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晓还记得很久以前的高中老师经常说,咬咬牙坚持一下,拼个三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后,你们就能随便玩了。
这种谎言居然能骗过一茬茬的高中生,也是奇了怪了。
老师们还说,大学是知识的海洋,有浩瀚的图书资料和先进的仪器设备,是学生从象牙塔走向社会的最后一站。
或许这是三四十年后的大学生活,却绝对不是1978年的大学生活。
孟春晓正在体验的大学生活可以用一句话概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辛苦和艰苦甚至比文昌一中尤甚。
学生们拼命,老师们也不甘落后。
经过十来年的折腾,青年人才断了层,老师队伍也同样断了层。
讲台上罕见三四十岁的中青年老师,基本上都是些佝偻着背或者头发斑白的老先生。
就目前学的东西,对孟春晓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很多甚至是几十年后高中数学的知识。
孟春晓知道自己并不聪明,所以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别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有十六个小时学习,他就花十六个半、十七个小时。
开学后的第一次测验,他几门课虽然考了满分,可班里满分的同学也不在少数,他感觉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开学班会上那番豪言壮语言犹在耳,可被这番豪言壮语激励起来的勇气,却随着这次测验烟消云散了。
他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智商,盘算着自己到底能在这个群雄环绕的班级里坚持多久,再有几次考试自己就会原形毕露?
唯一能让他喘口气的就是英语,没办法,英语他学了十几年,加上出国交流过一年,再考不了满分,他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宿舍另外三个人见他英语成绩这么好,再加上受到学英语三要点的蛊惑,有事没事就拉他练口语,或者请教语法。
张学红和秦守仁年纪不大,学什么都快。可田建新三十岁的大叔了,英语说的还不如孟国庆,每次都让孟春晓抓狂。
对门宿舍的几个人很快也加入进来,一到晚上睡觉前,两个宿舍八个人就隔着走廊唧唧哇哇用英语对话。
袁鑫的口语不错,孟春晓和他交流起来倒是不困难,唯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袁鑫的英语跟普通话一样,一不小心就会带上浓重的沪海腔。
隔三岔五,袁鑫就会过来询问,三姐儿做的夹克衫怎么还没到,最后把孟春晓都弄烦了,当着他的面给三姐儿写了封信,催促她赶紧做好寄过来。
国庆节放了三天假,本打算去隔壁找孟国庆吃烤鸭,但看到同班同学要么跑教室自习,要么泡图书馆学习,孟春晓只好压下馋虫,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没去找孟国庆,孟国庆倒是在放假的第一天中午主动找上门来了。
宿舍里只有孟春晓一个人,室友们都在教室里自习。
他有午睡的习惯,不管学习有多紧张,他每天中午都会抽出一个小时左右打个盹。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吵醒,换成谁都不高兴。
嘴里抱怨了几句,打开门看到二哥来了,而且两手都没空着,孟春晓眼睛一亮,“啥好吃的?”
孟国庆哭笑不得说:“吃吃吃,你除了吃还知道啥?都是家里寄来的东西,囔,三姐儿给你做的新棉袄。听说你同学都夸她衣服做的好看,她又给你做了一身。还有你二嫂给你织的毛线衣,我还没捞上呢,倒让你抢了先。噢,对了,底下这个是你同学的夹克衫。”
孟春晓拿着苏梅织的毛衣在身上比划着,对毛衣的样式满意极了,就连颜色也是自己最喜欢的颜色。
“怎么寄到你那了?啥时候寄来的?”
“上周吧。”
“啥,上周就到了?我这两天左盼右等啊,还给三姐儿写了封信催呢。”
“最近实在太忙了,我今天来就是送东西,东西送到了这就得回去。”
孟春晓有些不满道:“本来还想找你说说话呢,得,您是领导,大忙人。”
孟国庆正准备推门离开,听了这话,立马止住脚步,“咋了?三儿,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孟春晓把衣服扔回桌上,往床上一躺,双手抱着后脑勺,叹了口气:“二哥,以前我觉得自己还算聪明,可到了这里,我突然感觉我一下子变笨了。前两天单元测试,我们班十几个考满分的,我呢,虽然也考了满分,可考试的时候真的是绞尽脑汁。再看看人家,轻松得很,好几个考满分的甚至提前半个小时交卷。”
孟国庆重新关上门,在他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腿,笑着说:“我也一样,总感觉别人不管学什么都跟玩似的。就为这事儿发愁?”
孟春晓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最近一直害怕,白天怕,晚上做梦也怕,生怕自己学不好,辜负了……。”
“辜负了咱娘的期望?”
“嗯。隔了两千多里地,我都能看见咱娘肯定见人就夸我,哎呀,俺家老三学习好,考了全省状元,现在在北大念书呢。你说要是我学不好……,我都没脸回家了。”
孟国庆扑哧一乐:“是不是之前娘也这么夸我的?”
孟春晓苦笑着说:“你说呢?我这个做弟弟的都听不下去。”
“你甭担心娘,娘也就嘴上说说,你就是以后出去讨饭,她难道还不认你这个儿子?”
“咱娘那边我倒是不太怕。二哥,我是咱们省的理科状元,你说我要是学不好,咱们省的名声不得让我败坏了?我就成了一粒老鼠屎,以后哪个学校还敢招咱们省的学生?”
“胡说八道什么!”孟国庆皱眉道。
自己的三弟他是了解的,平时能把牛皮吹上天,今天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三儿,不管你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你得明白咱们学习不是为别人学的,而是为自己学的,用不着前怕狼后怕虎,得学会放松。”
看着孟春晓默默地点头,孟国庆又用严肃地语气说:“当然,让你放松并不是让你扔下功课,你心里得牢记咱们是谁,咱们是农民的儿子,到这里上大学不是来享福的,而是要拼命的!”
“二哥别的不说了,最后只说一句,三儿,咱们上大学不容易啊,你就是咬着牙,拼了这条命,也得给我,给咱娘,给你,给咱们父老乡亲争面子!”
听着孟国庆最后压抑着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吼声,孟春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捏住了一般,猛的一缩,随即感觉时间停住了,两年多以来的一幕幕,如同电影画面一帧帧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了跟二哥连续一个多月顶着烈日,每天穿行在山间小路上,背着一筐筐沉重的矿石。
他想起了三姐儿偷吃东西时被老娘毒打,自己却吓懵了,呆在原地怎么都搞不明白,不就是两块冰糖吗?
他终于记起了饿得头晕眼花时发下的誓言,为了将来能吃饱饭,吃好饭,一定要好好学习。
他有些喘不过气,自己忘本了,日子刚刚好了才多长时间,他就忘记了以前的苦日子,就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他想起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握了握拳头,孟春晓抬头跟孟国庆对视着,“二哥,我一定要学出个人样子来!”
看到他重新恢复了自信,孟国庆笑了,用力地揉着他的头发说:“二哥也一样,也要学出个人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