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灵儿回到太医院的时候,天色隐约发白。她悄悄溜进自己的房子,刚准备躺下,门就被敲得当当响。
段灵儿打开门。
蒙蒙天光之下, 魏御医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晚饭的时候不见你,直到半夜我们从凤鸣阁回来,你还没有回来。”
席医女冷冷一笑:“依卑职看,她是想逃走,没有成功,才回来的。”
“段医女,你是想私逃吗?”魏御医口气不善。
段灵儿进来时,太医院所有人都知道内务府要保她一条命。
保便保了,太医院也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可是内务府都有她段灵儿送来的礼,怎么自己这里就分文没有?扬州知府这是死了?
还是看不起我太医院?
魏御医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段灵儿只觉得周身凉意透骨,却泰然与她对视:“大人,昨天冷宫的娘娘发疯,我吓着了躲在宫里一个八仙桌底下,直躲到后半夜,等那些娘娘睡着了,才跑出来。”
席医女唇侧勾起一抹讥诮:“是么?”
周医士的表情闪烁了一下,忽然开口:“你说你一直在冷宫?”
段灵儿恭恭敬敬:“半夜里吵吵闹闹的,还送进来一位新的娘娘。”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瑶嫔送去冷宫的事半柱香前内务府才通知太医院。
其他宫的娘娘们都还在酣睡之中,要到天亮才知道这件事情。
这段灵儿若不是在冷宫亲眼所见,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魏御医的脸侧的肌肉抖了抖:
“以后当心一点,要是被我发现你要私逃,就立即将你送去庭杖。”
“是。”
“可是这丫头深夜不归,怎么都是要罚的。”席医女不甘心。
周医士是这些人里面最聪明的人,但是她从来都不轻易开口。
此时却向魏御医道:
“大人,今日这丫头倒是不需要去冷宫了。”
魏御医本想责罚段灵儿,听到这话忽然一愣,接着点点头,转而对段灵儿道:“你既然天快亮了才回来,也不必睡了!给凤鸣阁的药还没有熬好,现在去熬。”
“是。”
席医女还想说什么,却让一旁跟随周医士的张医女拉了一把。
席医女狐疑地一顿,正好碰上周医士的眼睛。
快速低下头去。
段灵儿心中道,看来周医士是护着席医女的。这席医女真是个蠢蛋,如此不依不饶,如果打坏了我,去冷宫的不就是你了么?
几个太医转身要走,继续回去补眠。
段灵儿开口道:“大人,今日为何不需要去冷宫了?”
魏御医没有转身,冷冷回答:“冷宫死了人,太监们在收拾,跟我们传话说,今日不必去上药。”
“死了人?”
周医士推开自己屋子的门,回过头:“王美人死了。”“还有今夜刚送去的瑶嫔,进去不到几个时辰,上吊了。”
段灵儿面色一滞,忽觉得背脊生寒。
盯着周医士一张一合的嘴。
“王美人……死了……?”
席医女向面目惊愕的段灵儿撇了撇嘴唇:“死个人有什么稀奇?何况她病了那么久,疯疯癫癫的。刚才清扫的宫娥,发现就死在那棵树下面。可怜的瑶嫔刚进去就撞见了死去的王美人,受了惊吓刺激,一时想不开,也跟着吊死了。都说是王美人走得不甘心,所以就又硬生生带走了一个。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快去干活!”
周医士的表情看不真切,忽然轻轻一句:“一晚上你都在冷宫,居然没让你碰到,也算是你运气好!”
段灵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双手正僵在半空。
她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跟她们说话。
兀自走到院子里放药罐儿的地方,蹲下来生火。
无意间摸了摸自己怀中放书的地方
蒲扇扇着那烟火气,烟尘扑了她一脸。
咳嗽两声。
眼睛湿润了。
.
王美人的死仅仅用了一早上,她这个人就已经湮灭在后宫的历史中。
所有人,好像瞬间了忘记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子。
瑶嫔和她妹妹如晴的遗体得以送回孙家,孙家这一天同时接回了自己家两位小姐的灵柩。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如旧。
段灵儿熬好药,将药箱装好,往凤鸣阁去。
魏御医吩咐,段灵儿单独去送药,多跑几趟。
段灵儿走过御花园附近,这里的牡丹花开得妖艳。
大太阳下面,香气扑鼻的花丛畔,却阴风阵阵。
段灵儿盯着自己的影子。
这些天处处被针对,莫不是太医院的人没有捞到自己的好处?
带着一千两入宫。
领头太监把自己配给陈医士的时候,可是透露过自己是块肥肉。
只是那一千两,都入了领头太监的口袋。
难道自己不是赵阙安排进太医院的么?
脑海中又浮现出赵阙的笑容。
忽然心里一疼。
段灵儿心如明镜,她觉得头上的太阳火辣,辣得她眼睛,鼻子,下巴都疼。
赵阙,你已经把我当做一枚弃子了吗?
段灵儿心如刀割,这些日子赵阙是她心里唯一的依靠和慰藉,但是自己却没能入宫谋得位分,甚至第一次见到皇上,竟然是偷听他与别人缠绵。
关于自己的那部分筹谋,赵大人,你都放弃了吗?
段灵儿失了神,在这后宫之中,自己无依无靠,势单力薄,只怕不多时就会成为这牡丹花肥。
更重要的是,她一心念着赵大人。
赵大人却已舍弃了她。
转过一个八角亭,不远便是凤鸣阁。
段灵儿看着藏在繁花翠竹之间的华丽楼阁,打了一个冷战。
下意识停了一下。
凤鸣阁这个鬼府入口,藏着无数珍宝。
侍卫守着这红墙绿瓦,里面香艳无论,也阴森入骨。
段灵儿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进门,只见那幅千里江山图的青蓝色异常晃眼,段灵儿盯了盯以“大青绿”设色的山石,抬脚进去。
凤鸣阁外阁厢房里,躺着几个女子。
遍体鳞伤,腰间缠着红线,下身的血,将床铺都染红了。
段灵儿只觉得惨不忍睹,心里骂了皇帝几千几万个畜生禽兽,只恨自己是弱女子,否则定要干出一番颠覆这世道的大事来。
段灵儿将药放下,晚上太医院的其他人会过来医治,但只怕这几个,坚持不到晚上。
忽然间,其中一个女子盯住段灵儿,提高了声音:“你!我认得你!”
段灵儿茫然地回头,正好看见那女子怨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