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休刀枪不入, 俞绥只能堪堪把憋闷藏起来。
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干脆中止了话题,要不又要绕回去,兜到那些对他来说暧昧又隐晦的玩笑上。
经过市中心那会儿, 公交上人多了些儿, 他俩给一对老夫妇让了座, 站在后门口等过了十来分钟, 到了抚村。
俞绥来时给阎无衍打过电话,但是电话一直处于忙线不被接听的状态。那会儿他以为阎无衍只是一时忙碌没顾得及接电话, 没曾想是抚村出了事。
抚村原先就闹过几起旧户拆迁和外来霸主强占地方的事, 附近的学校都下过通知不许学生靠近这一片地方。而抚村里三教九流的人口多, 一直贼得没让外面的人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这会儿再来, 抚村直接拉了警戒线,两辆警车围堵在村口, 用立牌红纸挂了公告贴在外面。
里面人群聚集在一起, 为日常营生被打断而冲四周发泄暴躁不安的情绪。
俞绥挂断忙线未被接通的电话,重新拨了另一个号码。
晏休走到公告前垂目仔细看。
这会儿电话打通了,那头接电话的是粟粟,粟粟的声儿听上去刚睡过中午觉, 困困地问:“怎么了?”
“粟粟。”俞绥松了口气, 又往村口里觑了眼,“哥呢?”
“在睡呢。”粟粟拖拖拉拉地踩着拖鞋, 听着像推开了一扇门,然后扯着嗓子喊:“哥——表哥的电话。”
对面轻微的响动过后,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他是一副没睡醒的嗓子:“怎么了?”
听着像睡了一整天。
晏休这会儿走到俞绥旁边,说:“没说是什么事, 只是封闭调查一天,今早就开始封了,明天放人。”
阎无衍可能听到晏休的声,问:“你们去哪了?”
“抚村门口呢。”俞绥顿了顿,“看见你们这给封了。”
阎无衍可能想了一会,慢吞吞地哦一声,说:“老李家出的事,封一天了。”
他问了俞绥他们过来干什么,漫不经心地说:“你先拿着玩,下次来吃饭再带过来,不要紧。”
“......哦。”
俞绥挂了电话,在嘈杂的人群间跟晏休对视了眼,他提着那个装签筒的袋子,耸了下肩:“走吧?”
说罢转身晃悠悠地离开。
这块地方处于城市热闹之地,又闹了这么大阵仗,一时招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围观。
俞绥和他们相反方向,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免得被那个粗心的崽子踩到自己新换的鞋子。
晏休跟上他,抬手在他头顶轻轻搭了下。
俞绥好像愣了下,半响才扒拉下那只手。
地面上两个人影重合到一块,一左一右,身高和身形极其相似。
俞绥冷不丁想起很久之前,早到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和纪检部部长凑到一起的那会儿,有人说在楼梯间认错了他和晏休。
阳光刺眼或者黑夜朦胧的时候,他俩确实有些相像,倒不是在模样,仅仅是在如出一辙的沉静上。
俞绥心知自己臭毛病多,其实一点儿也不冷静。他这会儿偏头看晏休,笑了一下:“早几年遇到你多好。”
晏休抬起眼,慢慢收回手:“为什么?”
俞绥一天的心情都在凉一会儿热一会儿里徘徊,到了晚间有些疲惫。
偏偏因为双休日,附近能溜达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不少市民挤在这一片等灯展。
俞少爷懒洋洋地往人少的地方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初中的时候叛逆期,脾气很烂。”
可能那段时间过去不算久,俞绥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细节。一点也不巧合地碰上衍都常有的雷雨天,车载广播忽然转播衍都新闻,说连接两地的大桥被暴雨冲塌,疑似偷工减料人为埋下的隐患,一干相关人员已被拘留。
“表哥家里出了点事。”俞绥侧身让开一条道,让一对父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边抓住了晏休的胳膊稳住自己,“我爸没帮他们,我就跟他吵架了,吵得很凶,我一直气了很久。”
俞绥从来都知道自己住在一间装潢华丽,每块砖都结实坚固的堡垒里面。人过得无忧的时候,很难想象会有人在经历不幸的事情。
俞绥不能理解俞京缘那会儿的冷眼旁观。那一阵子过去,俞绥坚持从被安排的系列体系中考出去。
其实他后来重新想过,俞京缘那个处境勉强可以出手,但整个俞家都要遭受重创,可阎无衍一家于他而言不过是不熟的远房亲戚,是彼此发达的时候可以照应,落魄时可以拉一手,但是不值得他倾覆大代价去同生死共进退的存在。
亲疏远近而已。俞京缘不过是做了很多人都会做的选择而已。
“如果你那时候在。”俞绥想了一下这话要怎么说比较合适,“你可能会拉我一把,你说的话,我应该会听。”
晏休闻声轻侧过脸,风从他的肩颈而过,衣领微微晃动。光影将那张脸上五官的模样描绘得格外清晰,微抿的嘴角,有丝儿温柔。
俞绥别开了眼,顺手从路边的摊贩上指了两根串儿,问:“老板,这个怎么卖?”
抚村第二天就解封了,但阎无衍懒得去拿签筒,俞绥也没给拿回去,暂时撂在了家里。
学生会要开会,晏休提前一个晚上返校。
走时汤瑛站楼梯上看着他收拾画具,打电话让司机到门口等他。
晏休从她旁边经过,收到一个鼓励的手势。
他略一顿,将画具放到楼梯底下,回头看着汤瑛:“家长会怎么样?”
“家长会吗?”汤瑛重复了一遍。
那天家长会过后,晏休压根儿没回家,在俞家留宿的一天,汤瑛没有跟晏休聊这件事的机会,隔了一天,干脆就忘了。
汤瑛回想了一下,觉得这场家长会和往年的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就是今年他们的班主任特别热情,热情得巴不得抓着每个家长分析他们孩子未来的发展方向。
然后就是这个班主任平时可能没少喝鸡汤,家长会那两小时说的最多的就是鸡汤,一口接着一口不带停的。
除此之外,她儿子和往常一样优秀和省心,每科老师到她这儿都要把晏休夸上一遍。
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汤瑛想不出来,冲她儿子无辜地笑了笑:“妈想不出来,要不你直接说?”
“......”
晏休神色有些复杂,他俯身拎起画具,摇了摇头,似乎叹了口气:“没事。妈,我走了。”
汤瑛一脸懵。
二十六中提前一天晚上会开放晚自习教室,但是乐意提前返校的学生不多,晚自习教室经常空荡荡的。
今天的学生会聊完原定的会议内容以后,话题又扯到了职位接班人身上,陈詹妮姗姗来迟,她看上去已经对晏休不抱希望了,眼睛在其他人身上转了一圈,漫无目的地说:“让文三班的俞绥接我班,怎么样?”
别的部门暂且不说,但纪检部如今上下都对这个名字熟悉,登时唰唰抬起头直视陈詹妮,大概是想知道她这个念头是怎么升起来的。
晏休正好落下最后一笔,拎起记事纸的一角娴熟地把那个随笔人像盖了过去,替他旁边的纪检部众人问出了心声:“为什么?”
“他形象好,又乖又帅,成绩各方面考核都不错。而且他的时间相对比较充裕。”陈詹妮想也不想地说完,倏然冲晏休一声冷笑,“最重要的是镇得住你。”
众人:“......”
胡凡悄咪咪地说:“又一个被重压逼疯的女人。”
倒是有些人隐隐有些躁动,嘴角要弯不弯地瞅陈詹妮,心说怎么连学生会主席都开始嗑他俩的cp了,不是说很忙么,这也有时间上网瞎逛?
又一次被含沙射影的晏部长本人并不受影响,甚至也没反驳陈詹妮这句,他略显懒恹地靠在椅背上:“可以试试。”
“什么可以试试?”陈詹妮说。
晏休:“试试能不能把他请来。”
陈詹妮:“......”
会议结束,学生会没人留在晚自习教室,通通回了寝室。寝室楼也空荡荡,仅有学生会那一层一排排人有动静。
晏休寝室里四人全在纪检部,这会儿全员到齐。
晏休刚进门就被堵了个正着。
“部长,我们得聊聊。”郑子安一脸严肃。
晏休兴致缺缺:“不聊。”
“不行!”
“......”
晏休薄薄的眼皮撩起,颇为无语地叹了口气。
他被带到桌子旁边坐着,郑子安神情凝重地问:“休,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那点那啥那谁了?”
胡凡转过头:“你要不要那么羞涩啊,哪啥哪谁啊?”
郑子安:“就......那谁啊!今天詹妮说的那谁啊!”
他一声音量比一声高,末了又做贼心虚地坐下来,神情奇异。
晏休居然听懂了。
不过他最初没反应,让这帮沉不住气的人自己对视了一眼,胡凡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便利贴,那张已经对折过好几次,画面很脏,只能隐约看见正中央用两笔勾勒的云朵和彩虹,至于名字,已经被撕掉了。
晏休冷不丁看见自己上周五写的便利贴从胡凡的口袋里出来,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
他这会儿终于想通为什么汤瑛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她不是没看懂,也不是心大能演,就是单纯的没看到。
胡凡还抓抓头发,不太好意思地说:“那天正好到我值班嘛,我就正好走到你们文三门口。我那天才知道你们是突击搞家长会。还给两家长带了路。这不,就看见签了你名的这便利贴。”
晏休:“所以你撕下来了?”
“是啊!”胡凡说,“可把我给吓坏了,你说你画个太阳也好啊,你画个彩虹,那么显眼。就算我们不误会,你妈妈也不可能不误会啊。”
晏休满脸写着“你看我有没有搭理你”
倒是郑子安福至心灵:“你故意的?草,你真的那啥那谁”
这次晏休也没否认,他从胡凡手里抽回那张便利贴,对折夹进了书里。
g7逼近,文三的文化课便被挖了一大半。
科任老师当初布置下直接背下全本书的优胜之处这就显现了出来。
“下午是数学,大提琴。”杨飞文把新课表塞进俞绥手里。
他们这几天大概都是这样,教室里常年空人。
大提琴那个老师几乎节节课拖堂,俞绥在微信里找到晏休,跟晏休说晚上吃饭不用等他们。
结果这天老师身体不适,把效率提高了一倍,然后他自己早早拿上包走了。
被拖延了好几天课的这帮学生,头一次体会到提前下课的感觉,人一下就溜干净了。
杨飞文和俞绥还要等晏休一起吃饭,他俩在原地斟酌了一会,拐弯走向画室。
画室对于学这类的学生以外的人来说,是个神秘而高级的地方。有学生端着颜料盘出来洗,看见门口这两人,大大方方地冲里面抬了下巴:“现在自由练习,要进去就进去吧。”
晏休坐在角落,等人走近了才抬起头:“不是说要拖堂?”
俞绥:“但是老师今天不舒服,提前结束了。”
晏休点了下头:“等一会儿。”
“不用急,晚点没事。”俞绥赶紧说。
晏休应了一声。
晏大部长的画板冲着墙和柜子,他们这个位置看不到,杨飞文站在这嫌无趣,转身去找认识的其他同学四处翻看。
俞绥勾了张小凳子,坐在这旁边等。
大少爷大马金刀坐着,垂下的手抓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弄。
晏休有一会儿无意往那方向瞥了眼,大少爷立马敏感地把手机屏幕换了个方向对着。
晏休收回目光,勾着笔停了下来。
俞绥得闲冲晏休看了眼,被他那张冻脸逗笑了:“干什么,画砸了?”
“没。”晏休换颜料在那上面点了笔,有一瞬间是想问点什么的。比如你在跟谁聊天,聊什么,为什么聊得脖子根都红了。又或者别的什么。
不过一对上俞绥漆黑的眼珠子,晏休就放弃了。他撂下笔,手把在画架下方,把整个画架挪了个方向。
“给你画的头像。”他说。
俞绥错愕地抬眼,见是一个抱着咸鱼干的男孩。
晏休总能把他画的那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