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舔着嘴唇,贪婪地看着百步以外,傻子一样呆若木鸡的神机营。这些对手仿佛不相信,朱能他们能够突进到这里。
张玉环视身边,只有不到一百骑了,虽然每个骑士都如血人一般,但眼睛里却充满了杀人的渴望。朱能的战马汗血追云兽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这个生灵似乎知道前面的危险,所以格外焦躁。
他抻了抻有些疲惫的手臂,突然站直身子,对身边的士兵大喊:“跟我冲,送他们见阎王。”众骑士轰然应诺,百骑勇士义无反顾地朝手中颤抖的神机营士兵席卷而去……
耿炳文在众多卫士的簇拥下,死命冲出燕军的包围圈,后面几百燕军骑兵紧紧追赶。一名卫士眼疾手快,指着城门左侧的一个方阵道:“大帅,那是合肥卫,我们先去那边。”
耿炳文点头同意,一行逃向合肥卫的方阵。合肥卫将领见帅旗朝自己过来,也认出卫士中的耿炳文,连忙指挥人马让开一条路,放耿炳文进来。
谁知道追杀在后的燕军不等阵型合拢,已经紧跟着冲入营来。耿炳文也不停留,在指挥使身边擦过的时候扔下一句,“拱卫城门!”就继续透阵而逃……
李坚身边的将士越打越少,他已经换了两匹战马,浑身上下已经成了血人,“败了,败了。”李坚心中痛苦地挣扎。虽然他也清楚南军战斗力无法跟燕军相比,但他怎样也无法料到,区区四万燕军竟然将多于自己一倍的南军打得丢盔弃甲。
此时李坚身边只有三千余名士兵,这金吾后卫是第一道防线惟一没有崩溃的卫所,其他三个卫早已分崩离析,此时离燕军第一波骑兵发起攻势不过一个时辰。作为第一线惟一一个上十二卫的作战单位,金吾后卫展现了对得起自己名头的坚强,卫指挥使早在第一轮交战中已经被乱箭射死,两个指挥同知一死一伤。李坚勉强维持着战线,现在阵型岌岌可危。作为步兵,他们缺乏机动能力,无法撤退,因为阵型一散只能等待着被骑兵绞杀。
李坚看了看周围,燕军并没有继续发动攻势,只是一队队的弓骑兵离开方阵一百步的距离环绕往复,不断发射着要命的箭雨。士兵虽然有盾牌相抗,但时不时有人倒下。无奈金吾右卫的弓箭手早在前几轮交战中消耗得差不多了,此时根本无还手之力。
再看两边,左边的龙虎卫、右边的广天卫已经溃逃,偌大的战场只有自己这一支孤军。正面数百步之外一队燕军骑兵正在集结,重新排列成波浪冲击阵形。
李坚深吸一口气,吩咐部下:“擂鼓,前进。”亲兵愣了一下,随即知道他的心意,咬咬牙向下面传令。金吾右卫在鼓点的催促下向着对面的骑兵前进……
站在简易将台上的朱棣,仔细观察着战场的态势。挡在大路与渡口之间四个方阵两万兵马已经濒于崩溃,只有一杆“金吾右卫”的大旗还在勉力飘扬。
主力部队已经绕过金吾右卫的阵地,开始攻击布置在城门口的两个卫的阵地,而且一队骑兵已经跟随着耿炳文的帅旗冲入了一个方阵。朱棣心中有数,只要击破城门两侧的方阵,其他敌军就会不战自溃。
刚才有斥候报告,张玉率领着之前损失很大的燕山左卫中营冲击滹沱河渡口。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只有切断了渡口才能取得此战决定性的胜利。朱棣命令身边的邱福率领本部穿越战场支援张玉,在他心中张玉不容有失。
命令刚发出,朱能率一军奔到台前,手里将一颗人头甩在朱棣面前,他在马上行礼报告:“殿下,能幸不辱使命击破广天卫,阵斩南军右副将宁忠,特来缴令。”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士弘真乃虎将也!”随即命令朱能率部突击守卫城门的南军,抢夺真定城门。朱能领命率军消失在烟尘之中。
朱棣站直身子扫视整个战场,到处都是南军的尸首以及抱头乱窜的士兵,六面曾经横垣在对面卫旗已经有三面消失,东面渡口方向,南军的旗帜渐渐散乱。朱棣长出了一口大气,这场真定大战胜负已分,他吩咐:“移师向前,孤要亲自拿下李坚。”……
太阳终于懒懒地躲到地平线之下,耿炳文倚在两个墙垛之间,看着眼前的战场。幸亏他跑得快,才得以逃出战场。可更多的南军将士却没有这样的运气,真定城与滹沱河之间倒伏了成千上万具尸体。
刚才当最后一面卫旗消失在重重叠叠的乱军之中时,南军投入战场的六个卫兵马有四个卫或被歼灭,或被击溃,只有两个卫得以成建制地撤入城中;滹沱河两岸更是满目疮痍,渡河的八个卫只有三个保持着建制坚守在东门之外,其他部队已经荡然无存。自己的左右副将,还有数名卫指挥使丢在了战场之中。
这一天耿炳文犹如在恶梦中渡过,自从跟随朱元璋起兵以来,耿炳文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大败,此时他只想纵身跳下城去,结束这耻辱的一天。耿炳文盔甲散乱,眼中血丝密布,一阵冷风吹来,老将身子晃了两晃,向后便倒。耿睿一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眼中不禁流出热泪两行:“父亲!”
这一声呼唤把耿炳文从恶梦中惊醒,问道:“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耿睿道:“还有八个卫六万人马完好,其他散兵有近两万人。”
老将长叹一声:“老夫辜负了太祖和皇上的重托啊。”
耿睿道:“父亲,胜败乃兵家常事,切勿因此而丧气。”
天色彻底黯淡下来,几里之外燕军营盘的灯火渐渐点亮,耿炳文沉默了半天道:“修整兵马,坚守真定,派出使者火速回京城报告败绩,请求朝廷支援吧。”
燕军的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朱棣大排筵席为大捷庆功。本来真定尚未拔除还没到庆功的时候,但自从起事一个多月以来,形势相当险恶,多亏部下众将南征北讨,顶住了四方围剿。朱棣寻思着众人无论体能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再让他们放松一下,铁人也顶不住。如今真定一战将朝廷讨伐军主力击败,套在自己脖子上多日的绞索终于可以解开了,也是跟部下痛饮一番的时候了。
张玉见朱棣端起酒杯,有话要说,连忙用切肉的刀子敲了敲酒樽,道:“诸位都安静,听殿下训话!”张玉为朱棣帐下武将之首,大家立刻停了下来。
朱棣站了起来,走下案台。环顾众将道:“今日,我靖难之军取得了伟大的真定大捷,共斩南军三万首级,缴获战马两万匹。这是靖难事起,我军最辉煌的胜利。这第三杯酒,本王敬在座驻军及全营将士,个把月来,诸位随本王东征西讨,大破南军,为靖难立下汗马功劳。孤感谢各位的英勇作战,来,与诸君共饮此杯。”说着又一饮而尽,诸将精神振奋,连忙回道:“祝殿下靖难功成。”然后一同饮下。”
举起酒杯道:“这第一杯酒,献给为了靖难,英勇捐躯的弟兄们。”说着喝了一小口,然后将酒洒在地上。一句话说得众将心情肃穆了不少,刚才的喜庆气氛收敛不少,也学着朱棣将酒洒在地上。
旁边随从为朱棣满上,再次举杯:“这第二杯酒敬给在座诸君以及全营将士的家人,如果没有他们在后方支持着我们,也打不了这样的胜仗。”说着和众人一饮而尽。
朱棣第三次举起酒杯道:“
朱棣敬完三杯酒,回到案后坐下,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过了片刻,营门外响起盔甲的碰撞声,两名将领被五花大绑押进帐来。大家一看,原来是今日生擒的南军副将李坚和都指挥顾城。两人衣甲凌落,头发散乱,进得帐来,燕将哄然大笑。
朱棣一拍桌子,怒道:“一月之前他们还是同殿为臣,如今不慎被俘,你们有什么好笑的!”众将这才收了笑声。
朱棣站起来走到两人跟前,抽出侍卫佩刀,为李坚松绑,但李坚却无动于衷。朱棣看着李坚冷笑两声道:“看来驸马对本王还是不服?”
李坚道:“败军之将只求速死尔。”朱棣心中一哂,想找死还不容易,现在为你松绑了,怎么不去寻死?可见这驸马并无死志。
朱棣也不计较,道:“所谓靖难本是家事,连累驸马要上战场,不知道七妹可好?我那两个外甥可好?”
说起来两人还有姻亲关系,见朱棣提到妻子,李坚态度稍微有些软化,回道:“公主和孩子都好。”
朱棣点点头道:“一别也有一年没见他们了,孤想念得很。只是现在与朝廷为敌,不能看到他们。驸马也要委屈一下,请回北平暂住些日子。”
李坚道:“殿下,你现在所为不是靖难而是叛乱,请殿下息兵,向皇上请罪。”
朱棣脸一寒:“有黄齐这等奸臣在朝,我大明如何能够安宁,驸马不用再说,快去北平吧。”说着一挥手,两边侍卫将其押了下去。
朱棣又放开顾城,当年顾城乃朱元璋身边亲兵,大小数十战,皆有功。松绑之后,顾城对朱棣见礼,口称殿下。朱棣也好生劝慰一番,顾城并无必死之心,见朱棣这番规劝,也就坡下驴,归顺了燕王。朱棣命他一同回北平,辅佐世子镇守。
第二天,朱棣借助士气,燕军急攻真定北、东、西三门。耿炳文经过一夜的调整,也发挥善守的才干,据城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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