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大河,大多是由西流向东的,偏生这条大河是从北而南,实是异数。有人曾说这河也是人工挖出的运河,但想想也未免有点不可思议。从帝都挖一条出海的运河,已是如此困难,要挖这条南北向大河,不知要运用多少民夫了。
我看了一阵,坐在船边打了个盹。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有人轻轻推我,睁眼看时,却只觉眼前明晃晃一片,差点睁不开眼来。
是天亮了。等眼睛适应了强光,我才看见甄以宁正站在我身边,脸上一片惶恐。他一见我睁眼,便道:“统制,卑职该死,让统制在甲板上睡着了。”
我站起来道:“你没什么错啊,我本来也惯了。睡得好么?”
甄以宁脸上还是惶恐不安,道:“楚将军,卑职实在太无礼了,今晚我睡到大舱里便是。”
我笑了笑道:“军中不论大小,皆是兄弟。你大概入伍还不很久吧?”
甄以宁脸一红道:“是啊,我今年刚毕业。楚将军,你也是军校毕业的?”
“是啊,好些年了。”
说了这话,我不禁叹了口气。其实也没几年,只是经过南征一役,已恍若再世为人,军校中学习的情景,真的好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甄以宁咬了咬牙道:“那就是。今晚我睡到大舱去,楚将军,你好好休息吧。”
我道:“你若睡不惯,在我舱里搭个铺便是。”我见他举止谈吐,颇有教养,只怕也是个世家子弟,要他和那一班老兵住到一起,只怕是不会惯的。他没半点寻常世家子弟的骄奢之气,对他我倒很有好感。哪知甄以宁道:“楚将军不必费心了,现在不惯,总要习惯的。楚将军,你先回舱休息去吧。”
这少年倒没一点纨绔子弟的样子,我微笑着看着他道:“甄以宁,令尊大人尊讳如何啊?”
他听得我的话,脸上却是一红,道:“家父只是一个小官,不过他一向教导我,人生在世,首先要吃得起苦,方能有成。这话卑职时刻铭记在心,不敢有违。”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令尊大人真是教子有方。”
在甲板上打了个盹,也实在仍有些困倦。此时河面上船只已在全速前进,千帆竞渡,两岸的树木花草也似极快地向后退去。
我还能不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了?摇了摇头,把这不吉利的想法抛开,交代了曹闻道几句后,我回到自己座舱中,倒在床上。
甄以宁起床后,收拾得很是干净。我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虽然对甄以宁说是惯了,到底还是觉得困。头一碰到枕头,倒呼呼睡去。等甄以宁来叫我吃饭时,已近黄昏。我走出座舱,见甄以宁毕恭毕敬地站在座舱门口。他一见我出来,恭恭敬敬地道:“楚将军,是把饭菜送上来么?”
我道:“还有饭菜么?”这船不大,一共也不过一百来人,我本以为和以前军中一样,发些难以下咽的干饼做干粮,没想到船上居然还能做饭菜。
吃过了饭,我到了船头。吃饱喝足后,周身也像充满了力量。正起东北风,周围数十只快船扯足了帆,驶得正快。我看着前面,道:“甄以宁,还有几天能到?”
甄以宁道:“禀统制,此番顺风顺水,船行极速,今日是三月十二,照这速度,十四日晚间便能到达东平城了。”
那么还有两天了?我扫视了一下左右。前锋营的十来艘船紧贴左右,再远一点的地方便是陶昌时和刘石仙的船队。我道:“这两天好好休息,到了东平城,只怕想睡都没得睡了。”
甄以宁道:“统制,你随武侯南征,与那些蛇人面对时,可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同?”
我沉吟了一下,道:“蛇人力量极大,动作也非常快,寻常野战时,五六个人对一个蛇人也不敢说稳操胜券。这种怪物实是天生的妖孽,也不知哪儿来的。”
甄以宁想了一下道:“难道它们便没有弱点么?”
“我只发现它们不擅用弓箭,准头极差,二三十步外它们便射不中你了。可惜,它们身上也有厚鳞,寻常弓箭也同样伤不了它们。”
甄以宁皱起了眉,喃喃道:“有这么厉害么?”
我心中突然起了一阵豪气,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当时武侯被它们围在高鹫城中,前后也守了四十天。若非绝粮,再守一百天也不在话下。蛇人虽然厉害,它们去不太会攻城的。”
正和甄以宁说着,这时曹闻道忽然过来道:“统制,方才探路的两艘小船现在还没回来。”
这三千多人在河上行进,我派了四个人驾着两艘小快船在前探路,每天轮班,今天派出去的四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可若是因为这么点小事把全军慢下来,不免有些草木皆兵了。我想了想道:“再派两艘小船到前面去,看看全军仍按原速前进。说不定,他们的小船是缠到什么水草上了。”
河上因为船只行得甚少,现在又是春天,水草很茂盛。像我们这些能载百人的船只,水草也缠不住,派出去探路的小船要是被水草缠住,却是件很头痛的事。曹闻道答应一声,便去安排人手。
夕阳西下,浮云也被染成一片通红。我正看着天空,忽然听得前头传来一阵水鸟鸣叫,极目望去,只见数百个黑点远远地向我们飞来。
我没有在意,却听得甄以宁在一边道:“统制,那是什么?”
我笑了笑道:“蛇人总不至于会飞,不然,那就是天要绝我了。”
那些自然不会是蛇人,明显是些水鸟。我们一路南行,河里的水鸟也越来越多,原先偶尔只能看到一两只,越往南就越多,不过这么一大群我们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时那片水鸟直冲着我们飞来,从头顶掠过,在船队后面才纷纷落下水面。甄以宁这时才放松了一点,道:“这么多鸟啊,我还没见过呢。”
他的话也只是随便一说,可是却让我像被火灼了一样。我猛地站直了,回头道:“曹闻道。”
曹闻道闻声跑了过来,道:“统制,怎么了?”
“重新派出的四个人已经出发了?”
曹闻道道:“还不曾出发。怎么了?”
我看着前面的天空,道:“刚才那阵水鸟是怎么回事?”
曹闻道道:“大概是被先前那四个士兵惊起的吧。”
“四个人,两艘小船,能惊起那么多水鸟么?”
曹闻道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还不曾说话,这时一个士兵跑到我跟前道:“统制,陶将军船上发出旗语,要我们小心,以防有变。”
陶昌时也发现这阵水鸟有点异样吧。我道:“曹将军,你传令下去,让诸军放慢速度,再把任吉的雷霆弩调到中间去。”
曹闻道应声道:“遵命。”他转身向后跑去,甄以宁道:“楚将军,难道前面会有埋伏?”
我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谁知道那些怪物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我只是不敢大意。”
蛇人的行踪极是怪异,当初在高鹫城中,我们原本以为它们只是些异兽,可是它们进退之间,深合兵法,就算老于用兵的名将也不过如此,谁知道蛇人会不会来这一手。现在命令减速,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