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依然静静地燃着,凤芯还在矛盾中狰扎,一方面要努力压抑再见到他的雀跃,另一方面又想知道更多关于他是否真的想她。她又怕刚才反应过激,他生气,当真一走了之。咦,他如果不再纠缠她不正是凤芯应该期望的吗?她凤芯不要成为竹笛公子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然而……矛盾啊,纠结啊。
本来就燠热的天气,更令她起了一身的汗。
竹笛公子终于抬起头来,正色到有些情绪低沉:“凤芯,你能不能别用成见看我?我对你是真心的,真的爱,你大概不会知道,我想你想得发疯。可一见面,你就用这种态度对我。”
凤芯滚热的心冷了下来,头脑也终于能冷静。她站了起来,走到屋子中间,背对着他冷冷的声音传来:“竹笛公子,什么叫我用这种态度对你?什么叫我用成见看你?我们之间的症结你很清楚,是因为你花心,,而这是我不能忍受的。既然知道,你又一次次试图引诱我的情感作什么?这些娴熟的手段,你还是用在康茵身上吧,我凤芯不需要。”
竹笛公子也站了起来,面对着她倔强的紫花凤衫、曳地花凤裙的背影有几分委屈,也有几分忍耐。
终于,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凤芯,你一直在意康茵对吧?我就告诉你有关我跟康茵的事。”
凤芯的肩颤动了一下,但僵硬着,依然没有回头。竹笛公子垂下眼帘,幽幽说道:“我在九华山时就一直关注着你的消息,时不时地打探。我有来往于各地的胡商朋友,我托他们帮忙留意你的行踪,但不要暴露你。所以我对你是花费了苦心的。”
“终于有朋友带来消息,说你回了长安。我不知道你到长安是意图是什么,我也跟了来。我发动所有的朋友帮我一起寻找你的行踪,你的住处,终于找到了,结果,哎!”
他轻轻叹了口气,却颤动了凤芯的心弦。“你一到长安,就是直接找戚周,原来你竟是想见他才不远迢迢地来长安。说实话,我很嫉妒,我的心很闷。如果我再不出来见你,只怕你有一天就真的嫁了戚周了。”
凤芯缓缓回过了身,看到竹笛公子半阖的眸光,忽暗忽明,邪魅逼人的俊逸面容上,那种少有的紧张跟情绪低落。她的眉头拧了一下,心中一缕怜惜蔓延开来。
他真的在意自己吗?是只在意自己吗?凤芯内心反复暗问,她想雀跃,想欢呼,又抑制住。
“就算我嫁了戚周,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你有康茵,谁知道还有谁,至少戚周只愿娶我一个人。”凤芯倔强地回答。
竹笛公子倏地抬起头来,浓眉紧拧,冒火的双眸逼视着她:“你真的想嫁戚周?”他将竹笛挂名腰间玉扣上,一步步向她缓缓走来,每一步都似踩在她地心上。
他强大的气势压得凤芯说不出话来,有些畏惧地看着他,他似乎快发疯了。
突然,他猛地攫住她的双肩,摇晃着她,咬牙切齿地低吼:“该死!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没有别人,只有你,只有你一个!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头上的玉蝴蝶都被晃歪了。
“那你也要把康茵的事说清楚!你讲得再好,总抵不过事实,对不起,我认死理。”凤芯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坚定。即便被摇得头晕脑胀,她也咬定这一点不松口。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像个怨妇,这很不符合她的性格,按说她该是那种不合适就潇洒走开的女子,绝不多话。
竹笛公子停止晃动,眼底窜动的火苗,渐渐冷却,看向她的眼神情绪不明。
他正了正幞头,深邃幽黑的双眸阖了下,状似疲倦之极。
“好,我现在就说给你听。”他无力地说,背过了身去。高大颀长的背影沐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月白襕衫晃动着悦目的光。
“我是石家二郎石景安。”他的声音幽幽传来。
“这个我知道。”背后的凤芯回答的语气有些讥诮,“最初连这点你也瞒了我。”
“我阿爷曾在安西大都护府西州刺史张待宾手下任长史,品级属从五品上。”他继续没有任何表情地诉说。
“这个我也知道,因你家势大,所以当你家向我家提亲时,我阿爷与哥哥都不敢得罪,才逼得我跳崖。可这些不是我想问的问题。”凤芯对着他的背影苦笑。
“因为我阿爷辞职以前一直待在碛西,所以我在十三岁以前是在生活在碛西的。”竹笛公子继续说,对凤芯的种种反驳都当不存在一般,始终沿着他的思路讲。
这点倒令凤芯惊讶了,她不清楚这件事,怪不得竹笛公子会突语及其它几种语言,而且会做很多胡食。于是她不再接口,凝神听他继续讲下去。
“我们家住在石国,我想这是因为阿爷也姓石的原因,其实他的祖辈曾是石国人,后来内迁归附于汉,娶汉人女子,很多代了,现在成了唐家子。”
“石国西南五百里是康国,康茵就是康国人。她的父母是普通康国百姓,因为一些原因,将家搬迁到石国,与我是邻居。所以我们两人从小一起玩大,关系密切是自然的。”
盯着阳光下他的衣衫流动的光泽,凤芯酸酸地说:“怪不得,原来是青梅竹马,所以你们的胡旋舞跳得那么默契。”
“我们合跳的不是胡旋舞,是柘枝舞。”他纠正。可是在凤芯眼中,这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他们是情投意合。那么为什么还要诱惑她凤芯?还不是贪心不足。有股热热的液体再往眼睛里涌,反正额际眼眶里都是汗,手心里也是。凤芯借着拭汗的动作,将那些惹厌的眼泪收到了凤帕中。
深吸了一口气,凤芯喑哑失落地说:“你终于说清楚了,原来你是遇到了青梅竹马。你们有共同的生活经历,共同的饮食习惯及风俗爱好,又是一对羡煞人的金童玉女,真是天生的一对。竹笛公子,你真不该诱惑我的,有了这么样的女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贪心不好。好吧,我以后也死了心了,不再对你有什么期待。”
竹笛公子转过了身,勾魂夺魄的眸散发着潋滟的光芒:“凤芯,我的话还没讲完,你就急着下结论吗?康茵虽与我是童年的小伙伴,但我并没有爱上她,我只是当她是小妹妹,对她有着亲情般的关怀。”
“当我十三岁那年随阿爷回内地时,康茵哭得很厉害,她要跟我们走,不顾她爷娘的劝阻,哭着喊着说要嫁给我。那时我才震惊了,知道这个只不过十一岁的小女孩,原来心中已经种下了爱情的种子,她想以后做我的新娘。”
“可是我无法接受,因为在我心中,她就是我妹妹,整天跟着我到处转的血亲小妹妹,怎么可以跟妹妹结婚呢?实际上,我也是这样劝阻她的,她哭着说:‘但是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但是我的心中这种感觉根深蒂固,无法驱除。我还是不顾她的哭闹,跟随阿爷他们回来了。”凤芯听痴了去,对那个叫康茵的女子,她是又同情又嫉妒,如此复杂,绞得她的心皱成了一团。
“在江南道我平静地生活了很多年,直到我十八岁的一天,在村外的大路上遇见一个卖唱的胡姬,当时我很震惊,她就是康茵!虽然她已经摆脱了孩子的形象,变成了一位妙龄女子,并且出脱得异常美丽,但她的大体形象还在,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追了上去。”
“但她一见到我,先是一震,随后显然也认出了我,我也从一位十三岁的少年变成了青年,她还是认得!然后她拔腿就跑,我看她很落魄的样子,怎么也不放心,想要问个明白,于是不顾围观的众多乡邻,拔腿就追。康茵是草原女子,身体矫健,跑得很快,我们很快就跑出了众人的视野,在一个偏僻的树林里抓住了她。”
凤芯缓缓点了点头:“怪不得,人们传言说你好色,见到一个绝色的女子就玩命地追,原来是这样来的。可你还告诉我说是因为梁羽虹。唉!”
她无力地走到圈椅跟前,坐了下去。
竹笛公子深深地看向她,随后坐在了她的对面:“对不起,凤芯,那时我还不想提及康茵的事,怕你多想。”
“如果不能坦陈相对,我才会多想。”凤芯白了他一眼,“接着说。”她对他的故事很感兴趣,只是故事的男主角是竹笛公子,这让她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是别人该多好。
“我抓住康茵,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见到我就跑?她伏在我怀里哭了起来,我很着急,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从她哽咽的叙述中我得知,原来自我走后,康茵就一直闹着要去内地找我,哎,她真是个倔强的女子。她的爷娘自然不同意。但她一次在集市上碰到了一个招募年轻女子去内地谋生的人,他说得天花乱坠,说大唐内地生活富庶,遍地银钱,跟天堂一样,只要跟他去内地做生意,一年就能赚回一辈子的钱。”
“康茵被吸引了,她自然不是为了赚大把的钱,而是能去内地找我。于是连父母都没告诉,她就跟了那人,随同其他人的驼队,进了内地。然后她发现,那人把她们这些女子当成赚钱的机器,让她们唱歌跳舞,侍酒,只要客人给钱,什么都逼着她们做。”
“她知道上当了,康茵是个很聪明机灵的人,她找了一个机会一个人逃了出来,凭着才学会的一丁点汉话,一路打听我的住址。她不知道大唐很大,人海茫茫,寻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般。”
“凭着记忆中我曾偶然说起过的,我的老家是在江南道滁州,她就一路卖唱一路询问,她不知道这里在天宝元年已经改为永阳县,郡属淮南道扬州了,所以历尽千辛万苦才摸了过来。可是,在途中,她又被另一个粟特人发现,威逼着她替自己赚钱,幸运的是,她保住了自己的清白,抵死不肯卖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