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洛杉矶第六十二街有一家不起眼的小理发店,这里平时生意不错,但是现在里面并没有人,事实上今天没有多少人会出门。约翰逊总统说“不能容忍、不该容忍,也决不会被容忍”,总统是不会随便开空头支票的,“三不”政策之后必然有行动落实。
理发店今天值班的是卢卡,他是个矮小而结实的小伙子。他在认真做准备,但不是准备理发工具,而是在准备黑板和很大的横格纸簿——这个理发店实际上就是桑塔迪奥家族的赌注登记站。卢卡看了看街对面的杂货店,那里才是第六十二街的业务总部,赌徒们的赌金都储藏在杂货店后面的保险柜里。
因为暴动,今天洛杉矶道奇队的比赛要延迟到下个星期,这是一个不小的损失,要知道洛杉矶道奇队和旧金山巨人队的比赛每次都能吸引大量的投注(两队是死对头)。没有客人,卢卡还是按部就班的在抄录今天所有棒球比赛的“线索”,即内部比分。大联盟其它球队的比赛还照常进行,也许会有赌徒打电话来下注。
卢卡什么时候都尽心工作,像是抄错比分,算错赌金的事从来与他无缘,只是在家族的地位总是得不到提高,准确地说他根本没有正式进入家族,他是第三代移民,意大利语说地糟糕,还有常和黑人来往的污点(有些意大利黑手党家族有严重的种族偏见),所以哪怕这个国家给予了他竞选总统的权利,他在家族也得不到升迁的机会。
根据清教法规,星期天的文体比赛下午两点之前都是不能开始的,因此,上午成了将一个星期的收入送往总部的最好时间,这种活西沃尔要亲自干,没卢卡的事。此刻,他正把两个口袋放进汽车的后尾箱里。卢卡在远处端详那两个口袋,那里面有多少钱,十万?十五万?他总能猜出大概,有时候他很想把这些钱据为己有,不过他自己都被这种想法逗笑了,这就跟在月球上走路一样不可能,是的,他不相信肯尼迪那个骗子的鬼话。
西沃尔?奥兰蒂干完了手头的事情,他悠闲的点起了一根香烟,看来他不准备这么快就把钱送走,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街口站了一个东方人,这不奇怪,唐人街和小东京离这里不远,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他们看上去全一样,不管是西沃尔或是卢卡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这个东方人在不停东张西望,他那坐立不安的滑稽样实在引人注意。
“冒失鬼,他在干什么?”卢卡心中想,他看见西沃尔没有开车而是向街口走去,他忍不住走出理发店想看个究竟。
“嗨!你要去哪儿?”他大声喊道,哪怕他在西沃尔手下工作,他在心里对他也没有一丝尊敬,尽管西沃尔老是像个娘们儿一样絮絮叨叨的炫耀他过去的事迹,但那和“血爪”的外号一样早已沦为笑柄,第六十二街谁没有听过西沃尔?奥兰蒂和爱尔兰人的故事?大家都在背后嘲笑他那条受伤的腿。
西沃尔并不回答卢卡,只是冲他摆摆手,他还想再喊,但是这时来了一个客人,东方面孔,像要对今天的比赛投注。
“好的,您跟我来。”东方人都是好赌的,一般出手也大方——他们不会介意花上一点小钱从登记员口中套出些内幕消息。别人是怎么干的不得而知,反正卢卡是常常用家族的损失来给自己增添一点收入。这样尽职的卢卡决定先不管西沃尔,接待了眼前的客人再说。
西沃尔看着卢卡转身不再烦他了,也感到轻松。
“现在的年轻人,实在太不懂礼貌了!”西沃尔有点生气,他当年可是桑塔迪奥家族的一员猛将,三十年大战的时候(黑手党大战,不是二战),他就是老桑塔迪奥的保镖,曾经单枪匹马端掉了俄罗斯黑手党一个有十多人把守的据点,当他带着浑身的伤痕和鲜血回到罗兰山岗的家族总部时,大家送给他“血爪”的称号。
他就像古罗马的将军一样为皇帝南征北战,青春就在不经意间流过。他老了,变得不那么中用了,可他本也能在家族中有个不错的地位,可惜在老桑塔迪奥去世之后,桑塔迪奥二世成了“老头子”——这个位置本来不应该是世袭的。他反对过,于是就和垃圾一样被扔到东洛杉矶来打理这个小小的投注站。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他快六十岁了,人也惫懒了,能存点钱,舒舒服服的过完剩下日子就行了。
本来他也准备上车了,但是眼前这个东方人委实太古怪了,这儿可不是风景区。西沃尔这头老猎犬的牙齿的确不复锋利了,但鼻子还是灵敏的,他嗅到一丝不对劲。这人肯定不是警察,桑塔迪奥家族的后台很硬,本区的警察是不敢碰的。再者说现在警察们正忙着镇压暴动呢,哪有闲心袭击这个登记站。
枪声毫无预兆的响起,整个安静的街区好像被枪响震的抖动起来。西沃尔“啊”的惨叫了一声,他抓住了身旁的汽车,挣扎着要转过身,他知道不能倒下,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想要看看对手是谁。
原来开枪的正是赵毅风。
抢劫的行动较原计划有一点出入,预料当中他们只要把枪亮一亮,运送钱的司机肯定是聪明人,看到枪就会成为听话的乖宝宝,从车上下来站在人行道上,让他们把车开走。赵毅风忽略了要是西沃尔自己开车怎么办。
当然这是个小问题,王安平在这里面帮了大忙,他那神经兮兮的样子成功吸引了西沃尔的注意力——他并没有刻意装扮,他真的很害怕,两腿不住颤抖,大脑嗡嗡作响。尤其在看见西沃尔朝他走来的时候,他想要尖叫,却喉咙发紧,叫不出声来。
赵毅风迅速做出调整,打了个手势示意躲在马路对面的李洛生去缠住理发店的店员(卢卡),自己抽出手枪来,跟前的这个背影走路有点跛,那么故事是真的了,他悄悄跟上西沃尔,对这他的背心开了一枪。
“见鬼!今天怎么到处都是黄皮猴子。”西沃尔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只有这种想法。他还下意识的去掏自己的枪,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上衣的纽扣都扯开了,手指摸到了枪柄,他能感到力气在流逝,从背上弹孔趟出的血已经流了一地。眼前阵阵发黑,这倒不完全是幻觉,因为赵毅风把枪口抵在了他的脑门上。轻轻一扣扳机,改装的科尔特手枪爆炸力很大,西沃尔的头炸成一团血雾,赵毅风没有闪躲,任由血和碎骨飞溅到自己身上。西沃尔颓然倒下,成了一推没有生命的肉块,就像剪断了线的木偶。
卢卡的反应也很快,外面的枪声一响他就摸出了藏在柜台下的手枪,刚才的客人却更加迅速,飞快的冲出理发店,卢卡知道出事了,他能看到有两个人上了送钱的小汽车,两个陌生人。他本能的朝那个正在跑向汽车的顾客开了枪。
曾锐在赵毅风杀死西沃尔的同时已经上了汽车,他把车门都打开了。拼命的呼喊李洛生的名字。突然李洛生的身体一震,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他还想往前跑,只是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一边倾斜,看起来像是滑了一跤,扑倒在地上。
“他中枪了!发动汽车,掩护我!”赵毅锋一面和曾锐一同开枪,把卢卡压得只能躲在理发店的门边不敢露头,一面半蹲着冲上前,拉着李洛生的衣领硬是把他扔到后座上。
“扶好他!”赵毅风对在后座发呆的王安平大吼,自己也以最快的速度跳上副驾驶的位子。“开车!”曾锐猛地一踩油门,汽车如离弦之箭一般载着四人飞射出去。
直到这个时候卢卡才从他的临时掩体中解脱出来。站起身,他可以看到西沃尔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人行道边上。不知怎的,卢卡心里有点儿同情这个平时唠唠叨叨的老家伙,他嘴唇有点抽动,眼角发酸。可怜的老人啊,他忘了,能够死在自家的后院或者床上,对任何一个西西里人都是一种奢侈。
“让我看看,他怎么样了。”赵毅风回过头来。李洛生的伤口还在不停冒血,王安平徒劳的想要堵住伤口,可没有效果。
“救我,救我……”李洛生死死的抓住王安平的手臂,他还年轻,还不想死。
“好的,好的,放轻松。”赵毅风安抚似的对李洛生说,他叹了口气,有些自言自运地说道:“他没救了。”
“不!不!他还活着,我们送他去医院!”王安平激动得大叫,他和李洛生是发小,感情很深。
“听我说,他伤得很重,救不了了,我们不能去医院,那会招来警察,桑塔迪奥家族也会找上我们。”赵毅风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不容置喙。
“他还活着!我们必须去医院!”王安平哭了,他能够感觉到怀中的李洛生渐渐不动了,眼中也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冷静下来,听我——”
“我说,我们去他妈的医院!”王安平猛地拔出李洛生上衣里的枪,指着赵毅风的眉心。这个举动吓了开车的曾锐一跳,连带汽车一阵晃动。
赵毅风盯着王安平,用手示意曾锐继续开车。
“冷静点儿,把枪放下。”
“你他妈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去医院!”王安平的样子看上去很可笑,满脸的眼泪和鼻涕,握枪的手抖个不停。
赵毅风突然发难,劈手夺过王安平的枪,另一只手狠狠的掴了他一巴掌。
“下一次,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赵毅风转过头去,冰冷的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