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韩璞入主金城以来,无时不兢兢业业,不但很快就重整金城大营,还极力修缮了因内乱和匈奴人围城对百姓生活所带来的损伤。此时,街道两旁早已被肃清,在甲士开路下,张骏与韩璞纵马齐驱,身后跟着大批文武僚佐远远走来。
张骏既已向韩璞复命,那么就意味着上下从属的关系至此结束。行军督幢主本就是为了出征而任命的临时差遣,此时韩璞早已不是护军将军,自然不能再把张骏当做部下对待,而是换之以对待大凉少主的礼仪。
一众人在郡守府外停下,纷纷翻身下马。张骏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府邸,虽然堂皇依旧,但仍保留着战火熏烧的痕迹。在外墙的角落处,甚至还残留着殷红。
见到张骏面露不解之色,陈珍未等其询问,便开口替韩璞答道:“少将军,韩郡守说前车之鉴,不可不时时警惕,所以就未曾修缮,一则是警醒自身,二则是震慑那些欲作谋乱之徒。”
张骏点点头,在陈珍的引导下自中门入内,转头对一旁微笑着的韩璞道:“老将军忠心可嘉,骏日后回转姑臧,必定在叔父面前呈奏实情。”
随着由中军大将转任为金城郡守,韩璞的内心也在发生着变化。所处的位置不同,自然考虑事情的角度就会不一样。金城乃是四战之地,不但为凉州控扼大河的前沿堡垒,还承载着大将军张茂东进陇西之地的野望。身处这个位置,韩璞除了鞠躬尽瘁外,自然不希望遭到张茂的猜忌。
张骏的一席话,正是韩璞所需,故而哈哈大笑,似玩笑般拱手谢道:“那老夫就多谢少将军美言呐。”
“不敢受老将军言谢。”
不料,张骏正色道:“老将军乃国之柱石,由您守御金城,是凉州百万军民之福。老将军不必心有顾虑,吾阿父一直都知道您的忠心。”
世上无人不爱听好话,何况还是凉州少主的当面夸赞?
韩璞抚须大笑,与张骏把臂而进,很快就来到早已布置完毕的大堂之中。
陈珍笑言:“觍为东道主,郡守府准备了盛大的宴饮活动,为少将军及一众将士接风洗尘!“
盛情难却,张骏点头应允道:“全听长者吩咐,骏无有不从。”
于是,在韩璞、陈珍及一众文武僚佐的陪同下,张骏带着韩虎、胡硕纷纷按主次落座。在一阵悠扬的乐曲过后,侍者们行云流水般将一盘盘珍馐摆在了桌案上,葡萄酒盛在琉璃樽中,闪烁着诱人的光彩。
东晋十六国是中国历史上饮食娱乐文化的重要发展时期,无论是宫廷皇室的大型宴饮活动,或是贵族官吏的宴饮聚会,甚至是民间不同阶层人们的饮食活动,都离不开音乐、歌唱、舞蹈等文艺表演活动。
正所谓“朝日乐相乐,酣饮不知醉。高弦激新声,长笛吹清气。弦歌感人肠,四坐皆欢悦。”所以,这次宴饮虽然依旧略显豪奢,却并非是金城文武骄纵淫逸,而是东汉以来几百年的社会风气使然。这也是历史的一个怪圈之一,越是在动荡的乱世,文化发展速度越快,娱乐活动也就越丰富。
酒酣食饱,自然又少不了美女献舞。宴中的曲调突然一转,二十多个身材曼妙、长相娇美的艺伎踏鼓而来,分成两列,舞动起来。
官员僚佐们的表现还好些,张骏亲卫队的那些粗汉哪里见过这些,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痴迷的模样。张骏面色如常,心里却敲响了警钟,看来是该给有功的将士们成家了,不然只需糖衣炮弹,自己辛苦带出的队伍说不定就会瓦解!正好这次掳掠了不少匈奴女子回来,即便将领们看不上,却可以分给士卒。
就在他心里考虑着拉郎配的事情时,陈珍突然站起身,拍了拍手。
顿时,舞乐一同停下。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他的身上,陈珍才道:“诸位同僚,诸位将士,今日宴饮,是为少将军接风洗尘。少将军神勇,深入匈奴千余里,转战八方,威名远扬,不但焚烧粮秣无算,还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此乃旷世之功也。吾提议,为少将军贺,诸公满饮此杯!”
跪坐在主位的韩璞也起身举起酒樽,高声道:“为少将军贺,满饮此杯。”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连忙举起杯子,纷纷站立起来。
张骏见状,也举樽道:“韩郡守劳苦功高,乃凉州柱石,骏提议,为韩郡守贺。”
韩璞哈哈大笑道:“少将军不必恭维老夫,同贺便是!”
众人皆笑,纷纷叫嚷着:“同贺!同贺!”
陈珍见气氛热烈,适时大声道:“既如此,诸君饮盛!”
“饮盛!”
“饮盛······”
祝酒完毕,皆落座。
随后,又在陈珍的提议下,韩璞、陈珍、张骏以及韩虎四人玩起了射覆之戏。
所谓“射覆”,是一种起源较早的酒令,与西汉时昭帝之母钩弋夫人的传说有关。钩弋夫人年少时手掌不展,世人以为奇。入宫后,汉武帝握其手,一展即开,见掌中有一钩状胎记,故而称作“钩弋夫人”。后人模仿此事而作藏钩之戏,就是在手里面藏着某物,让别人来猜。
四人抓阄,首次便轮到韩璞、韩虎父子对戏,张骏和陈珍都面露戏弄之色。自从这父子二人相见,韩璞便似是没见到韩虎一般,非但不假颜色,还只同张骏说话,对自己这个儿子视若无睹。
如今父子对戏,张骏也感到好笑。只见韩虎手中握着一物,伸到桌案上,道:“大人······使君请猜······”
陈珍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却是韩虎一开始口称“大人”,见到韩璞眉头一挑后又连忙改口叫了“使君”。韩璞脸色也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道:“你这痴儿,宴饮之中可以随意些。”
韩虎闻言,仿佛骨头都轻了几斤,嘿嘿笑道:“大人请猜。”
韩璞不屑地扫了一眼,吐了两个字:“葡陶(萄)。”
只见韩虎面色一苦,展开手掌,果然掌中是一粒珠圆玉润的葡萄粒。
“该老夫了!”韩璞也将手握成拳伸到桌案上,让韩虎来猜。
韩虎刚刚满饮一樽,打了一个饱嗝,笑着道:“大人智虑高远,岂是小子能猜到的,小子认罚。”说罢,又自斟一樽酒,咕咚一声喝下肚去。
“无趣!”韩璞不屑地展开手掌,也是握着一粒葡萄。
张骏笑道:“韩老将军可要明察,承赞兄经通军伍,此次随骏出生入死、激战匈奴,颇有战功!”
“哼!”韩璞见韩虎面带得色,冷声道:“尔要在少将军麾下好好做事,若干懈怠,家法伺候!”
韩虎闻言,连忙收起脸色,郑重道:“孩儿谨遵大人之令。”
张骏心里也十分欢喜,之前韩璞对于自己招揽韩虎的行为一直没有明确首肯,韩虎一开始也是以将主、幢主相称。虽然经历生死与共的患难后改口叫了“主公”,但是张骏心里明白,没有他父亲的同意,韩虎这种世家子弟是绝对不敢乱认主公的。
如今韩璞终于松口,恐怕也是看好了他今后能有一番大作为。不管怎样,张骏心中高兴,对陈珍道:“陈从事,该你我二人射覆啦。”
陈珍也笑道:“少将军先请。”
张骏早已将一物攥在手里,落在桌案上道:“请。”
陈珍打量了一下张骏,道:“少将军此物恐怕不是宴中之物······应该与匈奴有关。”
张骏深深地看了陈珍一眼,心道此人果然颇有心计,哈哈大笑道:“陈从事所言不差,却是匈奴之物······”说罢,便将手掌打开,只见其掌中露出一个黑疙瘩,不知是何物。
陈珍却道:“少将军所率之军在匈奴被称作割耳军,莫非这就是胡虏之耳?”
“正是!”张骏将那已经风干的耳朵扔到桌案上,道:“陈从事赢了。”
“非也!”陈珍笑道:“下官并未猜出,何敢言胜?”
“猜出匈奴之物就算赢了。”张骏举杯欲饮,却又被陈珍拦下,只见其道:“少将军此番回转,必然开府建牙,下官为少将军贺。”
说罢,二人就碰杯盛饮。
之前陈珍就说出了张骏定会开府建牙之言,但张骏并未接茬,此时见他又提及这件事,不由仔细看了看陈珍的眼神。见这位儒雅的中年男子眼中清澈,似乎并没有其他意思,到让张骏心里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为何说到“开府建牙”之事张骏便不愿多想,这便又涉及到东汉晋末以来朝廷的官制之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