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大风江的雨中对峙，和这岭南的雨一样，持续了十几天，海盗诸军在海边轮番出现，消失，让熊文灿搞不清楚究竟刘香和钟斌有多少人马在此，又有多少人马在雷州。更令他郁闷的是，他这个大都督，没有海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河那边船来船去，人上人下，无可奈何。
雷州方向，随着熊文灿回援廉州，王咸鹏和李志奇迅速将人马向北推进，不过推到廉州州界却停住了，王咸鹏还给熊文灿写了一封信，说他会谨守雷州与廉州边界，不会轻易越界。也希望熊都督体恤雷州百姓之苦，莫再轻易兴兵，雷州治下新政推广，甚得民心，若再换贪鄙之官来治，恐又激起民变。最后还承诺雷州于年内，恢复向广西、云贵、湖广一带供海盐和海产，输粮纳税不少于去年，只是盐与海产，明确要求必须到雷州本地授予资质的商户店中买卖，不再由盐监和诸王府买办控制。至于雷州府地方治理、海陆防卫和税赋征缴，不劳都督操心。这封信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雷州你熊文灿别管了，坐着收点税赋就行。
最令他揪心的，是思明府和刘香的动静。思明府这几天突然增派三千民兵到忠州，说是帮助忠州一带百姓垦田筑坝。熊文灿很清楚，垦田筑坝之事肯定是有的，但忠州抵近南宁，思明府这样的安排摆明了是牵制南宁一带的广西驻军，令其不敢压向钦州一带。思明府的民兵，打通过锦衣卫的打探，也清楚他们的实力，因为主要配备火枪，占力不弱于正规军，之前阻击郑根，返占广宁大片领土，主要便靠得民兵。熊文灿知道，南宁卫没动静，这些民兵便是民，可是那边一旦有动静，这些民兵就成可以直插南宁府的兵了。雷州半岛东边，平静了许久的高州、澳门甚至广州、东莞等地，又不断传出海盗出没的消息，各府县告急文书，每天都成捆成捆送到他帐中。熊都督的心情，比这持续阴了十多天的天空，还要阴郁。
眼见六月下旬了，广东沿海各地海盗他不敢分兵去防，两广北部多起民变他无暇顾及，近两万军队在廉州东西两线，与海盗和王咸鹏对峙着，进不敢进，退不敢退。站在江边愁望对岸的熊文灿，却突然看见对岸阵中，空出一条道来，几位垂头丧气的大明军官，在对方火枪兵的押解下，颓然来到河边。钟斌走在最后，到了河边，他却越过众人，走到前头，隔河向熊文灿抱拳说道，“熊都督，你麾下驻钦州两个千户，夜入民宅，调戏民女，被人擒获，送与我等。钦州军群龙无首，且不愤两个千户所作所为，发生哗变。我家大帅念及熊都督有安抚我等飘零恶海之难民的善意，拒绝了钦州守军投顺我等的提意，只令他们放下武器，等候安置。现先送两位千户和几位治军无方的监军、百户给都督，由都督惩处。那近三千军兵如何处置，还请都督示下。”
熊文灿一拍额头，唉叹一声，他这几天一直担心这事，钦州守军始终传不出消息来，肯定是被围困了。什么夜入民宅，被人擒获，借口都不找好点的，哪有驻军两个千户，会同时夜入民宅调戏民女，同时被人擒获的。这明明是被围困，突围无望，在你们威压之下，选择放弃抵抗好不好。大明军官或许有许多不堪之人，可是在这种被围困的情况下，他们还哪有心思闯到百姓家去调戏民女？
只是很显然，钦州驻军被拔掉，他就更无力影响钦州了。写信向周边求救，到处都是有盗匪山贼，派不出兵。去往南京、北京报信的使者，估计还都在路上，北京去的使者，可能都还没到呢。他这里孤军插在两大叛逆势力之间，进退两难，能做什么选择呢？长叹一声，熊文灿喊道，“把他们送过江来，我自有处分，那些驻钦州兵员，你们也陆续给我送过来吧。钟斌，你唤刘香前来，我与他立约，钦防一带，可许你们安置，只是官署配置，赋税缴纳，田亩分配，海陆防卫，须你我双方共同商定。”
“哈哈，熊大人，刘帅说了，我可全权代表他定约，只是并非定钦防两地，也要加上雷州。雷州已有知府，都督依职权认可报备便是，钦州本被朝庭废治，我们也不为难都督重置府城，只在此地四县分别任官设吏。县令可由都督委派，其他官员僚属，我们出员。县治事宜，我们与都督委派之县令商议后，由他们呈报都督便可。”钟斌缓慢但言语清晰地一一说来，熊文灿听得清清楚楚，“至于海陆防卫，哈哈，都督，想我们刘帅麾下，有四万久经阵战之精兵，再加雷州有三万义兵，都督便不用担心钦州与雷州防卫，我们也不需都督提供军需，一切防卫耗费，我们自己筹办。”嗯，谈判的时候，当然把自己的实力夸一夸，本来他想夸更多些，比如七八万的，可是孙愉可让他只说海盗有四万人，雷州有三万人，虚得太离谱，反而容易出破绽。
这说白了，就是武装割据了，在力量对比不占优的情况下，熊文灿也能接受武装割据，尤其对方还答应缴纳税赋。可是，钟斌的话却让他觉得哪里不对，皱着眉头思忖了好一会，“等等，等等，明明你们占的是三县，怎地成了四县了？”
“噢，都督，为防安京县被安南外藩莫氏流兵再袭扰，我们也接收了安京县。安京驻军官兵，愿意回归的，我们也一律送返廉州，交予都督安置，只是路途遥远，还未到达。”
钟斌笑得很得意，熊文灿却气得想吐血，冲着这边扯着嗓子喊道，“钟斌，刘香，你们欺人太甚！”
“都督，我等善意如此，何言相欺！定下合约，于我等有安身立命之地，我等数万人从此又成大明输赋纳税之民。于都督你则有平靖海盗，安抚地方，为国加赋之功！”钟斌并没有管熊文灿激不激动，继续传达着黄子琦等人的意思，但是却一直是以海盗的名义，“刘帅说了，若五日之内定不了约，那就不谈了。反正我们久被朝庭视为盗匪，盗匪占个地方，便也占了。只是以大明子民身份占此地，朝庭尚得税赋，若以盗匪身份占了此地，嘿嘿，熊都督，那你可得仔细着廉州、玉林、南宁、高州诸地了。盗匪之欲，岂有满足之时？”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答应给钦州四县，那么就是两下和平，其他地方不再会受威胁，不答应给钦州四县，那就不只是点这四县，而是匪兵四出，在海盗主力已经盘据钦州的情况下，威胁的可就不仅仅是沿海了。玉林、南宁等地，已经到了广西内陆腹地了。
熊文灿指着钟斌，还想再骂，钟斌却一挥手，“熊都督且慢谩骂，刚才钟斌所言之事，都督应了，随时唤我，我们便于大风江上，船中定约。五日之后凌晨时初刻为限，若都督无意签约，那便不用再说什么了！都督深呼吸，少生气，别气血冲脑，伤了身子，保重！”说罢，竟扬长而去，也不管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