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骏的车架来到念奴的郡主府外,守门的侍卫十分有眼力,远远见到是少将军的车马,便主动打开了中门,让马车直接开进了府里。
张骏下车,就迎面看到念奴提着长裙飞快地赶过来,把随身侍候的女官远远落在后面。
“姊姊!”张骏上前一步,鞠手拜道:“弟来迟了。”
念奴满心欢喜地扶住张骏,问道:“怎地,路上有事耽搁了?”
“非也。”张骏摇了摇头,道:“顺路去了一趟金城郡治中从事史陈珍的府上,小坐了片刻。”
这时,彩蛱也从车里出来,对着念奴款款一礼,道:“女婢拜见郡主。”
念奴的眉头不自然地微微一皱,旋即又松开,也不理彩蛱,当她是空气一般,对张骏道:“骏弟好兴致,来姊姊府上,也不忘带着美姬。”
张骏在看到念奴皱眉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他竟然忘记姊姊是不待见彩蛱的,不晓得是不是美丽的女人之间天生就会有敌意,总之今天如果不把眼前这位小祖宗哄高兴,以后准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姊姊明察,骏本以为陈府只有内眷,考虑到弟这一男子上门拜访多有不便,故而才携彩蛱同行。”张骏用纯真无邪的眼神看着念奴解释道。
见其闻言后脸色果然缓和不少,他又连忙对彩蛱挥手道:“你先乘车回府吧,吾晚些回,不必在此侍候。”
“诺······”彩蛱面无表情的又施一礼,转身回到了车里,赶车的侍卫也十分有默契,极为灵活地调转马头,一溜烟就退了出去。
“姊姊······”张骏拉住念奴的衣袖,讨好道:“弟弟方才在陈府上作了一首从军行,说与你听可好?”
念奴的眼睛一亮,嘴上却不依不饶地道:“哟,不但携美同行,还吟诗作对。骏弟很是逍遥嘛。”
张骏尴尬地笑了笑,心道这个姐姐越来越难哄了,以后可要更加注意,能不惹到她就尽量不要。他笑着将方才发生的事当做趣闻说给念奴听,当她知道那贾正道和一群所谓的才子是为了追求一个脸蛋奇丑的小娘时,也掩着嘴笑了出来。
见姊姊终于发笑,张骏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和念奴并肩同行,向后花园走去,路上问道:“姊姊,阿父最近身体如何?”
念奴闻言,顿时没了笑容,叹了口气道:“耶耶的身子骨一直不好,去年冬天的咳病也留下了病根。医师已经诊断多多次了,让耶耶注意休息,可他就是不听。”
张骏心里一阵默然,按照历史记载,叔父张茂只剩下三年阳寿了,时不我待啊。他先是宽慰念奴道:“姊姊不要太过忧心,阿父春秋鼎盛,自有天相,列祖列宗也会庇佑。”
“但愿吧······”念奴不想再说这些烦心事,嘴角带着笑意地打趣弟弟说:“骏弟这次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从今往后,在文武百官面前也更有分量了。”
“嘿嘿!”张骏也笑着说:“全赖将士用命,不然弟弟早就留在陇西了!”
“啊!”念奴惊讶地捂着嘴,担忧道:“弟弟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没有!没有!”张骏连忙摇头,他不敢让姊姊知道那些糟心事,便只捡有趣的军旅之事说起来。念奴虽然并非见识浅薄的女子,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沙场征战,瞬间就被张骏口中所说的一件又一件趣事给吸引住了。两人在花园中漫步,走走停停,说到有趣的地方,还会一同大笑起来。
当念奴听弟弟说有一个叫李弇的小卒偷偷攒着一串耳朵要带回乡祭祖的时候,才幽幽叹道:“胡虏才入主中原几年,就给百姓带来如此大的伤痛,恐怕没有一百年的时间,这种刻骨的仇恨是不会消失的。”
张骏赞同地点头道:“姊姊所言有理,不过骏还是觉得一百年太短了······”
“难道一百年后还要持续这种仇杀么!”念奴惊道。
“是!”张骏肯定地点头道:“胡虏不把咱们汉人当做人看,在他们眼里,汉人是可以随意虐杀取乐的两脚羊。这不光是朝代的更迭,更是亡族灭种的祸患。起码要二百年,这种刻骨的伤痕才会平息。”
“二百年!”念奴摇摇头道:“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二百年······二百年······”
张骏不忍告诉姐姐,其实二百年还不止,从永嘉之乱(公元11年)到隋朝建立(公元589年),一共是78年。在这二百七十八年的时间里,整个中华大地上,最主要的矛盾就是南北矛盾——即汉人和胡人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而进行的殊死搏杀。
什么人道、公平、正义乃至于人性,统统都被屠刀砍个稀巴烂,这是武人至上的年代,万千黎民被他们踩在脚下,没有任何幸福可言!
这时,念奴突然抓住了张骏的手,眼里噙着泪水,颤声道:“骏弟,你将来可要爱护百姓,千万不能做人神共愤之事!”
张骏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心中仿佛被重锤擂过一般,也紧握住念奴的柔荑,开口道:“姊姊,弟早就说过,吾乃姬姓少昊之裔,汉常山景王张耳的子孙。此生定要金戈铁马,扫荡群雄,进则匡扶晋室,还于旧都;退则雄立西陲,牧守一方······”
“还有······”两人四目相对,张骏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地道:“吾一定会保护好身边的亲人,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念奴也同样感受着弟弟从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这力量带着坚定的意志和强大的自信,瞬间就让她的内心平稳下来,便开口道:“凉州百万军民,全指望咱们张氏,可恨姊姊是女儿身,不然定当为家国效力。”
张骏听念奴如此说,心中却突然一动,暗道姊姊的才华其实并不让须眉,只是和天下间的其他女子一样,被养在深闺之内,如果能让姊姊出来做一些事,既对姊姊的身心有好处,还能开风气之先。整个三国两晋南北朝包括后来的隋唐,是中国女子社会地位最高的一个时代。
可笑的是,和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类似,长达三百余年的杀戮让总人口中的男子锐减,造成了极大的性别比例失调,这也就意味着女子更多地承担起了家庭甚至是政治上的重担,也就随之带来女性社会地位的普遍提高。如果乘着儒教没落、三教混合、人心大乱的时代浪潮,进一步解放女性的力量,很可能会有意外的效果。
想到此处,张骏还真的发现有一个工作特别适合念奴去做,那就是后世的近代国母宋氏一生所从事的事业——收养救助孤儿和女子。
他打定主意,便对念奴说道:“姊姊,弟这里倒还真有一件大事需要姊姊相助!”
“哦?”念奴听说是大事,不由神色一正,问道:“骏弟有何大事需要姊姊相助,只管说来。”
“是这样······”张骏就把自己当初是如何救下一个小女孩,后来这女孩又如何被贾正道害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啪!”念奴狠狠地一巴掌打在栏杆上,滕地站起身,杏眼圆睁,怒气翻涌,气道:“这贾正道,真是不当为人!”
“是!”张骏点头,又很内疚地说道:“不过这也怪弟弟,若非我考虑不周把那女娃交给舅母,也就不会出现这种惨事······”
“唉······”念奴叹道:“世道如此,骏弟也不要过于自责。”
“所以弟才想出一个法子,来尽量避免这种事再度发生!”张骏接着道。
“有何法子?”念奴激动地问。
“是这样,弟打算专门成立一个部门,来收容流浪儿和女子······”张骏看着念奴道。
“骏弟,你难道不知,历朝历代都有专门负责此项事务的官署么?”念奴解释道:“不但流浪儿和女子,凡鳏、寡、孤、独、皆在救济之列。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非也!”张骏摇头道:“朝廷的救治职能早就废弃了,凉州目前的社会救助也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骏的打算是,由阿姊出面,号召姑臧城内所有贵妇、小娘,成立一个独立的机构,专款专用,职责单一地解决问题。弟把这种机构称之为‘慈善机构’,所需钱财均由民间自愿捐助,不会给朝廷财政造成负担。”
“由我出面?”念奴吃惊道:“这怎么可以?”
“有何不可?”张骏用鼓励的语气道:“只要阿姊愿意出面,姑臧城内的女子们必然影从,到时候再慢慢扩大地域,直到涵盖整个凉州!”
念奴被说的心动,可还是不敢答应下来,毕竟这件事说大不大,但若说小,也绝对不小。便道:“你容姊姊考虑考虑······”
“好!”张骏看天色不早,便起身道:“阿姊,你若下定决心,弟必定全力支持!”
“嗯!”念奴点头道:“姊姊晓得。”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张骏便告别出来。翻身骑上周同牵来的坐骑,对胡硕和周同道:“走,进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