来了?”
“小公子可真是越来越冷淡人啦。”
步月龄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方方要踏上十二楼的台阶去见文殊春秋,正从主庭院下来的两个侍女笑吟吟地望着他打了个招呼。
文殊春秋的确高看他,久而久之,又并不拿他做外人,反倒称他一声“小公子”。
步月龄微微点头,便侧过她们继续走上去。
人间彷徨楼的侍女向来比较轻佻放肆,被文殊春秋宠得有些无法无天,见到谁都得上来闹一闹。
他倒也习惯了,想先去见文殊春秋。
此次他出去,是因为长曦的艳妖之难,如今已经解决了,艳妖最后一缕妖魂被收在他腰间的一块金边玉佩里。
文殊春秋对这只艳妖很感兴趣,特地要他提着那缕妖魂给他看看。
只是一片刻,旁边错身而过的侍女微微掠过他的肩头,转过头继续和旁边的侍女嘻嘻笑笑的。
步月龄忽地停下脚步,侧过脸微微向后。
那两个侍女还在嬉笑,似是没注意到步月龄的步伐已经停了,恍若无事地正要走下去。
步月龄淡淡道,“你当我是瞎子?”
其中一个侍女的身子一僵,有些气急败坏地转过头。
“……你是什么玩意儿变的,这你都能看出来?”
步月龄懒散地瞥了艳妖俯身的侍女一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金边玉佩,上面不知何时被这妖孽弄出了一个细细的碎边,借方才一个肩头的空隙俯身到了路过的侍女旁边。
但他并没有多看这玉佩一眼,只是他的眼眸修到如今,的确能一眼看破妖气。
步月龄并不怕这艳妖,一来,这艳妖为祸不过是因为他修行的媚术吸引力过大,追随者众多这才一方横行,可惜在他面前没什么用,二来,这里是人间彷徨楼,到处都是禁制,这妖孽怕是眼瞅着要见到文殊春秋了,才慌不择路地妄想死里求生。
啊,对,忘了提,步月龄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一点是,这货竟然还是个男人。
艳妖俯身的侍女眉头都带着衰气儿,怏怏地望着眼前这好整以暇的霁蓝青年,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给碰上这么个祖宗。
本来他是很自信的,他那会儿纵横长曦京都,裤下着实拜倒了不少人,就算再不济也能跑,偏偏不知道往哪儿来了这么个性冷淡,迷魂香没用,幻阵也没用,脱光了衣服都没用,直接一剑戳过来就是弄死你,看啊不多看他一眼。
真的是气死人哦,那一刻的小艳妖又孤独又无助,觉得这男人真他妈一定是个硬不起来的货色。
哎,就最后了,还不肯放过他,艳妖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开始商量。
“哥,你放过我吧,我保证就此脱离东魔境,潜心向佛,余生青灯古佛长……”
艳妖纵然俯了身也还能驱使媚术,抱着最后的期待千娇百媚地望了青年一眼。
哈,果然。
只见霁蓝青年行云流水地拔出剑,背顶天光,直杀而来。
……我日你妈哦。
艳妖心中短叹一声,只恨这人有眼无珠不识娇花,撒腿就是跑。
步月龄紧追而上,两人身影叫错过,徒留楼梯上另一个侍女茫然地往四处望了一眼。
发生什么事儿了就?
步月龄追着追着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这里虽然是人间彷徨楼,那艳妖几乎无处可逃,但是这里偏偏是十二楼。
霁蓝长衫的青年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十二楼庭院的最深处,那艳妖竟然向那里跑过去了。
那是十二楼的禁地。
虽然文殊春秋没有特地强调,但是上一个误闯进去的侍女已经被罚出人间彷徨楼了,要知道文殊春秋向来宠爱这些小姑娘。
步月龄微微蹙眉,权宜之下纵身也越进了那个最深的庭院。
与一个不痛不痒的禁地相比,艳妖为祸一事显然更严重些,若是里面是些妖毒的邪法岂不是助长了一个后患?
这庭院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步月龄疾步而过,匆匆扫了一眼。
花是花,庭是庭,水是水。
他自觉已经没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这里的确没什么异样,也不晓得这里藏了什么。
他正想着,吱呀一声庭院最深处的门被打开了,步月龄步伐慢了下来,再里面就是死路,那艳妖果然似乎慌不择路。
身处禁地,步月龄不敢再大意,先伸出剑往那门内一挑,入目却是一片雪白的帘子,风慢悠悠地吹过,风雅得很,半点没有禁地般的阴森。
步月龄的目光向旁边一挑,眼睛告诉他,那艳妖就在帘子里面。
那里面的魔孽之气快上天了。
来不及多等唯恐酿成大祸,步月龄一剑挑开白帘,飞身而入。
然而他一愣,未曾想到白帘之后就是一张床,来不及收步,直接压上了床上的人。
那是个白衣的男人,衣襟整齐地躺在这张床上,眼睛虽然闭着,眉头却蹙起,似是隐忍着绝大的痛楚。
步月龄认错了人还未来得及觉得尴尬,望过去一眼只觉得眼前一花,指尖都跟着打了一个颤儿。
这人就躺在他身下两尺处,白衣似雪。
昙花十年方一绽,这男人长得比昙花还过分。
步月龄脑子一时有些糊,不曾想明白为什么人间彷徨楼深处藏了这么一个男人,把那艳妖一时忘了。
这人一直睡在这里?
可见他蹙眉,他是否要醒了?
要怎么说他心想事成,他这个念头方起,那昙花似的男人就兀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对上他的眼睛,眼皮略略一翻,就带起一片秋水光波。
而波光粼粼,照桃花色。
人生不知道能有几个瞬间是如此的,步月龄茫然之下,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始胡想,人生能有几个瞬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猝然不及。
外面白帘荡漾,风声淡淡,一片静好。
这个人长得……有点不讲道理地好看,皮肉骨具挑不出什么错,方才闭着眼睛还好些,如今一眼望过来殊丽得只让人觉得窒息。
步月龄觉得自己见过很多人,但没一个人……是长成这种样子的。
可是好怪,纵然这人生得惊心动魄,也没理由让他这么……这么心潮起伏的。
他便这么望着这个人,千言万语在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应当,不认识这个人。
白衣男人睡了很久才醒过来,眼珠子先是转了转,打量了一眼来人,眉头依然蹙着,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嘴唇像落了霜儿的花瓣。
“啊,好看吗。”
这人声音有些哑,大抵是睡太久了。
步月龄脖子一僵。
“怎么说呢,嗯……我也不想打扰你欣赏美色,我完全能理解你此时的心境,但是,”男人嘴唇张开动合了两下,话说的那叫理直气壮没半点谦逊,偏偏这人说的还真是实话,“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一下。”
步月龄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
万般惊疑涌上心头。
这人是谁,他在人间彷徨楼十二楼睡了多久,为何这里是禁地,是因为他么……他即将要开口的,又是什么?
“你——”
男人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神情似是凝重地看过来。
步月龄屏息下来,觉得这男人一开口定然就是千言万语的秘密。
“压着我蛋了。”
相易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娘。
痛是真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