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周王所谓,形迹暧昧,幸念至亲,曲垂宽待,以全骨肉之恩。如其迹显著,祖训且在,臣何敢他议?臣之愚诚,惟望陛下体祖宗之心,廓日月之明,施天地之德。”
朱允炆拿着四叔燕王送来的奏章久久不能放下,半晌之后唯有一声叹息,喃喃而语:“朕又何尝想手足相残。”说着闭上眼睛,久不言语。由于燕王带头上求情奏本,其他十几路藩王群起而上,平时各打算盘的藩王们此番异常坚定地走到了一起,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朱允炆无奈之下,将黄子澄、方孝儒、杨靖、刘三吾、齐泰等五个辅政召入宫中商量对策。此时五人见皇帝苦恼,都静立一旁,谁不敢说话。
隔了半晌,朱允炆才道:“总共收到各路藩王的说情奏本一十二份,除了湘王和蜀王,几乎所有的藩王都进本为周王开脱。各位爱卿拿个主意吧,对周王该如何发落。”
刘三吾是惟一赐座之臣,他坐在那闭目养神,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朱允炆瞄了他一眼,知道这个老头指望不上;眼睛移到杨靖身上,只见他站得笔直,眼睛凝望着窗外,此君一直反对朝廷削藩,他也别指望了;黄子澄呢?他的眼睛扫到黄子澄身上。
黄子澄知道主意是自己出的,解决的时候切不能做缩头乌龟,只得道:“陛下,周王证据确凿,请削王爵,赐白绫。”
方孝儒一听,立刻道:“陛下,黄大人所言万万不可,所谓证据确凿不过是周王次子的一道检举奏本,还有就是几套龙袍,这些龙袍不过是唱戏的戏班中找到,至于另外一些小证据,什么五爪龙杯都有证可查,乃先皇御赐。如果仅仅以这些证据将其赐死,天下藩王恐怕不服。”
齐泰点点头道:“到了这个时候,陛下应该出面宣慰一下各路藩王,不能把他们都逼急了。依臣看,留周王在京城察看是比较合适的做法。”
两人的话都说不到点子上,看着杨靖仍然闭口不说话,朱允炆心中有些不满,只得开口点将:“杨爱卿,可说说看法?”
杨靖被点将,只得转过身来,作了一揖道:“陛下,拿下周王一事,本来就有些操之过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动手,结果就是今日之乱。各路藩王同心协力上表,显示出他们已经感到身上的危险,才联起手来。赐白绫不可取,釜底抽薪恐激起更大的事端。
如果仅仅是将周王留察京城,同样不可。这等于朝廷承认捉拿周王不对,自打嘴巴,有损朝廷威信。对于周王的处理,不若削其王爵,将其流徙三千里。这样做不但保住周王一命,卖了各地藩王一个人情,而且也不损朝廷颜面。请陛下定夺。”
听了这话,朱允炆才点点头,这才叫老城持国。黄子澄吞了口唾沫,也不再说话。朱允炆又问道:“刘爱卿的意思呢?”
刘三吾微睁眼睛,在座位上微微欠身道:“杨大人所言极是。”说完又把眼睛闭上。
朱允炆道:“既然刘、杨两位爱卿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至于流徙哪里,由杨爱卿斟酌。”
杨靖道:“臣领旨,另外还有一事。现在各路藩王人心浮动,陛下应该有所举措以安人心。辽王留京已经一年有余,行为端正,恭孝谨慈。未若令辽王回藩,说明殿下并无削藩之心,如此一来,可塞天下攸攸之口。请陛下圣断。”
杨靖之言一出,几名辅政之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过了一会齐泰附和道:“杨大人所言极是,辽王在京察看多日,已原先皇遗训。令其回藩,一来宣示陛下大度,二来可安天下藩王,此策甚好。”
黄子澄立刻道:“杨、齐两位大人所言差矣。亲籓陆梁,人心摇动,万一不幸,必有厉长、吴濞之虞,削藩之策乃安定社稷之根本。此番削夺周王,众王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竟然群起上书,不啻要挟朝廷乎?然陛下免除周王一死已经是恩降众藩,焉有不服之理。
辽王在辽,数有不法事,先皇且诏之来问罪,已经证据确凿,正是削夺辽王好机会。如果放其回辽,如纵龙归海,放虎归山。此议切不可行!”
杨靖“哼”了一声道:“不知道黄大人对辽王殿下有什么深仇大恨,屡屡抓住其不放。兴宗(懿文太子庙号)在世时,甚厚辽王,兴宗弥留之际曾有外事不明问辽王之遗训。先皇驾天,燕王轻骑来京,谁说不是没有辽王在辽东掣肘他才敢做如此胆大妄为之事?辽王在京实乃不妥,陛下应恩准其回藩,以安北疆。”
朱允炆听得频频点头,又问方孝儒:“方爱卿以为如何?”
方孝儒道:“陛下,杨大人言之有理,放辽王回去也是遵从先皇遗愿,以臣之见,放是可以,但应该削弱其护卫,剪除其羽翼。”
杨靖道:“剪除了辽王羽翼,那还有谁能牵制燕王?这样做乃自毁长城之举,不可行!”
黄子澄见众臣大势已在辽王一边,无可奈何道:“方大人所言有理,不如将辽王三护卫与当地卫所相换,这样一来,朝廷也可对其控制。”
朱允炆觉得几人说的都有理,不如就捏合捏合在一起,于是道:“既然各位爱卿都这么看,那就拟旨吧。”杨靖还想说点什么,只是见皇帝已经说话了,他才把话吞到肚子里。
……
“殿下!杨大人那边传来大消息!”杨荣兴冲冲奔入朱植书房。朱植正在书房卧榻上午睡,听到这吵吵声,才悠悠转醒。
朱植道:“勉仁,别着急,别着急,慢慢说。”
杨荣道:“杨大人传言,宫内廷辩已经有了结果,今上已经同意殿下回藩!”
朱植腾地从卧榻上坐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杨荣满脸笑容道:“今上同意殿下回藩,不日将诏告天下。”
朱植同样满脸笑容,天啊,终于等到这天了!足足一年半时间啊,老子屁股都呆出茧子了。朱植兴奋得从床上蹦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下床来。光着脚在书房里来回走着,边走边搓手。
“殿下,请冷静点,卑职话还没说完呢!”杨荣见朱植那么激动连忙给他泼点冷水,“杨大人还说,今上准许的条件是更换辽王护卫,将以盖州卫、宁远卫、广宁右卫三卫替换羽林右护卫、广宁中卫和定辽右卫。”
朱植的脚步骤然停下来,迷惑地看着杨荣,道:“你说什么?要更换我的护卫,这算什么意思。”
杨荣看着朱植狼狈的样子,心中一乐,赶紧指了指榻旁的鞋子,朱植才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走回榻旁把鞋子穿上。杨荣这才道:“殿下,据说这是黄大人的意思。虽然殿下的护卫被削弱了,但关键一点,殿下能够回到辽东,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已经是最大的成功。即使羽林右护卫、广宁中卫和定辽右卫被调走,只要殿下在,这些卫的官兵哪个不惟殿下马首是瞻?此时此刻,殿下回藩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朱植这才在桌子旁坐下,招呼杨荣:“呵呵,实在有些出洋相,勉仁赶紧坐下。是的,是的,提醒得对,我刚才有些着急了。”
杨荣道:“这次回藩,多亏了杨大人鼎力争取,听说在御书房里,杨大人和黄大人争得非常厉害。最后还是方大人出来站在了杨大人一边,陛下最后才同意了。而黄大人见无法阻拦,就想出了掉换护卫这招。
嘿嘿,这位黄大人实在是有些机关算尽。他以为仅仅凭这个就能削夺殿下兵权?岂不知殿下通过教导队的方法,已经将整个辽东将领尽数收服。”
嘿嘿,朱植干笑两声,通过办学校建立自己的队伍,这可是蒋该死同学教的高招。当年就因为黄埔军校,蒋该死同学才拉出一票嫡系人马。朱植从来没有将办教导队和辽东军校的底牌透露给杨荣,谁知道杨荣这个人精自己猜出了个八九。
朱植被人看穿了把戏,脸上有些发烧:“嘿嘿,就你厉害,什么事情能够逃得过勉仁的眼睛。”
杨荣看着朱植窘迫的样子,心中更加好笑,自己这位王爷从来不是那种心机很重的人,没有过多的权谋,没有很深的城府,有时候给人一种没长大的感觉。但就是这样的王爷,却让人感到特别踏实,对自己毫无保留,言听计从。
但另一方面在朱植胸中却真的有些杨荣看不懂的东西,杨荣总结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胸怀天下?不对,朱植身上没有燕王那种野心;为民请命倒有点,只是他的做法又与以往的青天大老爷不一样。杨荣隐约感到朱植追求的是完全不同的理想,这种理想描绘出一副以万民平等为基础的天下,这个理想不以杀戮为代价,不以改朝换代为基础,真正的“等贵贱,均贫富”。
隔了一会朱植总算平静下来,道:“勉仁觉得该如何感谢一下杨大人?”
杨荣道:“杨大人只说了一句话,请殿下不忘兴宗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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