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芯回头,丁纪元已经拿着一把在炉火上烫过的尖刀跟一个青瓷碗站在他旁边。
她捋起绢衫的宽袖,露出左侧雪白的臂膀,看得丁纪元呆立在那里,这样一段白嫩干净的臂膀,该从哪里下手?
竹笛公子看到丁纪元的表现,心中不是滋味,脸色阴沉,表现出极大的不快。
“丁大郎,还愣着干什么?”竹笛公子语气不善。
“我该从哪里取血?”丁纪元手里举着尖刀,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嗯,那就这里吧。”凤芯指了下大臂。以前自己割过手腕,不忍心再割,手指呢,如果有伤口就不方便做事,只有这里了。
丁纪元点点头,狠下心来下手割去。凤芯痛得微喊了一声:“啊!”立刻咬住下唇,秀眉紧拢,竹笛公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
丁纪元拉开伤口后,就用碗接着,另一手将尖刀交于竹笛公子,在她的伤口处挤按,接了小半碗血,停手,对竹笛公子摆了下下颌:“给她包扎。”
他则端着血,又配了一些已经熬好的奇怪的药,热气腾腾地向蓝飞走去。他的动作很快很麻利,怕稍一耽搁就误了蓝飞的性命。
竹笛公子拿来置于桌案上的细纱,叠了几叠,小心地为凤芯包扎。
“疼得厉害吗?”他低声问。眼眸抬起望了她一眼,凤芯看到那里布满了心疼之意。
“这点伤不算什么,蓝飞的性命要紧。”她也低低地答,想起适才洞室中两人的举动,及现在鼻端萦绕着的专属于竹笛公子的好闻气息,又是一阵心跳加快,垂下了眼眸。
丁纪元将碗置于床边的几案上,再将蓝飞抱起,在他背后放置厚厚的靠枕,让他靠坐,然后端起药碗来给他喂那混合着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的东西。
蓝飞紧闭双目,牙关紧咬,药根本喂不进去,丁纪元很着急。
凤芯的胳膊已经被包扎好,遂上去帮忙,在侧面,伸右手捏住他两颊,用力,蓝飞的嘴巴忽地打开,丁纪元将一勺药喂进了嘴里。
那味道好怪,他明显想吐,又被凤芯将他的头向后仰,那腥味很重的液体顺着他的食道流了下去。
在凤芯的帮忙下,两人费了很大的劲才将一碗药喂完,两人额上都沁出了汗。
竹笛公子则用自己的手帕浸了热水递给凤芯,如果没有丁纪元在旁,他是打算亲自帮凤芯擦拭额头的。饶是如此,丁纪元看他的眼神也已经怪异起来。
药喂完,丁纪元又将蓝飞小心放倒,还是在那光床板上。好在这洞里非常温暖。
他们各自或坐或站,观察着蓝飞的反应,看着他青黑肿胀的脸,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都有些心惊胆战。
那角落中小铁炉上还在熬着的中药兀自咕嘟咕嘟地响,蒸汽向上沸腾扩散,这洞室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也充盈着生死交替的强烈不安氛围。
有着咕嘟咕嘟熬着的药,就有一点生的气息,让人感觉病人还可以吃药,还有生还的希望。
现在的等待极其煎熬,因为现在全都要依仗蓝飞的活力,要靠他自己与死神奋力搏斗,旁人除了看着,一点忙都帮不上。
慢慢的,药力上来,蓝飞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身上的黑色也开始慢慢变淡。他时而醒来,张开干裂的嘴唇要水喝。
凤芯迅速拿水来给他喂,心中充满欣喜,希望也越来越大。
丁纪元又为他做了全面检查,对紧盯着他的凤芯、竹笛公子说道:“各方面都在好转,没有生命危险了。”
凤芯长出一口气,与竹笛公子都面色欣慰起来。他终于从死神手里抢了一条性命回来。
丁纪元终于得空去抱了床被褥,在凤芯与竹笛公子的帮忙下垫于蓝飞的身下,并将他身上盖好。
凤芯仔细看蓝飞的左脸,那里的青黑色虽已淡了些,只是肿胀仍未消褪。
“丁大郎,蓝飞的脸能恢复吗?”她扭头忐忑地问丁纪元。
丁纪元面上又添了几分凝重之色,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个,我说不好,结果怎样,得最后才知道。”
凤芯双眸倏然变得幽沉,坐直了身体生硬地说:“如果最后不能复原,那他这一日的罪不是白受了吗?还从鬼门关上过了一回。”
蓝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睁眼慢慢坐了起来,表情木然。
凤芯给他喂了过去,他也配合地张嘴去吃。竹笛公子唇边露出了笑容,他在想,蓝飞还是听进去了他的话的。
蓝飞的身体状况在一天天好起来,总算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要生命还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这中间,凤芯也把丁纪元的事跟蓝飞说了。
竹笛公子还惦记着他的心事。这一天,吃过饭后,凤芯在洗碗,蓝飞带着小猴跟大灰玩。他左脸上的纱布还没拆。蓝飞发现,跟孩子在一起时,心情放松了很多,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不去钻牛角尖。他也快乐,小猴也快乐,他们都找到了玩伴。
竹笛公子乘着这个空档,到曾经作过蓝飞治疗室的洞里,找正在研究毒蛇的丁纪元。
丁纪元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目前正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专注地看着几案上两条身上有不同花纹的毒蛇。它们都张着嘴巴吐着信子,却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竹笛公子在门口就笑道:“你这样做太危险了,不怕它们突然咬你吗?”
丁纪元回头,见是竹笛公子,面上并无笑容,只说:“我不会让它们咬我。找我有事?”
竹笛公子点点头。
“进来吧。”丁纪元说,头转回去,给两条毒蛇发了个信号,它们就扭着沿桌腿滑下地,并从洞门滑行出去了。
竹笛公子自行坐到床榻上,表情有些僵硬,他也收起了以前对于丁纪元居高临下的态度。
丁纪元打量了他一番,眼神犀利地似乎想要看穿他一样。忽然他掀唇冷笑:“你不是又想把我喂你家的狮子吧?”他对竹笛公子还是心有芥蒂的。
竹笛公子眉梢抽搐了下,笑得勉强:“看来,你对我还是有敌意。”
“不敢,是你们侵门踏户,上门硬求我为你们做事,我已经遵命了。在洛阳附近你抢了我的财物我不也没敢索还吗?”他话里夹枪带棒的,听得竹笛公子好生不舒服。
“那些也不是你的好不好,都是那些贪官污吏的,我知道你手法很妙。反正你也不缺那些财物,何必这么计较?”竹笛公子半天玩笑地说。他不是贪财,只是他有大用。
丁纪元昂了昂下巴:“不跟你绕弯了,直说吧,找我什么事?”
竹笛公子拿出他的竹笛,在指间旋转着玩弄,借此掩饰心中的紧张,半晌方说:“还是老问题,拜托你告诉我实话,那香囊你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又丢到哪里去了?”
丁纪元看向他的目光有几分好笑的意味,调侃道:“狮子带来了吗?你逼供我啊。”
竹笛公子收敛了面上的笑,换上了一幅凝重的表情,郑重地望着他说:“算我求你,告诉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他表现得极诚恳。
他眯起眼眸,竹笛公子改变的态度使他拿不准该怎样对待他。
“你知道了我的故事,我对于你们没有任何隐瞒,那么你有什么故事?一个香囊,怎么会对你如此重要?”丁纪元莫测地打量着竹笛公子,竹笛公子被他盯得发毛。
他抿了抿唇,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手里的竹笛,气氛有了一些莫名的沉重。想了一会儿,他这才抬眸缓缓,那双黑眸分外迷离:“那个香囊,是我的一位很重要的亲戚的,她对我很好。很抱歉,我实在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跟你详细说。那位亲戚,在我十三岁时,她外出,从此未归。我很想,很想弄清真相。这个香囊,是我看见的第一件属于她的物件,那年她外出时还戴在身上的。”他的声音竟然带着哽咽,深邃的眸子慢慢积累一片薄雾。
竹笛公子如此悲凉的神态令丁纪元动容,他的目光收起了犀利,慢慢向柔和转变,“连这么重要的亲戚都不肯明说,莫非,你的亲戚是逃犯家属?或者犯了事?”他试探地问。
竹笛公子眸光渐变晦暗,凝望他的视线,晃过难言的复杂。他再次垂下头,那支竹笛快速地在他指间转动,显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是,她好不容逃了出去,却又莫名失踪。因为你有她的香囊,我一度怀疑是你害死了她,所以跟你拼命。这几天经过了解,你应该不像是会那样做的人。所以,请你告诉我线索。”他现在是来软求的,不像过去的硬逼,丁纪元自然面子上好过了些。而且他不关心时政,对于犯人什么的,只要不妨害自己,他也没有别的想法。
丁纪元想,怪不得他那么跟自己拼命,原来香囊的主人是他一个重要的亲戚,如果这人是钦犯家属的话,他也就不去追问他的身世了,他对这些没兴趣。
丁纪元的目光中渐渐有了些同情,他摇摇头,郑重地说:“我没有打死香囊的主人,而且也不是我从她身上夺取来的。你的亲戚,逃得真够远,居然逃到了碛西。”
竹笛公子眼眸一亮:“这么说,你在碛西见到她了?”
丁纪元视线散向远方,他的思绪也开始变得悠远,这勾起了他的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于是,他点了点头:“好吧,我告诉你我的一段经历。”
“十多年前,我还年轻,那时我正热恋着我的妻子,但她很犹豫。我想,我一定要给她幸福,让她成为世上最富有的人。所以我对她说,我要寻找一个专属于我们两人的世界,她是这个世界的女王,她将拥有很多无价之宝,这个世界的墙壁上都镶满夜明珠。结果她嗤笑我说梦话,不稳重。”
“我要证明给她看,我说的句句是实。于是到三山五岳寻找最好最隐蔽的山洞,最后终于给我在嵩山找到了。我对这个山洞很满意,只要住进这里,没有人能来打扰我们,除非我背他进来,只有我会游壁神功。而且这里天生有很多蛇,我那时就已经在研究毒蛇了,这真是太令我满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