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已经在令居县停驻两个月了,按制,它本应设立在广武郡的郡城治所,但因为水灾的缘故,临时安置在了令居和县衙门挤在一块儿办公。
这些时日,张骏在行政上基本是甩手掌柜。他安排了大政方针后,一切都是別驾宋沛、治中索孚和主簿阎曾在负责运作,只要不是什么重大决策,张骏一概不闻不问。
政事上,他十分相信此三人的能力,而且新老搭配,既有经验又有干劲儿,并不需要过多插手。
今日,张骏却难得地将宋沛、索孚、阎曾给一同召了过来,开门见山道:“都督府久在令居盘桓,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吾意欲迁治所到郡城去,这样也有利于对整个郡内的把控。”
宋沛首先抱拳道:“大都督,即便您不说,卑职等也要有此提议了。”
“确是如此······”索孚也点头赞同道:“都督府日渐庞大,令居县小,已经无力承载,是该还于郡所。”
唯有阎曾皱着眉头道:“大都督,非是下官不同意迁移治所,而是郡城刚刚经历水患,如今百姓好不容易完成了春耕和重建,若是又要大兴土木,恐会伤害民力。”
张骏笑道:“主簿所虑,本督已经考虑过了,兴建新的都督府,非但不会劳民伤财,反而有助于百姓提高生活水平。”
“都督此言是何意?”阎曾是张茂特意安排来给张骏把关的,远在姑臧的大将军也害怕张骏这匹张氏的千里马一但脱缰,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阎曾的作用一方面是辅佐,另一方面则是充当缰绳,要及时规劝张骏。
张骏当然心里明白这些,但他对阎曾只有尊敬而没有反感。事实上,阎曾从没有对他指手画脚过,而是默默地进行了配合,并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了有益的微调。
兴建都督府这等事在古人看来,通常都是要发动百姓充作徭役的,可张骏并没有这个打算。如今他财大气粗(陈氏之资),哪里会在意省下这点儿“小钱”?
张骏解释道:“主簿只管放心,这次工程所用民力,一律采用雇佣的方式,不但发工钱,还管一天三餐!”
“发工钱,还一日三餐?”索孚率先愣道:“大都督,如此花费恐怕不小啊!”
岂止是不小,简直是奢侈。中古社会的百姓都是一日两餐的,只有少数豪富者或公卿之家才会一日三餐。此外所需百姓也不在小数,还要额外发放工钱,这么算下来,都督府恐怕造价不菲。
宋沛则缓缓开口道:“索性只是都督府的兴建而已,如果注意控制工期,还是可以接受的。”
张骏心道自己的这三个部下也是苦日子过久了,连花钱都不舍得,可有的钱能省,这种钱却是不需要节省的。政府花大价钱兴办工程,的确有可能会劳民伤财,但也不是不能避免,这其实全在统治者的一念之间而已。
便道:“三位,本督倒是觉得,这钱该花,也必须花。”
此言一出,就吸引了三人的目光。张骏接着道:“百姓手里有了钱,就会用来购买生活所需,如此一来,小商贩也将增加收入。他们富了,郡内的商税收入也将增加,最后钱还是会回到都督府手中,但所有人都将因此而受益,这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三人闻言后都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索孚是最有政事经验的,也很了解百姓的市井生活,只见他突然一拍自己的大腿,喊道:“妙啊!”
“大都督,如此一来,都督府不需花费一分,可百姓皆富足。这当真是治国的大智慧!”
宋沛、阎曾二人也很快反应过来。这道理虽说简单,可若是不点破,恐怕要等千年才会有人发现。他俩均拱手称赞道:“大都督天纵英才,吾等心悦诚服!”
解释清了不会劳民伤财的问题,张骏才让秘书郎江婉卿取来一个卷轴来,在宽大的桌案上缓缓展开······
“这······”宋沛首先上前看了一眼,惊道:“大都督,您这是要?”
张骏微微一笑道:“不错,本督之意并非只是建一座都督府,而是要在广武郡城的基础上扩建新城!”
索孚和阎曾闻言,急忙上前一步查看,果然就见展开的卷轴之间,洁白的纸张上绘制着一个庞大的城郭图案。
“万万不可!”阎曾失声道。
“为何?”张骏没料到自己的主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顿时出言问道。
阎曾急切道:“大都督,筑城非一日之功,若无数年的日夜兴造,根本想都不要想。何况这所需的数十万民夫、成千上万的工匠,都不是广武郡目前可以承担的。如果一旦筑城,只这一个工程就能将广武郡的财政拖垮!”
宋沛和索孚也劝道:“大都督,筑城并非小事,您要三思啊······”
看着部下一副筑城就会破产的样子,张骏表面上做出虚心纳谏的表情,心里却在大笑:老子自己给自己批地,花的还是商会的钱,建造的也是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城池,这要是还能赔了,不如等死算逑。
从后世那个地产泡沫膨胀的世界穿越而来的张骏,就没见过搞房地产开发还会破产的!
顿时,他极有信心的道:“诸位放心,将作监已经生产出特殊的建筑材料,可以大大减少筑城的成本和人力。再者······吾意已决,勿复多言!”
阎曾见张骏如此坚持,并没有立刻进谏,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在了描绘城郭的纸面上,却见此城的模样十分怪异,和如今中国各地大城均有不同。
他先是抓住一个疑点问道:“都督,此城的城墙如此之薄,可是另有深意?”
张骏见阎曾采取迂回战略,打算从图纸的“漏洞”劝说自己放弃计划,不由很是欣慰。他耐心解释道:“古之筑城,城墙皆宽十数丈、高数十丈,这一方面是为了加强防守力量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夯土筑城的方法使城墙不得不如此厚重。但经过将作监的研制,新式城墙将采用石灰石浇注的方法一体建造,再外包青砖,坚固程度是以往中国大城的数倍,而且可以建得更高!”
“果能如此?”阎曾将信将疑道。
“必须如此!”张骏看着阎曾的眼睛,目光清澈地诚恳道:“本督怎敢诓骗主簿?”
“主公······”宋沛则迟疑道:“墙体变薄,墙上屯兵就会减少,一但敌军登城,为之奈何?”
“哈哈哈!”张骏笑道:“吾早就料到泽清会有此问,诸位且看······”说罢,他用手一指图上道:“新城的四面城垣将设有大型的马面敌台。北垣有马面十座,南垣有八座,东、西两侧则各有九座。每座马面间距三十步。如此一来,宽大的台面既能够布置更多的兵力和防守器械,又具有更强的集中火力,这比把兵力分散在城墙各处更能有效阻敌。”
说着,他的手指在图画上不断移动,继续道:“马面如此之密,则城就不需太厚,人力亦难攻也。”
三人中虽然只有宋沛懂得军略,但阎曾、索孚并非目光短浅之辈。经过张骏如此解说,心里边就先信了一半。
不过阎曾还是道:“都督,并非卑职有意阻挠,只是此事牵扯甚广,那新式材料又未曾见识,所以请您见谅,卑职还是不能赞同。”
其实张骏此刻已经是广武郡的土皇帝了,正所谓上马管军,下马理民,说的就是他这种一方诸侯。按理说,即便是阎曾反对,张骏也可以直接下令筑城。但别忘了,阎曾的另一层身份代表着的是大将军张茂,如果不把阎曾的思想工作搞通,那又怎么能指望阎曾去向张茂解释清楚呢?
此外,若想政通,就必须人和。张骏不想自己的心腹臂膀在不理解也不支持的情况下去工作,这无异于自找麻烦。于是,他温煦的笑着道:“先生何出此言,您为广武郡着想,有功无过。既然您想先睹为快,那骏也就不再卖关子了,事实上用新材料建造房屋的试验已经开始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去参观一下何如?”
“如此甚好!”阎曾也不愿搞得太僵,闻言点头称是。
宋沛和索孚也很感兴趣,他们都听说将作监产出了不少军用器械,让那一帮子厮杀汉爱不释手,所以心里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只是将作监的一切都要严格保密,就连索孚这个索三戒的大人,都根本不知道自家的儿郎做了些什么,更何况是别人?
所以张骏只一提议,便立刻赞成。当下,四人就离开了都督府,在一队侍卫的扈从下往将作监所在的方向而去······可谁知半路上,张骏却突然转向,直奔征虏军的大营。
宋沛、阎曾、索孚三人心里疑惑,但都憋住没问,随同他们的大都督一道进了营中。
军营之内非沙场不得纵马,就是张骏也不会破坏规矩。于是几人就在远远迎来的周同的引导下步行,三转两转,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所在。就见眼前这处地方已经被高高的木墙围起,在外根本看不到其中有何奥秘。四下里还有威武雄壮的甲士轮番警戒巡视,没有令牌,就是张骏也进不去。
只见周同来到门前,亮出一块令牌给守门的士卒查看一番后,才带着张骏等人入内。张骏面带微笑地看着周同将一道又一道程序一丝不苟地走完后才通过,心里十分满意。
所有的制度在建立之初都是好的,可渐渐就会被人所抛弃遗漏,这才会造成纪律松弛。只要上位者能以身作则,下面的人自然不敢阳奉阴违。
众人来到这个独立的小营内,就看到十几个独立的灰白色小楼矗立在当中。楼有两三层高,窗子开的很小,还有铁栏杆挡着。
“这是大牢?”阎曾疑问道。
“阎主簿。”回话的是周同,他介绍道:“这些是禁闭室和审讯室。”
“审讯室”阎曾想得明白,可禁闭又是何意?
不光是他,索孚也不是很明白,只有宋沛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关禁闭这种惩罚措施张骏曾在陇西的行军途中和他的部下们交流过,却不曾想现在军中已经实行了。
好在阎曾的心思不在军纪上,所以也就没有多问,而是仔细打量起这些所谓的用新式材料建造起来的楼房来。
“取大弩!”
为了让这三人对水泥建筑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张骏一声令下,就有四个士卒推了一台大弩出来,费力地来开弦后,装上了指头粗的巨箭。
周同看向张骏,请示道:“大都督,弩机准备就绪。”
“射吧!”张骏轻声道。
“射!”周同得令,转过头猛地挥手喊道。
只听“砰”地一声,士卒砸下机括,巨箭如同闪电般射出,正中一座小楼的墙面上。
“当!”
精铁打造的锋矢阵中墙面,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刺啦刺啦”的火星冒了出来,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巨箭并没有能射入墙面,而是一下子划飞了出去!
“这······这怎么可能?”
在场的几人中,除了张骏和周同外,跟随而来的三人全都看的愣住了。
阎曾更是夸张,他迫不及待地跑到小楼胸前,自己地检查墙面,只见上面出了一道银白的色划痕外,什么都没留下,哪怕是略微的坑洼也找不到。
这时张骏也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先生,您看这新材料如何?”
“此乃军国利器!”阎曾久久不能回神,喃喃自语道:“军国利器······”
突然,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竟一下子抓住张骏的臂膀,激动地问道:“都督,此楼建成需要多少时日?”
张骏也不清楚具体时间,便看向周同,周同连忙道:“半月即成。”
“半月!”众人皆惊。
“哈哈哈!”张骏笑道:“先生,您可以放心了吧?”
阎曾松开自己的手,他自觉失态,躬身道:“既然如此,卑职无话可说。只求大都督允许,由卑职任总理,督造新城!”
“好!”张骏大喜:“有先生在,骏当高枕无忧也!”他本来还担心会有人偷工减料,可只要阎曾在就不需要担心了。
PS:“马面”:在中国冷兵器的古代,为了加强城门的防御能力,许多城市设有二道以上的城门,形成瓮城,城墙每隔一定的距离就突出矩形墩台,以利防守者从侧面攻击来袭敌人,这种墩台称为敌台的城防设施,俗称为马面。
马面这个名称,首先见于《墨子》中的《备梯》与《备高临》二篇,其中所说的“行城”即“马面”。表明至少在战国时,它已被用于城市防御了。从目前考古资料来看,最早在城墙上构筑马面的是燕下都的宫殿区,以后有汉魏洛阳金墉城北壁的“墩台”,但直到北宋才被普遍使用。现存最早的马面实物,见于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县的“史前中国第一大城”石峁遗址内,将我国先民实际运用马面的时间提前至距今4000年左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