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青荡出菌丝, 潮水般的菌丝铺向废墟,卷起大大小小的碎石,将它们整齐地垒到一旁。
场地顿时干净了。
阳光下, 一切清晰分明。
她不是被埋进了坟包, 而是身处灰石砌成的圆拱小石屋。
方才她躺在一块厚重的狼妖厚毛皮上,周遭布着聚灵阵, 再外一圈, 她以为是墓藏品的地方, 零零碎碎摆放着一些增益的小法器和平安符。
她看到的木人,便是其中之一。
那只巨大的金角原本放置在“坟包”旁边, 在她掀坟的时候被埋了一半。
“那是什么?”她指向金角。
浮屠子抬起胖手挠了挠脑壳:“就是那犀妖的角角哇!洗干净才发现,这角还挺特别嘿, 金光闪闪的好看, 属下就给您搬来啦。”
宁青青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不大灵光的思绪缓缓转过一圈。
带金角的、不听家长的话、非要到北临州送死的崽崽?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把犀妖的金角收进乾坤袋。
被茸毛糊住的智力缓缓回归了她的大脑。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上古凶兽已经被谢无妄关了不知几千年,又怎么可能会有新鲜的小绒毛怪流落在外呢?
什么捧在怀里的绒毛小板鸭……不存在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所谓的崽崽指的是犀妖的话,难道那只上古凶兽远在万里之外, 竟能感应到犀妖准备攻击北临州?
宁青青顿时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不过在此之前, 得先把金角带到绒毛怪面前确认一下。
至于孢子的事情……事关重大,细思极恐,得与谢无妄当面说。
她定了定神, 慢吞吞地将视线投向那个躺在地上的小木人。
心中隐隐有一点没着没落的慌张。
先问金角,再问木人, 是因为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东西更加重要一些吧?
她假装若无其地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捡起那个小木人。
小木人脸朝下, 背朝上,宁青青捡起了它,手指隐隐有一点发颤。
在看见木人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划过了一道明亮的闪电。她想起,谢无妄抱着她登上黑石台阶,绕过乾元殿,踏上白玉山道之时,她的心中曾经浮起过怪异的感觉,灵光游来游去,仿佛有玄机近在眼前,但仔细捕捉,它们却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捉摸不住。
今日看见废墟中的木人,她陡然记了起来。正是在那段山道上,曾有一对小木人跌落山崖。
她握着手中的小木人,指腹无意识地摩挲它的后背,一时竟没有勇气翻过正面来看一看。
“哎哎哎——别他妈瞎碰,什么东西都能乱他妈碰么……”一道大嗓门打断了宁青青的思绪。
瞎咧咧的嘴臭小师弟再一次被同门师兄捂嘴拖走。
一名仙风道骨的剑修走过来,站在宁青青面前。
“道友有所不知,这是北临州的护身符,百姓都信这个能带来好运,咱们修士也入乡随俗。”剑修很有礼貌地说着,伸手想要把护身符迎回去。
宁青青心头紧张的情绪被搅散了,她随手把小木人翻过正面来看,发现木人雕工并不精细,五官有些模糊。
虽然乍看很像,但它并不是她以为的小木人。
她轻轻“啊”了一声,心中有些失落。
她把木人递给修士,随口问道:“它有什么来由吗?”
剑修脸上露出些追忆:“好多年前啦,北面的阿塞小城被一头喷火蜥妖攻击,修士驻得远,一时救援不及。当地官兵伤亡惨重,百姓也上了城墙对抗妖兽,守到后头没武器了,便把锅碗瓢盆都往下扔。眼见着就要破城,一个老游僧掏出珍藏多年的玉梨木雕扔下去,嘿,谁也没想到,那蜥妖居然像见了鬼一样,甩着尾巴逃走了!”
宁青青双眼微微睁大:“玉梨木雕?”
剑修点头:“对。老游僧在云游中原时捡到的,他在原地结了个草庐,足足等了一年,不见失主来寻,便将那对木雕带了回来,没想到一对平平无奇的木雕,关键时刻居然吓退了妖兽,也是命。”
宁青青屏息:“那后来呢?”
“后来呀,”剑修笑道,“百姓嘛,都比较迷信,觉着那样的木雕能够带来福气,于是便仿制了许多,家家户户都供着。久而久之,这个便成了北地通用的护身符。”
他一边说,一边虔诚地握着小木人拜了两下。
“嘿,入乡随俗嘛。”
宁青青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怦怦’地跳动起来,她的声线微有一点紧:“那位老游僧,可还健在?”
“凡人,寿元早尽啦。”剑修耐心十足,“如今大概已传到了……徒孙那一辈吧!北地的百姓纯朴得很,重传统,老游僧传的徒弟,代代也都是游僧,云游四海佛系修行,只在十年一次的牧神大节回来祭祀。”
这一位剑修必定就是勇武剑宗的外交能人,不等宁青青发问,很懂得察颜观色的剑修便继续说道:“今年恰是牧神大节,日子是九月初一。”
三个月后。
宁青青深吸了几口气,缓解胸口丝丝攒动的情绪。
她……找到钥匙的线索了。
在制作那对小木人的时候,她对谢无妄的爱意是毫无保留的。那一天在她心中极其重要,不料却遭受了人生中最惨重的打击。
木人失手落下山崖,她和谢无妄吵了一架,心死出走,决定忘记他。
那,便是她忘情的开端。
这对小木人,是凝结了完整爱意的信物,也是她在妄境中亲手遗失的东西,倘若能够在真实的世界中把它找回来的话,岂不正是连接了妄境与真实?
北地的木雕,必定就是她遗失的那一对。
老游僧是在中原捡到的玉梨木雕,它能够吓退蜥妖,是因为她特意在木雕中藏了她和谢无妄的元血,做成了一对能够感应彼此的小灵宝。
妖兽对谢无妄都有本能的恐惧。
既然北地民风纯朴,重视传统,那么小游僧极有可能继承了老游僧的遗宝,一代代传了下来。
宁青青抿住唇,心中也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忐忑。
浮屠子用灵石赔偿了勇武剑宗的损失。
购了大包牛肉干之后,一人一菇驾着算盘返回了天圣宫。
宁青青着急去见绒毛怪,不料刚一落地,便被等待多时的寄怀舟给堵了。
在魔渊闯荡了数日的寄怀舟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见到宁青青,这位剑修的表情着实有些复杂。
“寄某无能,并未找到魔灵胎,特向道君夫人告罪。”
看他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善良的蘑菇没说谢无妄早已往青城山送了魔灵胎的事情,只道:“寄掌门不必难过,你只身闯下魔渊,已是英雄壮举啦!”
寄怀舟犹豫了片刻,双手挑起了雪星剑,微微偏着头,委屈地道:“自道君夫人上回替雪星去除陈疴,它便,老惦记着你,不听我话!寄,寄某也不是不能割爱!”
宁青青:“……”突然心虚!
她接过了雪星。
“铮嘤~”
宁青青眨了眨眼睛。接触过龙曜之后,她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一个她从前不曾意识到的,关于剑类性别的问题。
“雪星啊。”她探入灵力菌丝,替它修复了在魔渊下新添的细小伤口,委婉地说道,“我们两个,不合适的!”
“嘤?”
“你是雌剑啊!”
“嘤?!”
“雌性和雌性,不可能繁殖的,你听我说……”宁青青认真地对着一柄仙剑讲解了基础的生殖常识,听得寄怀舟和浮屠子眼角乱抽。
不是,道君夫人是不是弄错了些什么?
人和剑的事情……好像与雌雄无关吧?
幸好结果皆大欢喜,晕乎乎的雪星听信了宁青青的‘基本常识’,决定老老实实回家与寄怀舟繁殖去了。
宁青青目送剑仙和仙剑离去,先是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忧郁地垂下眼角。
该带崽崽……不,该带崽崽的一部分,去见绒毛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