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闻声顿山在房梁上现出真身,竟是刚离去不久的蒙面女。
人在全速驰掠之际,体内血气真劲的运行都处于颠峰,说停就停谈何容易,但蒙面女却行云流水般做到了,显示出她的功力已可超越天然常规,臻至能完全克服惯性的境界。
籍此我愈发肯定她的身份,微微一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这荒山野岭,也能见到苏小姐仙驾,小弟开始相信世间确有缘分那回事了!”
下一刻,一把平和恬淡的女声在耳鼓内响起,蒙面女道;“小桥亦很惊讶,柳兄不着急进京,反有暇至此深山老林游玩。”说着飘然落地,取下了蒙面轻纱。
苏小桥站在一个小山般的残破神像旁,身穿浅灰棉袍手持连鞘长剑盈盈而立,容色平静地默默瞧着我。
我与她目光相触,心中立时涌起难以形容的奇异感觉,若说此妹以前是个秘不可测的深潭,现在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禅功突破至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那对美丽无暇的眼睛里,仿佛蕴藏着一个浩瀚无涯的神圣世界,教人永远无法量度。更惊人是她素淡的玉容,透出看破红尘,再不会为任何事物动心的坚定。
一时间,我望着苏小桥脸部清明灵秀的轮廓,浑然忘记了一切,半晌才道:“我的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小姐予人感觉像要出家的模样?”
苏小桥没有立时答话,返身走了几步,举手推开侧门,跨进一座与世隔绝的天井,院内积雪未除,压得老松枝叶低垂,披霜挂冰,显得格外素雅宁静。
她瞧着我跟上来,欺霜赛雪的玉手轻抚冰冷树干。淡淡道:“上次见面时,妳说我心有挂碍,回去仔细思量,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难怪六无禅功一年多来始终停滞不前。如今突破瓶颈了。谢谢妳!”
我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当初只想动摇妳的禅心,并非存心点拨,这个谢字。小弟受之有愧。”
苏小桥露出一丝微笑,悠然道:“妳坦白得有些可爱,难怪那么多红颜知己!”言罢似觉话语不妥,连忙转移话题道:“妳怎会来到此地呢?”
我听她前一句颇有调戏之嫌,不禁目瞪口呆,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事前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苏小桥会这么暧昧地陪人聊天,稍后醒觉过来,也不隐瞒,随口道出原委。
苏小桥点头道:“原来如此!”旋又问道:“妳可知魔宗三教九流,来龙潭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我茫然摇头,表示不知,因为显然争夺魔尊大位是表面原因。
苏小桥柔声道:“他们是为继承潭内龙神的力量。”
我愕然以对,不解道:“啊?”
苏小桥目光投往远方巍峨雪峰。平静地道:“传说此潭直通四海,每隔三十年就会有龙神显灵,有缘者遇上,即将得到梦寐以求的强大力量。最早的龙神大会,就是魔宗三教九流争夺有缘人资格的比武大会,获胜者即可得到龙神传承。而每代龙神传承者都被称为魔尊,并在临死前留下一件信物,给下一任魔尊作为身份象征,譬如紫龙佩。不过近四百年来,魔宗无一人得到过龙神传承。”
我心中一动明白过来。道:“直到今日,费氏兄妹才打破了这个记录,对吗?”
苏小桥露出微不可察的苦涩神色,一闪即逝,轻轻道:“是!此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而且是两人一齐奇迹般直接进阶为九阶三级。因此参加龙神大会的魔宗三教九流代表,才会猝不及防下损失惨重,一举被血焰道争得魔尊大位。”
我叹道:“看来费氏兄妹定是提前通过秘密渠道已获龙神传承。然后再借龙神大会的名义肃清反对者哩!”
苏小桥目光往我投来,柔声道:“不错,这还极可能是‘睥世君’冷笑败给家师后,潜心研究出来复仇用的杀手锏。但那些都无关紧要,其实魔宗兴衰早就动摇不了禅道两宗的根本啦!真正的关键在于像龙之魂一样,能把四分五裂的深蓝大陆重归一统的帝皇。”
我谦虚地问道:“敢请小姐赐教。”
苏小桥双目亮起智慧的光芒,侃侃而谈道:“因为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制定规则,并使所有人遵循规则行事不敢有违,所以无论禅道魔三宗如何强大,都要依附他代表的主流势力顺势而为,否则定会自取灭亡。”
我点了点头,忽道:“那当初禅宗选择秦大,可是看他有一统深蓝的潜质吗?”
苏小桥轻叹道:“非也!盖世帝皇岂是随便就能找到的?过渡期间,总要寻得一个最能维护禅宗利益的代理人,秦大就是其中之一,同时我们也希望能为受苦的百姓作点贡献。”
我继续质问道:“如今秦大已死,禅宗又准备支持谁上位呢?”
苏小桥没有丝毫不悦神色,微笑道:“如今统一大陆的契机,再非由秦皇室成员把握,而落在妳手中,这是小桥来见妳的理由,亦希望妳就是禅宗等待了数千年的明君。”
我沉吟片晌,正色道:“小弟明白了!”说完忽又想起一事,开门见山道:“不瞒苏小姐,我心中一直抱着个疑问,妳能解释吗?”
苏小桥轻颔螓首道:“柳兄但讲无妨!”
我不客气地道:“令尊是魔宗血焰道元老,妳却是禅宗守护者兼临济宗话事人,这种矛盾关系,将来如何处理?”
苏小桥黯然良久,决然道:“无需处理!禅魔殊途同归,为的都是家族利益,君不见帝国凡是叫得上名字的门阀,均是脚踏两只船吗?柳兄的新月盟岂非更是包罗万象,除禅道魔三宗外,还有拜火教、袄教等异端邪派?”
我被她辩得哑口无言,暗骂自己愚蠢,连忙换一种说法道:“小弟指的是,现在令尊摆明要反对秦九登基,为此很可能将秦五推上前台,这跟我欲一统深蓝的目标可是相互抵触的,因为无论他俩哪个称帝,都会大大增强风云帝国的凝聚力,同时延缓统一大陆的时间表。在此种情况下,苏小姐如何既维护家族利益,又完成禅宗使命呢?”
苏小桥肃容道:“天下为先,家族次之,小桥曾竭尽所能劝家父全力助妳统一深蓝,但他老人家仍不死心,准备最后一搏,言明姑且不论将来如何,眼前他定要打败独孤家才甘心。另外秦大之死,也是一个障碍,家父和姑姑感情极好,仅此一点他就绝不会事先投靠的,只能看形势发展再说啦!”
我苦笑道:“但愿他醒悟得不要太迟,现在帝位之争,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都不知道下一步多么凶险,纵使我愿意插手,亦无把握掌控一切变化。”
苏小桥转瞬回复平静,淡淡道:“此番小桥是代表禅宗来干涉和破坏龙神大会,并欲夺取紫龙佩的,可惜结果失败了,还晓得分崩离析三十年的魔宗被重新掌握在一个人手里。眼下费无极很可能已接管横空飞来阁阁主之位,实力大增。因为阁内成员本就大都是魔宗弟子,现在师门均表示臣服,秦五也为争夺皇位,且技不如人而失去了角逐阁主的资格,小桥非常担心他们会在入京后对柳兄不利。”
我暗忖道:“何止他们,消息一旦泄漏,独孤家也会第一时间找我拼命哩!还有妳老爹,为了讨姐姐欢心,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唉,入京后绝对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格局,真的很想放弃啊!”但想归想,这些念头既无法明说,也不可能做到,只能心里发发牢骚而已。
正思忖间,苏小桥提醒道:“噢,对了,家父在得知费无极实力大增后,很可能会反悔跟南疆合作,因为这是金雕盟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希望妳心里有个准备!”
我满不在乎道:“这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小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也得到苏小姐代表的禅宗襄助吗?”接着正容道:“见识过龙神大会可知,魔宗三教九流也非铁板一块,只要平衡各阶层利益,相信要说服他们反戈,也非难事。真正困难是朝中大臣们的人心向背,此点还需苏小姐大力协助才好。”
苏小桥欣然应允,素净玉容上再次露出一丝发自真心的微笑。
我瞧得心中一荡,颇有些情不自禁地想靠近她,幸亏及时醒悟过来,没有当场失态。
于是,我不敢再看苏小桥超越任何美女的绝代仙姿,强自转移注意力道:“小桥稍后欲往何处?”结果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称呼,不禁大窘。
走运的是,这时苏小桥目光重投远方雪景,并未望向我,她平静地道:“不知道,也许会在龙潭逗留数日,看是否有所发现;也许立时启程返回帝都,约禅宗友好共商大事吧!柳兄呢?”
我很想说跟她一起走,话到嘴边却改口道:“小弟离开此地后,会赶往铜壶关,明晨登舰赴京。”
苏小桥往我瞧来,柔声道:“那小桥在这里,预祝柳兄一路顺风!”
我暗暗叹息,心知终于到了要和这位深蓝第一美女分手的时刻,但表面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后会有期!”
苏小桥恬静自若地道:“是啊,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说完嫣然一笑,倏忽消失在庙外的茫茫暮色里。
我卓立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爽然若失。
●●●
帝国历八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上午,赞高江畔观日港举行了盛大的仪式,欢迎征服千年宿敌恺撒帝国的东南王凯旋。
两岸百姓和官兵皆欣喜如狂,气氛热烈。
朝廷为表诚意,亦派出苏晚灯、艾愁飞、独孤阔海、上官秋离、东方惜羽、鲍隆、邹文远、史惊涛、梁太平、阮剑锋、吴疆、董正夫等一众文武大臣二十余人,簇拥着秦五、秦九和秦明月三人,亲至码头迎接,风云卫和皇家骑士团负责守护四方。
“龙神”级战列舰“黑暗魔君”号的主甲板上,铁血大旗随风飘摆,我负手傲立舰艏,无形中愈发显出南疆军如日中天的如虹气势,让所有人都知道柳轻侯是天下再无能与之抗衡的盖世霸主。
此时,龙疆躬身道:“启禀主公,据报早在数日前,就有人故意泄漏了您将入京的消息,搞得满城皆知,现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预备鞭炮,就等您进城啦!”
我哑然失笑道:“好大的阵仗哩!只是不知应该感谢秦五还是秦九,或者两人都有份。”
龙疆一愕,随即恍然。那是两派准皇储刻意讨好的手段,否则定难弄得如此声势浩大。
约摸过了盏茶工夫,“黑暗魔君”号靠岸,我在龙疆和众新月卫簇拥下踏上码头,走向正迎来的群臣。
秦五快步上前,握住我的双手,亲切地道:“轻侯一路辛苦啦!可先和愚兄一同前往独立宫向太后请安,然后再经七月大街巡行回府。好接受沿途百姓的欢呼和瞻仰。”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双手,微笑道:“就依五殿下所言行事吧,本王没有异议!”
这一刻,秦氏三兄妹表情各异,精采绝伦:秦五对我在言辞上保持距离置若罔闻,仍是那么温和亲切;秦九则先是怒容满面,显是对秦九在关键时刻抢戏恨之入骨,后来见我反应冷淡,脸色马上缓和下来,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秦明月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充满矛盾,复杂至难以形容的地步,待我想进一步探究的时候,又统统消失不见,恢复了平静。
秦九插口道:“入城礼后,王爷好好安歇半日,晚上再参加皇室特意为您举办的庆功宴吧!届时会有惊喜等着您哦!”
我点了点头,客气地道:“有劳太后和殿下费心啦!”
接着从苏晚灯开始,群臣一一上前问好寒暄,让人深切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当年我初次进京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如此众多的帝国重臣前来溜须奉承自己呢?
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众人骑马乘车离开观日港,在风云卫和皇家骑士团簇拥下。缓缓朝帝都东门方向驶去,两岸的百姓和官兵同声呐喊,欢呼在平原回荡不绝。
●●●
抵达皇城清华门时,帝都上空仍是烟花齐放的盛景,背后不时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兴奋声浪。
相隔顿饭工夫,队伍穿过英雄广场,停在一座巍然耸立宏伟壮观的宫殿前,众人纷纷步下车马。
我举目望去,只见匾额上书“独立宫”三个鎏金大字。在高空艳阳照射下闪烁生辉,教人难以迫视,愈发显得它规模庞大,气势磅礴。
皇城有内外之分:内城主要由西边的皇极宫和东边的独立宫组成,以两宫为中心形成宏伟壮丽的建筑群,规模远非恺撒帝国可以企及;外城比内城大了十多倍,是皇家骑士团驻地和六部及其附属机构的衙门,还有皇亲国戚的府第所在。
此间最重要是两宫,且尤以独立宫为尊,因为每天的朝会均在皇极宫金銮殿进行,而唯有极盛大的节日独立宫才开放,从这个角度来说,秦皇室着实给足了我面子。
梁太后准备在万寿殿接见我,那是独立宫内最宏伟的高台建筑。它由五重楼组成,高台上是四层楼阁式殿堂,周围分布着百余间大大小小功能不同的宫室,以回廊和阶梯相连,整个殿宇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由于这里已属大内禁地,一路同行的文武百官早识相散去,只剩够资格进入地秦氏三兄妹和六部相跟来。
我才跨入殿门,就听迎面传来一声长笑,精神矍烁的大善勿血大步流星地行至近前。
此君名列三公官拜太保,虽是虚衔,但也位极人臣,即使我身为东南王,也不得不主动上前施礼,口尊国老。
可尚未躬身,大善勿血已伸手相搀,灼灼目光落到我脸上,讶道:“早前老夫听到‘天下无敌,惟天可敌’的八字评语,还以为是无知愚民大吹法螺,今日重见轻侯方知货真价实,难怪偌大的恺撒帝国都被灭掉了。哈,妳不愧为帝国第一名将,‘天敌’称号名不虚传。”
他声如洪钟,话音响彻整个殿堂,在四壁间来回震荡。
我心中暗赞此老深厚功力地同时,见所有人齐刷刷望向自己,也不禁老脸微红,连忙谦逊地道:“国老过奖啦!”
大善勿血微微一笑,遂毫无架子地拉着我的手臂,往设于宝座下方平台上的座席走去。
我偷眼观瞧,只见除平台上设了六席外,大殿左右还有八席,显是此次峰会总人数为十五人。
这时,梁太后凤驾尚未来到,众人各就各位后,相互攀谈。
平台上左侧坐着秦五、大善勿血和我,右侧坐着秦九、一个陌生老人与秦明月,大殿两边是六部相、刘稷及杜功乐。
那个陌生老人头戴高冠,身穿华服,虎背熊腰,四肢粗壮,貌相古拙,只嫌一对蛇眼太过细长,但开阖间精芒电闪,予人非常阴森凌厉的感觉,极具威势。
我正琢磨他是谁,大善勿血低声道:“此老乃太师梁石君,即太后的父亲,刑部侍郎梁太平的爷爷,七小世家里的梁家家主。”
我恍然记起蒙恬的警告,禁不住暗暗苦笑道:“他***熊,原来是仇家啊!嘿,只不知梁田玉那小子,是否已把梁平的死讯带回帝都?想必梁石君知晓后,一定会悲痛欲绝吧!”念罢向大善勿血感激地道:“多谢国老指点!”同时暗呼厉害,大善勿血这种洞察人心的眼力,既精又准,怎不教人对他大生警惕。
大善勿血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精芒一闪道:“我们是自己人毋庸客套,只需小心提防梁石君即可。他素来心狠手辣,此番摆明车马支持秦九登基,定会毫不留情地铲除前路障碍,这一点轻侯不可不知。”
我闻言一震,至此才真正领教到大善勿血的厉害,难怪他能以一个平民子弟的出身,成为帝**方第一人。刚刚寥寥几句话,他便隐隐约约地点明了三件事:一、我只有助秦五登基,才能保障新月盟的利益;二、他晓得我杀了梁平,并以此要挟我加入苏氏阵营;三、若想置身事外,两家都会竭力铲除我。由此可知他的脑筋是多么灵活,思维是何等迅速。
大善勿血把我的反应尽收眼底,沉默片刻后,忽道:“妳认识他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殿门望去,恰见一人刚走进来。
他身形矮胖,穿着军服,缓缓走入殿内,径直往我行来。仔细观瞧,只见此人年纪约在三十许间,脸形浑圆,皮肤白暂,笑容可掬,不过时刻眯缝着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道森冷厉电,使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暗忖道:“这人武功不弱,起码是独孤寂灭的级数,会是谁呢?”想着轻轻摇了摇头。
大善勿血却不介绍,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稍顷,那人走到平台下,先向众人施礼,最后才将笑里藏刀的眼神落到我脸上,躬身道:“皇家骑士团副团长卫旌拜见东南王阁下。”
我连忙遥遥相搀,皮笑肉不笑道:“免礼免礼,幸会幸会,卫侍元帅太客气啦!”
当然这句话纯属敷衍,毫无诚意,因为他的来意我再清楚不过,即为死去的前任郑潜曜示威。
果不其然,卫旌笑容倏地敛去,紧绷着脸,生硬地道:“下官久闻王爷绰号‘天敌’,武功无人能及,不知有暇可愿赐教几招,让卑职长长见识吗?”
这简直是**裸的公然挑衅,若不应允岂不被所有人耻笑,我闷哼道:“无人能及倒是未必,但跟人切磋应属绰绰有余吧!嘿,卫兄尽管说出时间地点,小弟得空一定奉陪到底。”
卫旌以为得计,正要说话,一旁秦五笑道:“卫侍元帅的请求好像提得有点晚了,在向国师听禅前后,王爷可无暇参加任何约会哩!”
大善勿血欣然道:“自冷笑之后,国师近百年未邀人听禅了,轻侯真是好运道,能得蒙他老人家面授机宜,老夫很羡慕哩!”
两人貌似开玩笑、实为幸灾乐祸的言语落入耳中,我也不知应表示欢喜还是忧心,最后面无表情地权充耳旁风了。
卫旌听到我跟他的顶头上司早有约会,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道:“啊,原来如此,请恕下官不知之罪!那就看王爷什么时候有空,请来皇家骑士团驻地一聚吧,好多人都很仰慕您呢!”
我尚未有机会答话,“当!”金钟响起,司礼太监唱喏道:“太后驾到!”
卫旌的笑容立时收了起来,躬身退到平台左边盘龙柱后的侧门内,隐没不见。
下一刻,十六名虎背熊腰的风云卫手扶剑柄,步履整齐地由正门进入殿内,排列两旁。接着八名红袍内侍肃容步出,后面是四名年轻貌美的彩衣宫娥,他们亦学着风云卫,伫立两侧。
这时,文武大臣全部跪伏在地,准备迎接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大驾光临。
我也未能免俗,违心地折膝拜倒,两眼却偷偷望向正门。
相隔片晌,环佩叮咚,走进两个女人。
左侧老妪上身穿熠熠闪光的金缕衣,下身配刺绣花鸟图案的触地长裙,加上高髻珠冠非常抢眼,走起路来威风八面。右侧少妇罗衣轻裾,体态绰约,长得极美,最引人是她若迎风摆柳的纤腰丰臀和妩媚入骨的动人风情,不禁教人眼前一亮。
我心想:“嗯,这老婊子就是梁太后吧!那少妇姿色不俗。莫非是苏……啊,不对!”我本以为她是苏皇后,等看清楚时,才知错了,此妹竟是曾有数面之缘的懿贵妃。念及当日彼此的交往和约定,我担心与她视线相触时露出破绽,连忙低下头去。
不过我脑海里仍思绪纷呈,琢磨着她跟梁太后一起出席这次会议背后隐藏的深义。难道说为保全地位,她虚与委蛇地加入了独孤氏阵营,好借势跟苏皇后分庭抗礼吗?现在看梁太后跟她联袂出现的景象,显是对其颇为爱宠,这种推测有九成把握是事实。
正寻思间,这对婆媳已分别来到宝座和一旁的锦墩上落座,期间懿贵妃目不斜视,一眼也不望我。
我心中赞许,不愧是宫闱斗争中的老手,即使没有特别嘱咐,神态也与平常无异。否则说不定会惹起大善勿血、秦五或其他有心人的怀疑。
我刚收回偷窥的目光,耳内就传来一把低沉沙哑的女声道:“众卿平身!”
众人齐呼道:“多谢太后!”
我随众人站了起来,抬头一看。刚好与梁太后投来的眼光直接交触,赶紧避开,但她的模样已深深印入脑海。
这命硬无比的老妖婆,乍看根本不像一百二十五岁高龄,她身材高瘦挺直,皮肤细嫩紧滑,脸容红润健康,手指浑圆纤长,予人一种豪门大族世家子弟特有的高贵气质,最慑人是神光凛凛的凤目。有股非常慑人的神采,只可惜满头银丝白发平添了几分老迈,否则更是气概不凡。
梁太后看到我远胜常人的体魄和气势,凤目亮了起来,唇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柔声道:“轻侯果非常人,否则也不能短短半年时间就征服恺撒,帝国有妳这样的良将,哀家甚是欣慰!”
我想不到她会直呼自己的名字。语气又如此亲切,连忙拜谢。
梁太后目光落到秦明月身上,温和地道:“得夫如此,明月还有何求,相信轻侯异日定能更进一步,成为帝国栋梁大放异彩哩!”
秦明月含羞带喜地跪倒谢恩,若非我早知她情系秦五,此刻定会被其瞒骗过去,以为美人真心垂青。
一旁秦九立时狠狠瞪了梁石君一眼,表露出心中的强烈不满,显是怪对方没能做到什么预先约定之事,后者却不动声色,淡然处之。只此一点便让我轻视三分,这秦九喜怒形之于色,气量狭窄,哪里是秦五对手,反是那梁石君城府深沉厉害之极,要小心防范。
梁太后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东南王安返帝都,于恺撒战场立下的赫赫战功也是时候嘉奖了,众卿有何建议?”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表情各异,苏系和独孤系的人脸色都不太自在,已暗中跟我接洽过的中立派却由衷高兴。
梁太后的目光落到大善勿血处,以她那低沉沙哑的独特声音道:“国老,妳的意见呢?”
这一问看似简单,却寓意深刻,不但可直接挑起双方战火,还能把我这个局外人拉入场内,让人不由为她高超的政治手腕赞叹,深感此老在秦颐死后成功把持朝政非靠侥幸。
大善勿血闻言起立,朗声道:“老臣觉得当为东南王加官晋爵,否则赏罚不明,哪位将领还愿给帝国卖命呢?至于具体官职爵位嘛,苏相是吏部主事,当然要听他的方案。”
梁太后目光落到苏晚灯身上,从容自若道:“那就请苏相谈谈自己的看法吧!”
秦五和秦明月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秦九和梁石君亦露出注意的神色,看他有什么话说。
苏晚灯微笑道:“微臣放胆直言,舒陈己见,太后莫怪!老夫觉得应该加封柳轻侯为恺撒总督,同时兼管南疆军政,另从一等东南王晋升特等恺撒亲王。“众人齐感愕然。
秦九冷笑道:“苏相不嫌给东南王的封地太大了点吗?要知恺撒的面积跟风云相若,人口数以亿计,南征时我方倾全国之兵才艰难平定,如今若给南疆一府的半数人马镇守,岂能周全永固?我觉得还是分割成几份,各派猛将领军驻扎方为上策,东南王可封邑其一!”
秦五哈哈一笑道:“九弟此言差矣,轻侯岂是常人,怎可用常理推之?再有南疆军乃虎狼之师,接手妳数月来久攻不克的东海二十八郡防线后,不到半年便势如破竹地拿下了恺撒首都笑花城,威震大陆南方,其战力之强,又何庸置疑?何况以现在的形势论,恺撒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只需南疆军半数驻扎便绰绰有余了,九弟莫要因南征不利而意气用事。要知帝国自太祖以来便有明令,统军将领打下的敌国城池领地,均可作为封地赐予,妳如今想分薄功臣的奖赏,岂非教天下人耻笑和齿寒吗?我完全同意苏相的方案。”
两人针锋相对的谈话,再次显出政治谋略的高下,表明秦九远非秦五的对手,因前者连眼下局势都没看明白。谁都晓得恺撒是块大肥肉,恨不能即刻扑上去一口吞掉,但是他们根本无法达到这个目的,只缘那里盘踞着帝国最强大的诸侯——我。我是不可能被立时消灭的,认清此点后,苏晚灯和秦五毅然决然地暂时抛弃了贪婪的念头,转而借机向我示好,顺便打击秦九一伙,实现一箭双雕、引虎驱狼的连环妙计,真是老谋深算啊!
梁太后先是对苏晚灯之言露出不愉之色,待听完秦九和秦五的话旋又深思起来。
独孤阔海双目则亮了起来,显是体会到秦五说词中的隐藏含意,从容不迫地环顾众人,虎目精芒闪闪地道:“老夫也同意苏相的方案,东南王兼领南疆、恺撒两地的确受之无愧!”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听说卡尔·麦哲伦公爵已重归故里,高唐府是否应该还政给他呢?”
话音才落,梁太后和苏系、独孤系的人均精神大振,立知独孤阔海是想趁势将高唐府从南疆控制中分割出去,同时离间我和卡尔·麦哲伦的关系,并向后者示好。
我给他这招一石三鸟之计搞得有点心寒,立时谨慎起来,淡然一笑道:“独孤相所言甚是,轻侯在平叛后暂代高唐总督之举,本就是临时权宜之计,如今既然卡尔·麦哲伦公爵回来了,自然没有再兼管高唐府军政的道理,我很乐得放下担子,一身轻松哩!”接着沉声道:“稍后回府,轻侯便修书一封,一来祝他大难不死,二来马上移交军政大权。”
独孤阔海万万没想到我这么好说话,呆了半晌,叹道:“东南王好器量,真不愧为一代人杰!”
我禁不住对他恶感大减,因为此老至少能坦然赞美敌人,光凭这份豁达的胸襟就足以担当独孤阀阀主,难怪独孤飞鹰武功略胜半筹,却要俯首听命了。
梁太后一阵轻笑,凤目扫视众人道:“难得东南王如此识大体,哀家甚感欣慰。嗯,加封柳爱卿为恺撒总督,晋升特等恺撒亲王一事,就这么定下来吧,苏相可代哀家拟此圣旨!噢,别忘了还有高唐总督更迭的命令也要同时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