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捧着姜茶回到房内,便被楚娆拉着询问了半天。
“云珠,你确定再过三日,就是我嫁人的日子了?”楚娆浅啜了一口姜汤,扬起头不甘心地复又问了一遍。
她明明记得还有一个月的,怎么能一下子缩短至三日,时间这么紧迫,她到底怎么做才能说服爹娘退婚啊。
“是的呀小姐,三书六礼早就过了,这日子定的时候,您不也在帘后嘛。”云珠接回茶碗笑着说道:“对了小姐,我方才在外头,看到姑爷家送来了好几大盒红参呢,姑爷对小姐真是好。”
“嗯....”楚娆敷衍地笑笑,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祁苏也派人送了红参来。那这是不是说明,除了婚期提前了一个月,其他都没什么改变?
这般细一琢磨,楚娆接着道:“云珠,你明天去门房那盯着,爹一回家,就马上来告诉我。”
“小姐,可老爷写信说的是后日回来呀。”
“爹的马车行的快,或许能早一日回来也说不定。”
“是,小姐。”
云珠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她看向不知在思索什么而低头的楚娆,心中存了些疑窦。小姐这次醒来,好像连话都多了。以前是随遇而安的懒散性子,现在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
神州赋税分三成,其二出于江南,以扬州尤重,而广陵城便是扬州的主府,尽出天下富贾,也唯有京府应天府城能与之一比。
楚家在广陵城的富贾商流之中只能勉强算个中户,说起来,以楚家的家世,原本是攀不上祁家的,这还要追溯到这两家祖老爷的时候。
当年祁家老祖出门遇到山匪劫道,财物皆被洗劫一空,幸而途中碰上走商的楚家掌事分给了半袋馒头,顺便搭伙回广陵城,最后两家就成了莫逆之交,由此才定下了娃娃亲。
可惜祁楚两家同一年头胎生的都是儿子,直到四年后楚家生下了楚娆,才成了楚娆和祁苏的亲事。
而此时,楚家装饰古朴的前院,隐隐约约的不时传出些人声。
正厅里,大红色的楹联下摆着紫檀木长案,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枝鹅黄色迎春,金英翠萼,楚家老爷楚龄山舟车劳顿,现在才松口气,坐下来喝杯茶。
虽说有个不成器的儿子逼得他不得不去柳州,但是女儿的亲事当然要尽快赶回来的。
“这紧赶慢赶,也算回来早一日,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么?”楚龄山捏起瓷杯盖压了压茶叶浮沫,肃着脸抬头询向夫人,虽说年至不惑,但仍是弯眉如漆,相貌堂堂不显老色。
楚夫人阮氏递过去一盘花糕,温声道:“备好了,也幸好备的早,不然这两日娆儿出了事,我哪还有心思。”
楚娆晕在净室一事,阮氏和楚龄山说了一遍,索性楚娆现下已经醒了,算是有惊无险。
楚龄山清了清嗓子,侧着脸说道:“娆儿身子事小,不然影响婚期,我怎么和老祁家交代。”
阮氏知道楚龄山向来嘴硬心软,懒得戳破他,“没事了,祁家还送了好几盒红参过来替娆儿养身子。”
“嗯,你要记得,祁家对我楚家才是恩人。”
“知道了,老爷都说了几次了。”阮氏这时想起自己的儿子来,忍不住问道:“绥儿怎么样了,这次我看他都不怎么愿意去柳州那家书院。”
“哼!”楚龄山听到儿子的名字,原本和善的脸色登时黑了几分,“他当然不肯去了,不然还要我一把年纪,女儿都快出嫁了,还亲自‘押送’他去柳州么。”
“整日的不学好,就知道招惹姑娘,我们楚家在广陵城一半的名声都是这个败家子给造出来的!”
“老爷,您别动气,绥儿他年纪小,还不够稳重,假以时日――”
“慈母多败儿,就是你小时候宠的。”
...
吵闹声渐起,楚娆站在外头已经听了一阵,每次提到她哥哥,爹娘总免不了争执。
以前她被楚绥捉弄次数多了,最喜欢听爹娘训他,不过经过这次生死之劫,楚娆愈加明白亲人的好,因此这次听起来反倒还有些不是滋味。
一来怕爹娘再吵下去气到身子,二来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楚娆深吸了口气,敲了几下漆红色的门框,“爹,娘,是娆儿。”
房内争吵声瞬间静了下来,传过来几声楚龄山的清咳,“进来吧。”
楚娆提气走近厅门,乍一眼看到熟悉的爹娘,她心里的感触不可谓不深,但此时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爹,您回来了,女儿向爹请安。”
楚龄山看到女儿乖顺样子,脸上的神情几不可见地松弛了几分,但依旧是肃容道:“嗯,娆儿,身子不舒服就去多休息休息。”
“爹,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怎么,过来有话要跟爹说?”
楚龄山拿起一块糕点,边说边看向楚娆,对着这个女儿,他是很放心的,虽说懒怠了点偶尔犯些小脾气,但总的还算听话,不像她哥哥那般惹他生气。
然而楚娆抬头看向楚龄山,竟直直跪了下来,吓得楚家老爷夫人俱是一惊。
“娆儿,你――”
“爹....女儿不想嫁祁家,求爹爹替女儿退婚。”
楚龄山手上的糕点都差点掉在了地上,他一脸的吃惊,“你再说一遍?”
“爹,女儿想的很清楚,不愿嫁给祁苏。”
楚龄山脸色几变,最终由惊转怒,“胡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都订下了的事,容不得你任性”
“爹,”楚娆知道楚龄山的脾性,只得婉转说道:“祁家公子身体向来就弱,万一有一日他先走了,女儿不是要守寡守一世么。”
楚娆也不想将话讲那么绝,可是不这么说,以爹那样固执的性子,根本不会同意。
“你给我闭嘴。”
楚龄山将茶碗一置,黑脸走到楚娆面前,“别人都道是你爷爷救了祁家祖老爷,谁又知道后来祁家救了我们楚家多少次,要不是祁家,哪有楚家现在的丰裕。”
楚龄山所说的,楚娆多少知道。楚家祖上做的是瓷器生意,家底薄弱,到了她爷爷那一代已经是入不敷出的地步,后来阴差阳错帮了祁家祖宗,才有祁家后来三番四次的帮衬。
阮氏看楚龄山神色愈暗,忙上前拉起楚娆,边拉扯边推她出门,“娆儿,你怎么又提此事了,快回去再睡一会儿。云珠,云珠呢,快把小姐扶回去。”
楚娆看着阮氏朝她摇头,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再过个半年多,祁苏就要病死了啊。
楚娆坚定地挣脱开阮氏的手,走向主位重又跪了下来,她穿着杏黄色的襦裙,大约是回忆起井底的感受,她双眼通红语带哽咽,本就明艳的容貌,更显得楚楚可怜。
“爹,祁苏身体孱弱,爹真的忍心为了报恩,将女儿嫁一个病秧子么。”
楚龄山看着女儿这番形容,心里突然一紧,但还是强忍着撇过脸,耐着性子道:“你面都没见过,又知道什么。祁家二房的公子远没有传闻那么病弱,那长相,就是你那个自以为潘安在世的大哥都要说一句好。人品,长相俱佳,这还是我们楚家高攀了。”他是见过祁苏的,只比常人苍白几分,若不然,他难道还真舍得将女儿送进火坑么。
“爹,这些我知道的,可是――”
楚娆前世嫁进祁家半年,看多了祁苏的风光霁月,可空有容貌能如何。别人根本就不知道祁苏的身子唯有春季称得上好能见见外人,夏日炎热,秋冬趋寒,一年内他能出宅的次数屈指可数,前世就是快入冬的时候出了远门才...…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楚龄山皱着眉头摆手,“婚书一早就交到了祁家,现在已经送上了官府盖印,你就算想退婚,爹也没办法了。”
“婚书?”
此话一出,楚娆脑中如雷声轰鸣,她都忘了,前世的婚书是成婚前两日送到府衙的,可这一世婚期都变了,婚书自然是也提前送了。
楚娆脱力一般跪坐在地上,讷讷自语道:“婚书,那就是无论如何,我都算是祁家的人了。”
“是,所以你不要再想些无关的人,尤其是你表哥。”楚龄山看了阮氏一眼,意味深长。楚娆一向闲散无谓的性子,突然这番折腾,除了称得上青梅竹马的表哥林湛的教唆,楚龄山都不作他想。
阮氏接过视线,只得低头微叹了口气,姐姐姐夫早逝,外甥林湛儿提时寄养在楚家,十三岁才去边关从兵,和楚娆的感情颇深,最近的确时有寄信回来,难道,真的是他唆使娆儿?
楚娆心里沉沉的,却连反驳都作不了,要不然她还能告诉爹娘,她是重生回来的,祁苏会在半年后死么。
僵持到最后,楚娆是怎么被云珠扶着回去的,她都记不清了。
回了房里,楚娆埋在锦被里哭了一个时辰,明知嫁过去是守寡,祁苏待她也是冷淡的很,如果有的选,她当然想重新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过简单的一生,干嘛要为了那个病秧子赔上一世。
可眼下,就算她重活一次,她还是没办法改变,难道还能逃婚吗,一个弱女子跑到外头,那不是更危险。
“小姐,您别难受了,姑爷也不一定比表少爷差呢。”云珠顺着楚娆抽泣完还有些颤抖的背宽慰道。
“跟表哥没什么关系,是我不想嫁。”楚娆止住了眼泪,红着眼道。
她现下没心思解释给云珠听,她对林湛只有兄妹之情,毕竟她嫡亲的大哥从小只会捉弄她,反而是林家的表哥一直护着她,让她当成了亲哥哥一般。
“小姐,为什么呀,听说姑爷长得可好看了。”云珠实在不明白,楚娆为什么这么不喜欢祁家公子,这要换作是她...云珠的脸偷偷一红。
“反正我不想呆在祁家。”
“小姐,您这般耍性子,万一等嫁了过去,姑爷再休了你,你可怎么办呀。”
“诶?”楚娆原本心里烦闷,被云珠一说,脑中灵光一闪,拉起云珠的手,“云珠你真聪明!”
“小姐,您怎么了。”
楚娆心里燃起了希望,她怎么忘了还有休书这一茬,虽说不能重选一个夫婿难受了点,但事已至此嫁就嫁了,只要最后能捡回一条命,那就是赚的。
婚期既然提前,也不知祁苏会不会提前病重,一切都成了未知。
那么,保险起见,楚娆心里打定了主意。
不管如何,等嫁到了祁家,她一定要让祁苏在三个月内先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