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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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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烟气中,承远看到圆桶似的火车头在嘶叫着,长串的大轮子在铁轨上剧烈地震动,样子十分凶猛。很长时间,他都惧怕那庞然大物。

他正值幼学之年,长得精瘦,像细麻秆似的,却像鱼一样好动。父亲带着一家人在月台上等火车。承远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大家伙,听父亲多次提及,是新出现的洋玩意儿,比马快,比汽车快,会载着他们到汉口去。此时,见那家伙像头发怒的狮子,凶悍地呼啸而来,他一时紧张得要命,不由抓紧了父亲的手。

不仅是他,母亲也怕,她唠叨火车把耳膜都震破了,她正怀着孕,可受不了这般刺激。

火车遑遑驶进了保定车站,大轮子吐出团团的蒸气,月台就像浮在云水间,人在雾中影影绰绰的,有几分虚幻。

车门打开了,人流蜂拥往各个车厢拥去。父亲在火车上做车首,将他们母子带进车厢里安排定当,就忙去了。承远见父亲顾不了自己,母亲也有气无力,他便乐得自在逍遥,时而在车厢过道跑来跑去,时而趴在座椅上望车窗外的风景。

深秋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大地,树木,村庄,田间劳作的农人,都收进一幅金色的油画里。有一缕光线透进了车窗,处在窗边的承远,小脸照得红润光亮,充溢着鲜活的气息,就像躺在母亲的怀里。可此时的母亲正孕育着另一个生命,还顾及不到他。

承远看了会儿风景,有些倦怠,又寻思别的乐子。他找不到玩伴,就跟头等车厢的车童混熟了。车童小铁长承远几岁,个子也高他一个头。他提着茶壶去餐车厢对水,承远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往车厢里穿行,顺便去别的车厢逛逛。

“你怎来火车上呀?”承远问。

“家里吃不饱,这里有吃的呢。”小铁答。

“车上好玩吧?”

“没工夫玩啊。”

……

司乘走过来,见承远跟着车童,怕人多不安全,便把他拉回到座位上。

几小时后,火车到达下一站点。小小的月台涌来不少吆喝的小贩,有的在叫卖当地的土特产,那些刚采摘的水果,五颜六色,鲜润诱人。女人们拎着篮子凑到车窗前,篮子里装着馒头、包子、煎饼、煮熟的玉米之类,用土布搭着,一掀开,还冒着丝丝热气。有旅客抻着脖子在车窗边与小贩讨价,再拎些进来,津津有味地吃着。火车上还附挂着伙食公司的餐车,有些体面的旅客就会到餐车厢里用餐,不少人舍不得享用,跟那些闷罐厢里的人一样自带干粮,或沿路买点小吃对付。有的就饿着,只等到站下车解决。

水鹤在往火车里注水,停靠的时间稍长一些。见父亲在火车头那跟车站长说话,承远便趁机溜了下去。

“你倒是会瞅机会。”父亲见他奔过来,一时惊愕,倒没责怪。

承远瞧着火车头,便起了兴致,只管扯着父亲问这问那。

“爸爸,火车怎么冒气呀?”

“火车就靠蒸气推动,”父亲指着那些机械说,“锅炉里装有一个平放的汽缸,通过煤的燃烧使锅炉里的水变成高温蒸气,喷到汽缸里推动活塞,再带动车轮行进。”

“怎又叫火车呢?”

“发明火车的是英国人史蒂芬孙,他制作的第一台机车叫布鲁号,因运行时从烟囱里突突冒出火苗,人们便叫它火车。”

承远瞅着火车头,喃喃道:“你说过中国也造得出火车?”

“是啊,”父亲饶有兴致地说,“当年修筑唐胥铁路时,工人们就凭借总工程师金达绘的图纸,利用起重机锅炉和竖井架的槽铁等旧材料,制造了我国第一台蒸气火车,取名龙号……”

承远听得起劲,忍不住蹬上踏板瞅了瞅。

狭小的驾驶室里,司炉正拿着铁锹往煤堆铲煤,准备添到火红的炉膛里。司机端坐在驾驶座上,眼望前方。副司机倚靠在窗口,在与车站站长交接路签,准备开车。

等承远回到后面的车厢,就响起当当的铃声。他看到站长举着小旗子在做通行指示,就听火车一声嘶吼,缓缓地启动了。

“妈的,人真多。”王运福一边嘟囔着,把行李撂在支架上,肥屁股重重地落下来,拿手巾擦了下额头沁出的油汗,歇了口气,才掏出烟嘴点火。

对面坐着穿灰布长衫的宋书成,他约莫三十岁,面容清癯,正拿着一本《汉口竹枝词》在看,身旁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

王运福打量了一下对方,搭讪道:“先生也是刚上车的吧?”

“是。”宋书成应道。

“去汉口?”

宋书成点头道:“是啊。”

王运福一听对方同行,便热络开来:“汉口好哟,做生意容易发财,这火车一通,就方便多了……”他吧嗒着烟嘴说,团团的烟雾向四周飘散。

女孩闻不得烟味,便侧过身去,从布包里掏出个印有美人图的万花筒,对着窗外看。

承远母亲坐在斜对面的位置,她也闻不得烟味,就与窗口的承远调换了一下。承远正无聊,见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瞅那玩意儿,便觉新奇,不由凑上前去。

“能给我看看吗?”他忍不住问。

那桃花面转过来,一双清水眼打量了一下承远,仿佛对方从天而降似的,略略一顿,似乎不愿被打扰,又回过头去,自顾玩着。

女孩的冷淡让承远气馁,又不愿舍弃,正进退两难,被一旁的宋书成注意到了,叫了声:“珠喜……”

女孩迟疑了一下,便把万花筒递给了承远:“你看吧。”

“好的。”

承远拿起万花筒,眼瞅着那五彩缤纷的图案在他手上不停地变幻着,就像不可预知的梦境,奇妙无比,他一时忘记了车厢里的沉闷与单调。

龟裂的土地,干枯的作物,步履蹒跚的人……火车驶入河南境内,沿途是这般情景,旱灾还在蔓延,苦等老天爷降下甘霖已没了指望,只得逃离,往南方的汉口去。那里长江汉水交汇,湖泊纵横,物产丰美,经济繁荣,是无数人向往的地方,而此时干渴的灾民,更多是想到那里的水,水是他们心中最直接的诱惑。

火车皮上巴附着不少人,像壁虎似的贴着,时间一长,耐受不住奔驰的惯性,手稍微松点劲儿,就会掉落下去。

那时,车首谢绍祖正往一节节车厢里察看,他中等个子,细目疏眉,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但穿着深蓝铁路制服,戴上宽檐帽,便有了几分威严。

这是他例行要做的事,每天来回十几趟,尤其是旅客多的时候,车厢的司乘忙不过来,他就成了救火队长,哪里有难,就出现在哪里。

车厢里乱哄哄的,挤满了人,连车厢衔接处都三三两两地歪着,堵着道,空气里混杂着汗馊尿臊的臭味。谢绍祖的脚在人堆的空隙中一点点挪步,在京汉线上工作,已习惯了这份拥挤。

谢绍祖从路矿学堂毕业后,分配到唐胥铁路工作了一段时间。京汉铁路建成时,他有幸出席了通车典礼。京汉一线历经河北、河南、湖北数省,相距3000多里,中间还有黄河、大别山系阻隔。以前要经过三十多个驿站,鞍马劳顿,耗时巨大。铁路通车后,北京至汉口普通车只需六十小时,快车又少一半。谢绍祖自从走了一趟京汉线,就对贯穿南北的这条干线心生向往,希望有一天也能来京汉铁路,在古老京城与繁华汉口之间穿梭,领略南北各地的风土人情,眼界会更开阔。

因工作勤勉,他一步步地得以晋升,愿望也终于实现,不仅调来京汉线北段,还当上了车首,两年过去,又将调往汉口火车站任职。汉口是四大名镇之一,号称“东方芝加哥”,尤其是京汉线开通后,日夜奔驰的车轮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铁路沿线的物产,还将山西、陕西、安徽等省的货物和客流吸引到汉口,一些外国洋行也纷至沓来,中外商贾,咸集于此,已成为中国第二大国际商埠,经纬纵横,各省旁通,四达不悖。汉口火车站是京汉铁路南端的终点站,也是头等大站,铁路局委派他前去赴任,诚惶诚恐中,也深感任重道远。此次举家南迁,也是他最后一次行使车首之职,想到在火车上度过的日子,夜以继日地辛苦工作,无论酸甜苦辣,都是珍贵的记忆。也难免不舍,以后上火车的机会可能不多了,对他来说,也像是一场告别。

谢绍祖走过几节车厢,不时有旅客把他绊住,逃票的,换票的,或是行李放置不到位,要帮着挪挪,还有发生争执的,他又上前调解……火车上就这么繁杂琐碎,事无巨细,已成了习惯。

他照例要走到车尾,不时有人巴附在那里,司乘一时不在,就趁机溜进了车厢。

谢绍祖从后门玻璃窗往外一瞧,见一蓬头垢面的女人抱着个女娃萎缩在车尾,另一个男孩没位置了,就窝在踏板下,两脚悬空,他紧紧抓着栏杆,女人不住地叮咛:“别松手啊……”

车门一响,女人本能地往后一缩,那双眼睛惊恐地望着穿蓝制服的人,她知道厄运将至,来人肯定不会让他们留在车上,一到站,就把他们当垃圾似的扔出去。这一来,他们只能沿着铁路线慢慢地走。本已饥寒交迫的她,哪还有气力走下去?运气好一点,会扒上下一趟车,可也得冒险,现在儿子已快挺不住了,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女人转头看了一眼筋疲力尽的儿子,可怜巴巴地向谢绍祖乞求道:“大人,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谢绍祖确实想把他们赶下车去,这样的人太多了,上来的不仅有逃票的,还有飞贼,趁人不注意,就顺手牵羊偷东西,大人倒容易注意,那些小孩子就疏忽了,人小鬼大,常常做贼的也是他们。每趟车都会发生一些事情,不仅给他们增加负担,旅客也怨声载道。但女人这般乞求他,他倒是踌躇了,目光落到她怀里的*上,黄白的小脸,黑玛瑙似的眼睛因瘦弱显得过大,正愣愣地盯着他,小手紧紧地攥着母亲,生怕对方要抱走她。或许是被女孩怯弱的目光触动了,也不过一闪的念头,他走了过去,把手伸向了那男孩。

午餐的时间到了,一些旅客陆续往餐车厢走去。谢太太妊娠反应强烈,不想吃东西,就要承远自己去餐车,承远跟珠喜熟了些,便自告奋勇带她去。

餐车里已坐了些人,弥漫着诱人的香味。饭菜不算丰盛,有五六样,荤的少,素的多,都用瓦罐装着,外用草篓子护着保温,要吃就舀一勺子。

承远眼尖,一下瞥见父亲也在里面。

谢绍祖身后跟着刚才搭救的男孩黑生,他拿着个缺了口的瓦钵,怯生生地东张西望,见承远走上前来,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爸爸——”承远大声叫着。

谢绍祖答应一声,只管叫黑生上前来,要伙夫拿了几个馒头,往他瓦钵里舀了些稀粥,又捻了些咸菜里面。

“去吧,给你娘和妹妹也吃点。”谢绍祖吩咐黑生。

男孩头像鸡子啄米点着头,端着稀粥馒头快步离开了。

“馒头做得好泡松,你也吃个吧?”父亲这才问起承远。

“我不吃馒头。”承远有些赌气,父亲尽为别人张罗。

“怕是没饿吧,看看人家,吃得有多香。”谢绍祖扫了下旅客,转身便走了。他就是这样,眼里只有工作,家人倒是次要的。承远对他不满,也因跟父亲有些疏离,不亲近。

好在一刻就忘了,他还顾不得想那些不快。初识珠喜,两人相处甚欢,旁人也看在眼里,王运福有意要请宋书成喝一杯,连同承远和珠喜也带上。

两个孩子对着餐桌坐着,只听王运福在叽里呱啦讲故事。说他给村里的财主当长工时,偷偷跟财主的闺女好上了,财主把他狠狠打了一顿,撵走了他。那姑娘却受不了,自顾跑了出来,跟他一起去私奔。后来,他将财主姑娘的首饰换了些钱,在驻马店开了间杂货铺,做起了小本生意。那财主打听到姑娘跟他在一起,气得捶胸顿足,但生米已做成熟饭,无奈之下,只得由着去了。时间一长,老财主思女心切,又怕姑娘跟着他受苦,就时常拿些财物接济他们。他就借此把小杂货铺扩大,将岳父家地里长出的粮食、棉花运到驻马店经销,后来又联系上汉口的商户,渐渐就做大了。

承远和珠喜第一次来餐车吃饭,新鲜又兴奋,只因彼此在一起是愉悦的。像他们这般年龄的孩子,已有不少定了娃娃亲,确定婚约是常事,有穷人家的姑娘还早早去婆家做了童养媳。谢绍祖现顾不上这事,或是还嫌早,而宋书成也因妻子去世,生活无着,一时顾不得考虑。

大人没在意,孩子的心却在长。对男孩承远可能早了点,他似乎还混沌未开,但对早慧的珠喜,听王运福讲那些情爱故事,仿佛点开了一道穴,何况彼此挨得那么近,也似在催化。目光再一触及,珠喜不免心生悸动,莫名的情愫也似一道流泉潺潺而出。

宋书成是个斯文人,为人正派,也并不傻。他是个落第秀才,承祖上一点薄产过日,好在他还算勤勉,精打细算,收入日增,筑屋添地,日子不算富足,也有盈余。无奈妻子羸弱,久病不愈,又遇庸医误诊,徒花钱,费气力,终因不治,撒手而去。宋书成跟妻子感情甚笃,丧妻之痛一时不得缓解,又遇灾年兵歹,收获尽失。无奈之下,只得另谋生路。好在有一亲戚在汉口租界做事,那里经济繁荣,机会肯定多些,就想来此投奔。与王运福在火车上相识,也是幸事,对方在汉口有业务往来,碰巧还与他们要去的徐府有联系,不由窃喜。但对王运福,他只是试探性地打听,不敢露底。

“那徐老板在汉口租界可名气不小,以前做票号,后来又做洋行的买办,出口桐油,还兼做房产,不得了啊。”王运福咂嘴道。

“王老板跟徐家蛮熟吧?”宋书成试探道。

“我岳父大人跟徐老爷一起当过兵,”王运福叹口气道,“老丈人胆子小,脑子也旧,没徐老爷敢做,要不也发了……”

“现来汉口总要拜访一下吧?”宋书成搭腔。

“那当然嘛,徐老爷对我们也不见外啊。”王运福炫耀道。

承远对大人的事不太懂,也没兴趣,听到旁桌的人在聊汉口火车站什么的,原是比利时人管着,后来张之洞收回路权,才是华人自主……承远半懂不懂,不由问王运福:“汉口火车站很大吧?”

“汉口火车站好大呢,比北京火车站还要洋气……”王运福也就概括两句,至于往开处说,他肚子里的存货也有限。

这方面,宋书成毕竟书读多得一点,他没去过汉口,却对那“人烟数十里,贾户数十家”的“楚中第一繁盛处”早有耳闻,尤其是京汉铁路开通后,汉口空前繁荣,四海趋之若鹜,也令他神往。看了一些书,他对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不说了解得很透,起码也有个大概。此时见王运福提起,便说:“这还不是最初的火车站呢。”

“为何呢?”不光是两孩子,连王运福也诧异。

宋书成借着酒兴,话匣子也打开了:“辛亥那年,民军攻下了武昌总督府,衙门官员就从大智门车站仓皇逃离,往京城去的……”

“怎又叫大智门车站?”承远不由问。

“湖广总督张之洞主持修建卢汉铁路时,同时修建汉口火车站。因是在汉口城垣原址大智门这地方建的,因而得其名。”

“那后来呢?”

“民军攻占汉口,在大智门车站设立指挥部,进军刘家庙车站,驱逐残余清军……”

王运福跟他碰杯道:“当时民军要打胜了,就直捣北京城去了。”

宋书成说:“清廷自然慌了呐,很快派冯国璋率部南下增援,在刘家庙车站与民军展开激战,后击退民军,冯国璋就在大智门车站设司令部,指挥清军攻击循礼门车站的民军。久攻不下,冯国璋就令士兵焚烧汉口街道,繁华市面成了一片火海,烧了几天几夜,致使大智门车站、循礼门车站均遭兵燹……”

“冯国璋狠毒呐,要不是这一劫,汉口就不是小上海,而是要跟上海齐名了。”王运福忍不住惋惜。

“也多亏这地方的人顽强,又恢复如初了。”旁桌吃饭的老先生插话道,“汉口本有长江大码头通商,现在又通了京汉铁路,真是如虎添翼啊。”

“可不是,火车一响,黄金万两呐。”王运福倒不忘这一句。

“《汉口竹枝词》上这么写道:京汉迢迢鸟道通,骤于奔电疾于风。羡渠历尽山川险,都在南柯一梦中……”宋书成正在看此书,借着酒劲一字一句地念道。

王运福听了便有些不爽,他不懂诗,但那四字究竟不是个好词。

承远平时听父亲说过一些,却没这么丰富。谢绍祖常年在外跑车,聚少离多,承远从别处听来的东西,倒比父亲告诉他的要多。

“爸爸,快吃吧,菜都凉了。”珠喜见王运福脸色不对,便催促父亲。

“吃,吃,再过几小时就到大智门车站了,一起去看大汉口!”宋书成端起酒杯,跟王运福碰了碰。

火车往前行进,时间也在光影的移动中,一点点地消磨。因人多嘈杂,行动有限,加之母亲的妊娠反应在持续,折磨着她自己,也折磨着身边的人,承远只巴望着火车跑得更快些。

从餐车回来后,珠喜就忙着给父亲倒茶水,让他醒酒。等她端着茶杯回来时,父亲已靠着椅背睡觉了。王运福一脸酡红,还在跟刚才说话的旅客闲聊。珠喜看座位被一抱孩子的女人坐上了,知道她是扒车上来那黑生的妈,先在过道上歪着,可能受不住了,见到空位就坐,也不管人家的脸色。女人瞄见珠喜的座位,看她文静温和,时而就坐一坐。现在珠喜过来了,她也不起身,只是讨好地笑了笑。

黑生坐在车厢过道里,见珠喜在一旁站着,便喊他妈过去,女人却像没听见似的。黑生难为情地望着珠喜,珠喜只好说:“让她坐吧。”

谢承远正感到憋闷,看到斜对面的动静,不由起身,把珠喜拉到他母亲身旁坐着。他怕珠喜坐着不自在,就干脆走开了,想去餐车前面寻他父亲,不见人影,便要去别的车厢走走,却见珠喜跟了上来。

“你妈要你别到处乱跑。”

“是你不想在那坐吧?”承远到底机灵。

珠喜扑哧一笑说:“看你妈难受的样子,我也受不了。”

两人往回走,就在车厢衔接处站住了,隔着车窗看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彤红的夕阳在跟着火车奔跑,一会儿闪进云层里,一会儿躲进树林中。跑过的田野和池塘都染上了片片金色。一束光冷不丁射进来,承远眨了眨眼,见珠喜的翘鼻子上虚浮着一层光影,愈显得小巧玲珑,不觉一呆。

珠喜见他瞧着自己,娇羞一笑,低下头,长睫毛似两瓣弯弯的花影,承远一时痴着,喃喃地说:“你以后也会像我妈这样的。”

珠喜打了他一下,承远笑着躲闪。无形之间,彼此又拉近了距离,像很久就认识似的。

“去照顾你妈吧?”珠喜说。

“我也不会照顾,只是帮她端水,拿一下东西。”承远一时不想走,只想在此待着。

“有你爸爸也行。”

“我爸爸忙呢。”承远说。

珠喜笑道:“也怪不得你妈难受呀。”

承远不知其意,瞅着珠喜芙蓉初开的笑靥,不由凑近说:“以后你也给我生孩子好吗?”

珠喜听了,小脸顿时红得连腮带耳,一时娇羞难耐,便弃了承远,自顾往车厢去了。

留着承远一个人愣在那里,也不知珠喜为何那般生气。此时他还不知生孩子意味着什么,只道是女人的事,就像他母亲那样。他对珠喜的感觉还是朦胧的,只是喜欢。喜欢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都有说不出的喜欢。

有时缘分不经意地来了,牵起了两颗心,只是当事人还浑然不觉。

承远又去找他父亲,他在车厢无法待了,只能跟着父亲。可父亲在忙,哪容他在旁边添乱。谢绍祖向来公私公明,不想为家人搞特殊,后来见妻子处在那般嘈杂的环境,困苦不堪,经不住旁人劝说,谢绍祖就破例将他们母子转至头等车厢里。头等车厢以侧面为通道,一室内相对置有四人坐的长椅,门一关,自成空间,少了人干扰,确实安静不少。承远虽不太情愿,无奈母亲难受,也只得跟随。

承远百无聊赖,又耐不住找车童小铁,小铁却顾不上跟他玩耍,要忙着端茶递水,打扫清洁。谢太太怕承远打扰人家做事,喊他回座位上待着:“好好坐一会吧,就要到站了。”

承远被母亲管着,倒是老老实实坐了会儿,后来便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火车又到达一个车站,他看到父亲在站台忙着,也跟着下了车,来来往往的人,他瞄见了珠喜,便跑向她,可珠喜一闪身不见了,他在人群中寻找,她时隐时现,跟他捉着迷藏,他急不可待,东奔西走,一瞧见她的身影,还没到近前,珠喜又上了火车,他奔过去,火车却开了,把他一人丢下……

“汉口到了!”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睁开惺忪的睡眼,原来做了个梦,一时惊魂未定,再一看,火车果真停下了。

他望着窗外偌大的月台,似曾相识,像梦里见到的样子:“这是大智门车站吗?”

“是啊,终于到了。”疲惫不堪的谢太太吁了口气。

旅客们从摞物架上拿起行李,陆陆续续地下车。承远和母亲还坐在车厢里,等着父亲来接他们。

白色的蒸气还未散去,月台上的人影像处在虚幻里。他瞄见珠喜和她父亲随人流而去,想到梦里的情景,倏地有些不舍,便朝她喊了一声。珠喜回头看他在车窗招手,笑了一下,忽地奔了过来,掏出随身带的那个万花筒,递到窗口说:“这个给你。”

承远接过来,也顾不得道声谢,只是呆望着珠喜蝴蝶似的飞到她父亲身边,随如潮的人流往出站口去了。他握着万花筒,感觉上面还留有珠喜的体温,他端详那泛着光亮的凸面镜,一时觉得圆柱体装饰画上微笑的姑娘好像珠喜,他又拿起万花筒对着光线看,那变幻无穷的世界,希望里面藏着一个微笑的姑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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