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太阳尚未划破月亮的夜,基兰从他自己的房间走出来,一步一步的,变成了十个人,仔细数一数,就会发现,这个数目恰好对应了安妮和她的追随者。
其中一个基兰,站在巨大的神像之下,而其他的基兰,一个踏入了安妮的房间,用时间的力量逆转了安妮身上衣物的状态,将之从睡衣变成血月教派的长袍,然后才把安妮带了出来,还有安妮的那只布偶熊。
而其余的基兰,则在城市里搜寻着那些安妮的追随者,用一样的方法将这些人带了过来。
其中有一个人是清醒的,那就是德莱厄斯,他并没有睡觉,坐在港口的集装箱上,也一样被带了过来。
若是还有其他人注意到了现在发生的事情的话,就会发现天空中的云层、城外的溪水都没有流动,海水也没有一丝的波澜,一夜过去尚未熄灭的蜡烛上的火焰,定格在被风吹偏的那一刻。
时间,被停滞了。
“现在,开始试炼了。”
基兰的话音落下,周围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渐渐的,神殿中的神像消失了,渐渐的,神殿上那光辉夺目的玻璃不见了,渐渐的,神殿变成了一片平地。
时间,就这样开始倒退,可作为始作俑者的基兰,仍然没有停止自己的行为,直到时间停滞在一次腥红之月降临的午夜时分。
基兰的身形慢慢消散,他离开了这个时间点,而在他离开之后,施加在德莱厄斯等人身上的时间力量也消失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和基兰一样返回原来的时间点。
“这里是什么地方?”
德莱厄斯惊讶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前一秒他还在贝西利科的港口看着夜幕下的海洋,身边那个被操控的男子,几个小时前就惊恐的醒来,然后逃离了。
而这里……他仔细的观察着周围,这里是一个殿堂,处于一个非常宏伟壮丽的建筑物之中,这个建筑物,极有可能是一个堡垒,或者是一个城堡。
血色的光彩笼罩着这里的每一处,不远处的花圃中,每一朵花都带着艳丽的血色。
“安妮……其他老头也都在这里,也就是说,这就是所谓的试炼了吗?”
德莱厄斯并没有第一时间叫醒安妮,如果说这就是试炼,那么,基兰把他们送到这里来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让他们在睡梦中死去。
先看看情况,如果这次试炼的开端是所有人的苏醒,或者参与试炼的见习祭司的苏醒,那他现在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观察周围的事物,获取一些信息。
他蹲在地上,黑切出现在他手中,随着他的念想,黑切变成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德莱厄斯当然不会用匕首来战斗,他用这东西,是为了切下一些这里的地板。
“……这个成分,是白银?”
德莱厄斯看着自己的ID卡上显示出来的结果,神色古怪,白银的话,不应该是这种血红色吧?染料?如果是染料,在萨尔瓦的熔铸系统中,也可以检测出这种不属于白银的成分。
至于说天上那耀眼但腥红之月的影响,如果仅仅是因为月光在这些白银身上披了一层血色的轻纱,那在熔铸系统里出现的白银,会是其原本的颜色。
“对物质的永久性的干涉,是否会影响人体呢?”
德莱厄斯又用他那把变成匕首的黑切,切断了一朵花放入熔铸系统之中,结果同样匪夷所思,熔铸系统说这朵花是一株白色的牡丹,可实际上,不论是在这个场景之中,还是放入了熔铸系统之内,那朵花,都是血红色的。
德莱厄斯断定,天上的那轮月亮的力量,在“侵蚀”被它照耀的一切,符文能量的本质是侵蚀,这是最最基础的理论,德莱厄斯即便不听课,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知道归知道,理解不理解就很难说了。
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血红色的月光中含有一股能量,这能量的质量极高,但浓度极低,若非他刻意感受,都无法察觉到这股能量。
“难怪,很少有追随者活着回去,这些送死的追随者,其实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德莱厄斯没有受到这股能量的影响,或者说影响很小,在坚韧之躯的保护之下,那股能量无法侵入德莱厄斯的身体,当然,也无法入侵安妮的身体,但那些老头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身体已经开始接受改造了,血月的力量侵入他们的身体,由内而外开始改变他们的躯体,这个进程一开始的速度很慢,如同病毒的潜伏期,可一旦爆发,这些老头就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被血月力量侵蚀的怪物。
杀了他们吗?趁着他们尚且没有造成危害的时候?
德莱厄斯摇了摇头,如果他的实力不足,或者说难以保护安妮的话,他会这样做,一切慈悲和怜悯都需要建立在足够强大的实力之上。
但现在,这些老人即便被能量侵蚀,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变成超凡者,能够给他和安妮带来的麻烦并不大。
最多,也就是有些难以下手,安妮可能会下不了手吧,毕竟还是个孩子。
而德莱厄斯,他觉得偶尔尝试一下他的老对头的理念,也不是不可以,法律不能制裁尚未犯罪的未来的犯罪者。
在这些老人尚且没有变成怪物对他们动手之前,德莱厄斯不打
算出手,除非这些老人察觉到了身体不对劲,想要让他终结他们的生命。
说到底,德莱厄斯还是心软了,这些老人虽然来这里的意义就是死在这里,给自己的儿子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好好培养他们的孙子孙女。
他们在来到这里之前,还在关心德莱厄斯,甚至让德莱厄斯遭遇危险的时候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危,不用去管他们。
按照这种思维方式,德莱厄斯知道这些老人很有可能会在他遭遇危险的时候,替他去死。
法律不能制裁尚未犯罪的未来的犯罪者,但情谊不会仅在对方付出代价时才会生效。有时候,能够做出这样的一种决定,无论是否去执行,都是一种了不起的行径。
留下来断后的那些老兵,不是在阻击了敌人之后,才得到了同伴的敬佩,而是在他们做出了留下来断后的这个决定之后。
“这里……是哪?”
安妮揉着自己的眼睛,抱着她被装进布偶熊里的提伯斯,歪歪扭扭的坐了起来。
“如你所见,这里应该就是试炼的地方了。”
已经醒了?真快啊,德莱厄斯还打算去这个院子外瞧一瞧,这里看上去只是一个花园,高大的城墙阻碍了他的视野,但是,身后就是一扇开启的大门,大门之外,有着绵延千里的悬索桥。
而在前方,德莱厄斯能够看到远处有一个极高的塔楼,却不知道距离到底有多远。
“天上的那个是……腥红之月吗?不是还没有到时间吗?距离月底还有一段日子呢。”
安妮将手中放在自己的小嘴上,皱着眉头思考着,
“而且我穿的是睡衣……基兰爷爷的手笔吗?他把我们送到了这里来?”
“最有可能就是基兰出手了。”
在知道基兰存在的情况下,这种尚没有发觉就出现在了其他地方,甚至是处于过去或者未来的时空的其他地区,首先怀疑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基兰。
“这些老爷爷呢?他们是谁?”
安妮站了起来,抱着大大的布偶熊。
“他们就是你这一次试炼的追随者,我说过,当你看见他们的时候,会非常惊讶。”
德莱厄斯笑了笑,当安妮用ID卡上的聊天功能问起他那些追随者是怎么样的人之后,他就是这样回答的。
从安妮脸上的失望来看,她理解的“惊讶”大概率倾向于好的一面。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惊讶……他们真的能担任我的追随者吗?这么大的年纪,难不成都是实力不错的法师学徒?”
安妮依然保有幻想,说好的教派的祭司地位很高,会有很多追随者呢?不会都是这种老爷爷吧?这种追随者,她随便卖个萌就可以在萨尔瓦赚到好多的。
“不,他们只是曾经体魄强健的神圣之月教派的护卫,现在实力下滑比较严重,大概第三阶吧?不过,估计打不过第二阶的少年。”
这个世界线的符文之地的人,出生都是第一阶,长成十来岁的少年后,基本上都能变成第二阶,正常的成年人在三四十岁时,能够达到第三阶,接着,就是衰退期了。
不过,如果长时间练武的话,可以在二十来岁成为第三阶,甚至第四阶,接着成为第五阶,老去之后,说不定能够窥探一丝宗师之境的奥妙。
“唔——”
安妮嘟起了小嘴,
“教派是让这些老爷爷来这里送死吗?”
“虽然你可能不信,但这些老头,来这里的意义,就是死在这里,他们死了,他们的儿子辈就能够拿到一笔不菲的抚恤金,他们的孙子孙女,就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德莱厄斯将一些实情告诉了安妮,虽然年轻,但身为超凡者,身为守护者,有一些事情,还是需要知道,需要了解。
暂时面对这些事情,还可以交给德莱厄斯,或者巴利亚德,但以后,安妮迟早要独自面对这丑陋又美丽的人世。
“不懂,直接给他们钱,不就好了吗?”
安妮歪着自己的小脑袋,等着德莱厄斯回答。
“不好,不能直接给钱,神圣之月的教派是禁止施舍的,况且,如果是施舍给贝西利科的民众金钱,这些老人,或许还不会活到这个年纪。”
德莱厄斯能够看出贝西利科的经济状态,这是一个贫穷的港口城市,每一家每一户的生活都不容易,而老人……如果是他生活的那个贝西利科,许多老人在感觉自己干不了多少活之后,就会独自离开,孤独的死在森林之中,成为野兽的食物。
这里的贝西利科却不一样,老人能够活着,能够被他们的子女赡养,能够看着他们的孙子孙女度过自己短暂的童年。
若要论原因的话,能够让这个比他生活的贝西利科更加贫穷的贝西利科能够赡养老人的原因,只有那一笔抚恤金了。
那笔抚恤金金额极高,足够一家三口吃好喝好五年所需,节省一点的话,吃上十来年也不成问题,若是靠着这笔钱做一些小生意,说不定还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这些天他在贝西利科里闲逛着,经常听见哪一家哪一户的谁谁谁,靠着前些年的那笔抚恤金,成为了一个大商人,在帝国的国度不朽堡垒都有自己
的庄园,然后将自己的妻儿老母都接了过去。
尽管这样的例子不多,但是那样一笔钱,确确实实可以让一家人生活得更好。
让自家的老人死在野外,他们还会过上和以前一样的贫穷日子,可要是好好养着自己家的老头,等着他们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将自己的性命送给神圣之月教派后,就能够一次性得到巨额的财富。
怎么看都很划算不是吗?正因如此,那些在护卫队里的老头,一个个都心安理得的被他们的儿女赡养,不用担心他们的存在拖累了整个家庭,以至于独自外出寻死。
“还是不懂……”
安妮依旧听不明白德莱厄斯的意思,她不理解这个时代的人的生活方式,不理解这个时代的艰难困苦,在她所生活的年代,老人都会被国家赡养,自然不会给儿女带来负担。
安妮也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会有老人为了减少儿女的负担而去寻死,自然就不会理解那一笔不菲的抚恤金能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不懂就不懂吧,这些老人的事情,让我来处理就好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想着通过这个试炼就好,那个塔楼,估计就是终点了。”
血月就在那塔楼的顶端,妖艳诡异,却让德莱厄斯感觉到有一些不真实。这里的月光真的都来自于那个血月吗?德莱厄斯不是法师,没法根据这么低浓度的能量推算出能量的移动轨迹。
“我知道了,现在就走吗?”
“等这些老头都醒过来吧,临死前需要一场好梦。”
德莱厄斯依然观察着四周,安妮已经醒过来了,依然没有试炼中要面对的考验出现,也就是说,第一个考验很有可能就是这些即将变成怪物的老人?
见习祭司们都不了解血月教派的真实,而这次试炼的目的,是否就是让这些见习祭司目睹真实,然后成为真实的一部分。
屠宰这些老人,屠宰这些作为见习祭司的追随者的老人们,或许能够对那些见习祭司的心灵造成很大的冲击,为接下来的考验中一步步改变其性格和信仰做铺垫。
就应该在安妮醒过来之前,杀了这些老人,然后将他们的尸体扔到那悬索桥下面的深渊里。
德莱厄斯叹了口气,只要这些老人在安妮面前被杀,不论是否是安妮动的手,安妮的信念都有可能产生动摇,安妮动手,那就是亲自杀死自己的追随者,安妮不动手,那就是坐视自己的追随者被杀,不论是哪一种,对于一个稍微能够明白一些事情的聪明孩子来说,影响都很大。
“……也许我可以代替你通过这场试炼,这一路上,你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然后在最后时刻,完成这个试炼就足够了。”
德莱厄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血月教派的祭司们,会从神圣之月教派的见习祭司变成血月教派的祭司了,这场试炼,是针对精神与意志的一种改造。
相当于是洗脑吧。
对于那些学习着神圣之月的教典的见习祭司来说,这场试炼中的一切都是违背教典的,他们会在试炼的过程中怀疑,然后……崩坏,因为他们的信仰被他们的信仰践踏了。
血月教派要的就是这一点,摧毁,然后“重建”,将这些信仰着神圣之月的祭司,变成腥红之月的祭司。
而对安妮的话,大概是要利用安妮涉世未深这一点,毕竟安妮本身就是作为一个超凡者加入这个组织,等几年的话,安妮的思想更加成熟,说不定还能成为第九阶的超凡者,这种改造方法,就不起作用了。
所以,基兰才会这么心急的安排安妮进行成为正式祭司的试炼吗?
德莱厄斯不想冒险,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代替巴利亚德照顾好安妮,要是安妮本身的思想性格都被这个组织改造了的话,那毫无疑问,他并没有完成自己的职责,作为一个军人,他不允许发生这样的情况。
“不要……德莱厄斯你看着就好了,这场试炼,我一定会完美的通过。”
天真的安妮尚未领悟到这场试炼包含了多么阴险狡诈的算计,弄得提伯斯都伸出了手臂捂住自己的脸。
“在这里叫我……提伯斯?我能和提伯斯聊一聊吗?”
德莱厄斯这才注意到提伯斯的存在,比起他,提伯斯才是最适合照顾安妮的人,也是一直以来都保护在安妮身边的人。
“当然可以,不过,不准带走提伯斯。”
这里的环境太诡异了,安妮虽然不怕……嗯,就是不怕,她才不会怕这种诡异的环境,她可是超凡者,但是,提伯斯跟着德莱厄斯跑到一边去,要是遭遇了危险了怎么办?
“好……你可以处理掉一些……那种事情吧?”
德莱厄斯并不好直接在安妮面前说出那些事情,但是,从提伯斯捂脸的动作上看,这个不知名的意志,或许看得比他还要透彻。
“当然可以,你,无需担心。”
提伯斯发出机械一样的声音,毕竟是用一只机械熊作为自己的躯体。
“那我就放心了。”
德莱厄斯在明白提伯斯不仅保护安妮的生命安全,还会保护安妮的精神安全后,心里的担忧就少了许多。
“我这是……在哪?”
老人们在这个时候,终于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