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笛公子咬了咬牙,拔笛在手,就要上去。但他们相隔本来就远,现在就更远了。凤芯拉住了他:“算了,这样的事你管得过来吗?得罪了宫中的人,以后少不了麻烦。哎,都是这样下面的人不好,其实皇上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事。”
竹笛公子眼露寒光:“他能逃脱得了责任吗?连宫中太监都管不好,还怎么能治理得了天下?现在的玄宗,已经跟开元年间进取的玄宗大为不同,只知享乐,我就是说,他早该让贤了。”
凤芯急道:“哎呀哎呀,你又来了,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逛街吧。”他们到处游逛,在西市遇到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比如珠宝行的紫水晶头饰,折射着光华,煞是好看,凤芯驻足看了很久。
竹笛公子要帮凤芯买,她都拒绝了,“这些看看就好,不必要拥有的。再说了,能把天下所有好的东西都据为己有吗?能大饱眼福我就很满足了。”
竹笛公子也不勉强,只是感叹:“如果朝堂之上掌握重权的那些人跟你一样的想法倒好了。”闲暇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就要到中午了。
一路之上,见到胡人甚多,尤其西市,最为繁华,各种奇异服装,不同长相的商人汇聚于此,胡人开的店铺挨挨擦擦,各行各业,有油靛店、鲜鱼店、法烛店、煎饼团子店、称行、面行、笔行、绢行、麸行、鞧辔行、酒肆、帛肆、药材肆、珠宝行等等。尤其是波斯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胡人真多啊,到底有多少?”凤芯感叹,她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京兆府户口仅三十余万户,胡人就有大概近万户吧,。可见胡人其数很多。除了商人,还有边裔诸国率以子弟入质于唐。”他答。看起来,竹笛公子对长安极为了解。
他们已经来到了西市内酒肆遍布之处,这里是中外客商、豪客侠士、文人墨客经常光顾的地方,极为热闹。大道笔直,街道两旁都有排水沟,并栽种槐榆,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在明丽的阳光下灿然生光,真是玉树琼枝,分外好看。
这一带酒肆规模宏大,雕梁画栋。
酒肆经营者有波斯人、粟特人等。各酒肆之内,胡乐胡舞极为热闹有趣。酒肆内侍酒的多为年轻貌美的女子,被称为“萨吉”,她们面目皎好,生着绿眼卷发,当垆卖酒,令凤芯大开眼界。
“带你去吃胡食。”竹笛公子颇有兴致地说。
他们进了其中一家,酒肆内地上铺着红色的花纹精美的羊毛地毯,墙上挂着壁毯,异域风味的管弦乐器之声在酒肆回荡。里边一楼大厅里已经坐满了身着貂裘的客人。能看得到厨房里几个大鼎正热气腾腾地煮着羊肉,香气四溢。给客人倒酒的都是身着俏丽胡服的碧眼曲发的外域美女。
他们一进来就被酒保热情招待,安排在了一楼角落里的一个两座小桌。
在酒肆前方的台子上,有几位胡人男女舞者在琵琶与手鼓声中舞蹈,伴着音乐的旋律和节拍,手舞足蹈,摇头扭腰,还配上丰富的表情,场面欢快,节奏感极强,刚健豪迈,真真让人耳目一新。
“两位喝什么酒?”一位美貌胡姬过来笑问。她碧眼曲发,脸面白皙,身上熏着一种极好闻的香。相隔这么近,凤芯趁着这机会好好欣赏了一番。
“葡萄酒吧。”竹笛公子答。
随后又点了些饭食,上了美酒。竹笛公子点了一种叫作蟹黄饆饠的胡食,滋味香美。她吃得香溢满口,忍不住嘀咕:“这是怎么做的呀?”
竹笛公子看着她的吃相,情绪非常好,笑问:“好吃吗?这是用赤母蟹,淋以五味,蒙以细面,烤出来的。你我婚后,只要你喜欢,我会经常做给你吃。”他说完,埋头吃自己面前的汤饼。
凤芯咽下嘴里的美味,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这你也会做?你有不会的吗?”
竹笛公子吃得嘴唇红润润的,笑着抬眸看她,魅力无双的俊美面容下,一对勾魂的眸扫过她:“怎么样?嫁给我是不是赚大了?”
对于他的不知谦虚,凤芯不以为忤,反倒非常认可,连连点头:“真是大赚啊。”
竹笛公子得意地笑,风采更盛,双眸含情,整张脸会放光似的,引得凤芯心如鹿撞,在心里不住地告诉自己:“他就快是我的人了!”
在这热闹新奇的场合,凤芯渐渐淡了心中的不快,欣赏着充满异域风情的欢快的舞蹈,有心仪的美男为伴,喝着曲红色的芳辛酷烈的葡萄酒,她越来越快乐起来。谁说人生都是苦味?此时的凤芯感受到了浓浓的幸福滋味,而且可以预见此生将在幸福中走下去。有竹笛公子为伴,想不幸福都难。
在她的痴迷幻想中,这时,前方台子上的音乐节奏一变,中心一张不大的圆形花纹地毯上,上来一位年轻的胡女,极美,眼目较深,五官立体,却是黑头发黑眼睛,头戴镶珠锦花帽,鬓边一块蓝田美玉作头饰,身着紧腰花钿凤裙,足踏锦靴。
她的出现,如一道五彩炫目的光,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她与杨太真同样光彩夺目,却是完全不同类别的美女,一个温婉柔和,一个奔放热情。但不管属于何种类型,她们都要命地勾去了男人的魂魄。
再一次,凤芯在一个女人面前自惭形秽,为什么自己没有这么美呢?
那胡女在众星捧月中双袖举起,在圆毯上伴着手鼓的节奏,急转如风,如陀螺一般,凤裙、腰间佩带及发辫随之飞起,时而双手高举,时而反手叉腰,扬眉动目,极尽风情,看得人头晕目炫,许久不停,也决不会转出小圆毯之外。
酒客掌声如雷,喝彩之声不绝。凤芯也看得兴致高涨,拍着手问竹笛公子:“这是什么舞啊?这么稀奇。”
“胡旋舞。”他轻轻地答,目光与脸色已然不对,凤芯专注于台上,全然不知。
那女子不知转了多久,最后终于在手鼓的尾声中渐渐停了下来,在众多男女舞伴的簇拥下退入后台。
竹笛公子猛然站起,直奔后台而去。
凤芯傻了眼,愣怔了一下,随后跟去。
在后台,不管周遭那么多双眼睛,竹笛公子竟然紧紧拥住那胡女,用突厥语跟她对话:“你为什么在这里?”
那胡女挣脱他,一脸悲色,亦用突厥语答:“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我在哪里,与你无关!”
她随后从后台的小门跑了出去。
竹笛公子用突厥语大喊一声:“不要离开我,求你!”随即狂奔追出。
凤芯愣在后台的入口处,如遭雷击,心中狂喊:“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竹笛公子不是口口声声专情于己吗?为什么见个美女就丢了魂似的追了上去?”
她隐约记得,西市的胡肆,有些侍酒胡女是陪宿的,竹笛公子兴致勃勃地带自己来,莫非他是这里的常客?莫非他与那胡女有私情?
凤芯的心如坠了重石般止不住地往下沉,血液都凝了住,双手冰冷。原以为终身有靠,居然有这么戏剧性的变化,竹笛公子原来也是滥情之人,见到美女他甚至都不向自己掩饰什么就追了去,把自己尴尬地丢在这里,让她凤芯情何以堪?在感情上她有洁癖,她无法承受时下流行的一夫多妻制,她不能容忍与别的女人共亨一个男人,也许这注定了她此生情感之路的坎坷。
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后台的胡人男女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她窃窃私语,他们在她的眼里都扭曲变形,变成一个个邪恶嘲笑她的嘴脸。凤芯待不下去了,她不能再丢人下去,于是转身踉跄着向门口走去。
还没到门边,就被酒保拦了住:“小娘子,你还没付帐呢。不好意思,因为你头一次来,我们不好赊账。”
凤芯狼狈地从身上掏出一把碎银塞给了他,也不管给多给少,扭身就跑。
外边依然是冰雪的世界,在阳光下闪耀,但突然她感觉世界失了色彩,冰冷彻骨。那些来往穿梭说笑的胡装时尚女子,她们的金锦浑脱帽,她们的对襟窄袖紧腰翻领胡服,她们的黑皮长腰靴,都似在邪恶地嘲笑凤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刚才还沉浸在幸福的天堂中,突然就被扔进了痛苦的地狱,真是天渊之别。
那个女子是谁?他们一定很熟,一定很熟,听他们的对话,倒像是情人间在闹别扭。天啊,竹笛公子到底瞒着自己拥有多少女人?他到底曾抱着多少女人柔情脉脉地说:“嫁给我!”难怪戚周提醒自己,“竹笛公子举止可疑,你要多了解了解他!”他是发现什么了吗?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单纯,总是认人不清。
看来关于石家二郎的传言是真的,他会为美女追至天涯海角。自己以前为他所惑,被他几句言语敷衍过去,没有深信,现在始知不假。那么自嵩山蛇洞之后,他追踪了自己一年,直追到安禄山府中,原来以为他对自己痴情,却原来也仅仅是对美女的追逐吗?自己也是美女一类吗?凤芯自嘲地苦笑。
那梁羽虹又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反追他倒不理呢?原来竹笛公子只喜欢追人不喜欢被追吧?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胡思乱想,很快就回到了住处,胡乱收拾着自己的包裹,她是不能再住在这里了。蓝飞已然不在,房主进来,说他一起来就闷闷地走了,说是回嵩山。
房主见她举止怪异,正在收包抹泪,诧异地问:“竹笛公子呢?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吗?”
凤芯一甩头,负气地答:“他追一个胡姬去了。”
房产倚在门上,若有所思地答:“哦。听说他在江南道时也曾因遇见一个绝色胡姬而追逐离去,从此就很少回家。也许这位正是他以前追的那位。”
凤芯听不下去了,背起包裹,越过他就往外走。
房主侧身让开,同时喊道:“你到哪里去?”
凤芯头也不回地答:“不知道,如果竹笛公子回来,麻烦你告诉他,凤芯跟他之间完了,已经结束了。他不要再找我,我不希望做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