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天空下,三十里之外的京城,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在魏国公府门外。
清纯的少女从府门内快步而出,险些被门槛绊倒,面现焦急之色地唤道:“项大哥。”
车帘掀开,一袭青衫的项逸轩从车内跳出,少女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慌慌张张地道:“大哥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但是常管家派人看住了后院,不让我进去看大哥。我……我有点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急,阿锦,先冷静下来。”项逸轩轻抚着少女垂在香背上的发丝,“你好歹也是府里的三小姐,师兄的亲妹妹,他一个管家敢拦你?”
“大哥从昨日回来就不对劲,一个人闷在房里不肯见人。”那少女正是徐府的三小姐妙锦,“后来听说晚上来过什么人,再之后常管家就命家丁守住后院,什么人也不让进。我今早过去时他告诉我说,大哥是在打仗时受了伤,因此不便探视。”
项逸轩沉声问道:“师兄真的受伤了?”
徐妙锦微微摇了摇头:“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问了家里的下人,昨日大哥回府时除了看起来情绪低落以外,并没有受伤的迹象。他战事不利又被剥夺兵权,不愿见我或三哥本也正常,但为何偏偏今日后院就被家丁围了,还说是受了伤?”
她口中的“三哥”指的是徐达的第三子,也是徐辉祖的胞弟,徐增寿。
“莫非是某种奇怪的内伤,昨天夜里才发作的?”项逸轩思索着道,“但就算是那样,也没必要拦着人不让进呀,难道是怕走漏消息?昨晚到底是谁来过?”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并肩走进府门,往徐辉祖起居的后院而去。
路上恰逢徐增寿迎面过来,他看到项逸轩和徐妙锦,打了个招呼道:“思邈呀,来看阿锦的?”
项逸轩点点头,朝徐增寿一拱手:“三公子这是要出门?”
“嗯,皇上召我入宫一趟。”徐增寿似乎不想耽误更多时间,略一颔首,又向门口走去,“可能是为禁卫军换将的事。你们好好玩,下次我再好好招待思邈。”
在他的心中,因为项逸轩是徐辉祖的师弟,徐妙锦又对其情根深种,其实早把项逸轩看作自家的妹婿,所以言谈十分随意。
项逸轩眼见徐增寿要走远,连忙问道:“三公子可知,昨晚有谁来府见过师兄?”
徐增寿略一停步,有些不快地道:“好像是那姓柳的小婊子,哼,我才懒得管她的事。”徐辉祖和柳月遥暗中交往多年,在府内早不是秘密,但徐增寿却始终对其看不顺眼,说罢匆匆离去。
项逸轩愕然道:“难道说,师兄回府后不肯见三公子和阿锦,却愿意和柳月遥共度一晚?”
徐妙锦有些心烦,摇头道:“别理大哥的私事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出了什么事一样,偏是常管家又不让我进去看望大哥。”
他们说着走到后院的门口,果然见到一排家丁横在门外,挡住他们进去探视。
常洪从一旁走出来,朝项逸轩深深一揖,表面客气实则警告地告诉他,徐辉祖是在战场上受的伤,需要安心静养,如果被人打扰,伤势就会恶化,请他们过几日再来探望。
项逸轩趁机问起昨晚来的柳月遥,常洪解释道:“柳美人是带宫中的伤药过来,多亏有她,老爷的伤才开始好转。”
徐妙锦拉了拉项逸轩的衣袖,和他先回到自己的闺房,然后低声道:“我还是觉得有问题,常管家言辞闪烁,好像藏着什么大秘密一样。”
项逸轩也察觉出不对,叹道:“但问题是,我们该如何求证呢?”
徐妙锦眼珠一转道:“我有一个办法。”
等到正午时分,徐妙锦捧着一盅新熬好的绿豆汤,再次出现在后院门口。
“我知道大哥有伤,特意煮了绿豆汤,想给他喝点,让他消消暑气。”
守门的家丁自然还是不让她进,但她发了小姐脾气,眼见常洪不在附近,端着汤碗硬是要往里闯。
一个家丁伸手阻拦,抓着徐妙锦的手不放,徐妙锦用力拉扯,最后将绿豆汤整碗摔落。
汤盅“啪”地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绿豆汤也全洒了出来。
“你大胆!”徐妙锦挥手就是一耳光,然后杏目圆睁,跺着脚大声道。
那家丁连声叫着“小人知错”,这边的声响也终于引来常洪。后者一边对徐妙锦好言相劝,一边则对那名家丁拳打脚踢,以示惩罚。
而就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发生在院门处的小小意外时,一个身着青衫的人影悄悄翻过后墙,无声无息地掠进徐辉祖的卧房之中。
与此同时,皇宫内,二十五岁的皇帝朱允炆正一脸寒霜,看着徐增寿趋进大殿,缓缓向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徐增寿瞥见朱允炆的神情,以为他仍为徐辉祖战败的事而感到恼怒,表面装作诚惶诚恐,心中实则窃喜,暗自数着而今京中的大小官员,盘算着如果罢免了徐辉祖,是否会轮到自己接掌城卫军的兵权。
他几年前就已秘密投靠了燕王朱棣,成为朱棣布在京城的一招暗棋,如果真能得到兵权,那他就转手可以顺势向朱棣献城,领取一件大功。
朱允炆耐心地等他行完大礼,却不叫他平身,巴掌重重地拍在龙案之上,森然道:“徐增寿,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却为何与四叔勾结,妄图陷朕与绝境?”
徐增寿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正不知自己哪里露馅,朱允炆袍袖一抖,几封信笺已朝他兜头砸了下来。
赫然正是徐增寿与朱棣互通有无的密信!
这些密信他一直藏在家中密处,除非有人彻底搜查他的房间,否则绝没可能发现。
徐辉祖是昨日才回的城,且一直闭门不出,那么提供这些密信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常洪!”徐增寿知道已无可辩解,讨饶亦是无用,怪叫一声翻身跳起,撒腿就往殿外跑。
朱允炆冷然挥了挥手:“来人!”
二十几名手持刀剑的侍卫从殿外涌进来,围住徐增寿,其中一人将其踹得跪倒,押回到朱允炆驾前。
徐增寿这才知道朱允炆早有准备,叫他进宫就是为了除掉他,惨然一笑道:“事已至此,我再没有什么话说,只想奉劝皇上一句,燕王大军已至城外,负隅顽抗只是自取灭亡,不如早些投降,说不定反有一线生机。”
他虽然绝望,说这话时仍升起一丝丝的希望,希望朱允炆能被他吓住,因为怕死而选择投降,那样他就会因为还有“利用价值”,得以苟活下去。
朱允炆凛然一笑,“锵”的一声,从一名侍卫的鞘中抽出一把长剑,指着徐增寿道:“天子死社稷,朕继承大统,受万民拥戴,光明正大,可不是向反贼低头的懦夫!”
“徐增寿,你背国叛君,死到临头仍不忘蛊惑朕心,简直是不知悔改。”朱允炆遗憾地摇了摇头,负手踱着步道,“朕对你很失望,太失望了!”
一个念头从徐增寿心底升起,难道朱允炆对徐辉祖失去信任,也和自己的事情暴露有关?朱允炆是因为再信不过他们徐家,所以才……
他已没有时间再想下去,但见朱允炆眉峰一挑,长剑便已捅进他的心窝。
一声惨呼,血染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