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松感觉今夜的长安城格外的寒冷,那种冷不同于南方的寒风刺骨,也不同于北方的狂风大作。而是一种深入骨髓,从人的心底所散发出的一种最为原始的情感所产生的寒冷。
那种情感名为恐惧。
那种恐惧让人的汗毛倒立、血液凝固。
那是人类对于死亡所产生的本能的敬畏感。
不仅是是床上那具生前万人之上的尸体的死亡带来的恐惧。还有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那种肃杀之感。
严松这才明白了,为何那位皇宫的护卫不愿意进入这间房间,那位看守皇帝寝宫的太监也神色异常。这都是为了让严松和姜齐这两只无知之鳖自动入瓮啊。
严松冷汗直流,现在的他才发现今夜的一切一切是如何的蹊跷。
北魏太医处有一位太医令,两位太医丞以及数十位太医,其中太医令的身份最为尊贵,只负责给当今圣上和太后瞧病。太医丞的管理范围则是广泛了许多,上到当今陛下下到皇亲国戚,只要陛下有令,他们就会上府瞧一瞧这群身份尊贵的人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严松出发之前,姜齐还和他念叨过,明明给陛下夜诊的这种事情一直是当今的太医令亲自执行的,而且当今的太医令齐摇最近并未有远行的痕迹,一直居住于长安城的齐府内。为何今夜召唤的却是太医丞严松和他的徒弟太医姜齐。而且还是由当今二皇子代为拟昭。
当时严松还念叨着是姜齐想的太多了,只是陛下想着齐摇年事已高,不便在深夜召其入宫,所以才让年轻一些的严松问诊。
现在想一想,或许并不是姜齐想的太多,而是自己想的太少。
自己的常年安稳让自己忽略了那些不自然的地方。
而那些忽略的东西恰巧是要了师徒二人性命的东西。
严松感觉头晕目眩,连续退后了好几步,终究是脚步一软,一屁股摔坐在了皇帝寝宫的地砖之上。姜齐站在原地,虽然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同堕入了冰窖一般,但是严松摔倒的那一声响,还是将他的心神拉回了现实之中。看见摔倒的严松后,姜齐连忙走了过去,扶起了年迈的严松,然后用大拇指掐严松的人中,等到严松双眼睁开后。姜齐连忙扶着他做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然后从身上背着的药箱里掏出了几颗药丸放入了严松的嘴中。
桌上放着一壶茶水和几个茶盅。姜齐掏出银针,放入茶水之中,拿出之后银针还是洁白如雪。姜齐这才放心的用这壶茶水帮助严松顺下那几颗药丸。不过姜齐并未用那几个茶盅,而是用袖子反复擦拭了壶嘴以后,直接将壶嘴放入了严松的嘴中。
严松吃下了那几颗药丸以后,心神才安定了下来。
“是我害了你啊,齐儿。”严松老泪纵横,坐在椅子上不断的捶胸顿足,一副悔不该今夜带姜齐入宫的模样。
姜齐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安慰道:“师傅哪里的话,跟着师傅给人瞧病,不一直是我们教导的方式么。”
严松摇了摇头,两行清泪顺着他脸上的褶皱滑动,然后滴落到了地板上,在这寂静的夜晚敲在了二人的心上。
“师傅你不必自责,也许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搞不好是我害了师傅你才对。”姜齐安慰道。
严松哽咽道:“其实我一早就应该注意到了,二皇子今夜就是需要一只替罪羊来帮他抗下这个弑父的骂名,好让他顺利登基。但是师傅我愚钝啊,一心想着出人头地超过齐家,才让你我二人陷入这必死之地。”
姜齐脸色苍白,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今晚的必杀之局。想一想那位侍卫临走前的话语,摆明了是让他们二人在这寝宫之中等待二皇子的到来,然后整个严家就会在明日背上谋逆杀皇的罪名。
姜齐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不明白,整个长安城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们师徒二人,他们这些年来勤勤恳恳的为了北魏救了多少皇亲国戚。
“啊啊啊啊啊!”严松怒吼道:“我不甘心啊,我这么多年曾有半点对不起大魏,你为何要如此对我啊。老天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为何要让我严家造此灭顶之灾啊。”
姜齐没有阻止他,或者说他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去阻止这位老人的满腔愤怒。
严松看着这无比熟悉的皇宫,怒意夹杂着悲伤。他的双臂挥开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那些瓷器掉落在地上,然后碎裂所发出的声音竟然让他觉得有些悦耳。
“啊!”严松砸了一件又一件价值连城的物品。他有什么好恐惧的呢,反正他都要死了,难道有什么事情是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么。
姜齐神色悲伤的看着严松。
一张纸从已经死去的皇帝朱忧的枕边掉落,如同羽毛飞舞一般,映入了姜齐的眼中。
姜齐拿起那张纸,用手稍稍一搓,才发现原来是两封信纸叠在了一起。姜齐将两张信纸拿在手中。两章信纸所写的内容一模一样,区别在于字迹和落款。
第一封的信字迹厚重,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稳重之人的字迹。另一份的字迹则有些潦草,很有几分狂放不羁的感觉。这两种字迹姜齐异常熟悉,而书信的落款和书信的内容更是让姜齐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两封书信的落款分别是太医丞严松和太医姜齐。
姜齐明白了这两封并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两张认罪书。甚至连字迹和签名都帮他们模仿的惟妙惟肖。姜齐笑了笑,这两封一模一样的认罪书说明了一件事。
今夜只有一人能够走出这间寝宫,代价是另一个人心甘情愿的背上这千古骂名。
虽然这封认罪书也有可能是二皇子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赴死所开的一个玩笑,但是姜齐他除了相信二皇子会对严家网开一面以外,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姜齐跌坐在龙榻之上,扶着额头无声的笑了笑,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姜齐用药箱里的小刀割破了大拇指,鲜血从皮肤下流出。
姜齐将大拇指竖在认罪书的上方,拇指弯曲了几次,但是却无法摁下那个手印。鲜血打湿了那张信纸,而那滴泪水又将那滴鲜血打散,让这张信纸延伸出了无数的细小血丝。
姜齐那只流血的手被人握住了,姜齐抬起头看见的是满脸悲伤的严松。
“我不想死啊,师傅,我不想死啊。”姜齐低声诉说着,那悲伤和恐惧弥漫在他的咽喉让他感觉无法呼吸。
严松拍了拍这个如同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的徒弟的头颅。
试问天下人,又有谁会想要死于那些端坐高位之人的权斗之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