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夫们一直干到很晚的时候,才在几十个火把的照亮下又排着队吃晚饭。杨枚依然是站在民夫跟前,仔细看着一个个走过去的民夫,观察哪一个身体快支持不住了,然后好找借口把他们调过来轮休一下。
这些淳朴的民夫知道杨枚的难处,什么也不愿意再给他添麻烦了。而那些年长的却希望把这个休息的机会让给自己年少的子辈们。谁都知道蒙古人和色目人是毫不怜悯汉人的性命,这项治河工程看来要干好几个月,自己反正没多久活头了,就让这些年少的后辈找机会活下来吧。
杨枚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他只好竭尽全力地找出那些强自支持的人,强制把他们调出来,好好休息一下。这些人都是和自己一样从益都路被征集过来的。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杨枚觉得无比的悲愤和郁闷,什么征集,还不是胡乱抓来的。进了民夫队伍才发现里面藏龙卧虎,尽是当地的一些刺头,被各乡、都的里正、主首借机往上一报,押去修黄河去了,最好都别回来。
在队伍中,杨枚认识了大个子程舍人、刘丁山、胡锦标、陈不识等一伙在当地官府算得上是贻害的好汉,认识了十七岁中过乡试举人却逢上家中大变故,无法进京省试却一直告刁状的秦怀善,还有老实巴交的王狗两父子。当然还有来接收他们的主簿郑中化。
赶路的时间是无聊的,一有空大家都围在杨枚的身边,听他讲水浒好汉的故事。这个发生在前朝的故事不但让大家领略到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快乐,还让自己心里多多少少通过对前朝的追忆而忘却现在的痛苦。
把四大名著看的滚瓜烂熟的杨枚在讲述中加了许多东西进去。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把自由、平等、互爱的思想灌输在其中,让大家开始去思考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蒙古人、色目人为什么会对汉人如此残酷。
围在杨枚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就连自持身份的秦怀善也被杨枚故事里面的道理所吸引住。他是一个心怀大志的读书人,自然以前也独自探讨过一些东西。所以秦怀善加入后,同杨枚就谈地更彻底更深入了。后来,又加入了一个郑中化。
郑中化的加入是非常偶然的。他虽然身为主簿,但是却知道百姓的疾苦,在一路上也是暗暗照顾这些被征集来的民夫。这天晚上,郑中化暗自来查看几个生病的民夫,却不心听到了杨枚给大家讲故事。这些故事把郑中化也吸引住了,立即躲到了一边偷听起来。
最后一直到大家散开,只剩下杨枚和秦怀善时,郑中化还不舍得离去。结果接下来就听到了杨枚和秦怀善的谈话。他们的话让郑中化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对味,最后忍不住就跳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杨枚二人和郑中化一谈,才发现越谈越投机,不由三人结成好友。
三月,跋涉了一个多月的民夫们终于到了东平路工地上,和越聚越多的民夫们一起等待治河工程的开始。
四月初四,元帝诏命贾鲁为工部尚书、充总治河防使,进秩二品,授以银印,并传令征发民工十五万,军士两万,兴役治河。
四月二十二日,贾鲁一声令下,开始兴工,杨枚就这样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治河大潮中了。
本来杨枚身体壮实,这些劳动强度还应付得来,不过其他人可就不行,不时有人死亡,看得杨枚极为不忍。
杨枚找到了郑中化,让他引荐,给他的头上司,济州河东平路段三万多民夫的总管,蒙古人窝麻达献宝。
窝麻达是根正苗红的蒙古人,据和右丞相脱脱有十八道弯的亲戚关系。他和大多数的蒙古亲贵们一样,好酒贪财,豪爽却残暴。
当杨枚献上一个一次性打火机和一个假冒的zappo打火机,并且演示了这些宝物的功能后,窝麻达的眼睛都直了。他非常明白这两件宝贝的价值,于是立即对眼前这个识趣的年轻汉人另眼看待了。
不过更令他另眼看待的是杨枚后面的一席话。
杨枚操着一口流利的,但是有些怪异的岭北蒙古话[现代蒙古语族包括9种语言:蒙古语、布里亚特语、卡尔梅克语、达斡尔语、莫戈勒语、东部裕固语、土族语、东乡语、保安语。可以断定,蒙古语族各语言源于一种“共同蒙古语”。]开始高声歌颂起来。
什么草原上的雄鹰,什么蒙古人的勇士,一高帽子源源不断地向窝麻达头上扣过来,眼前的这个年轻汉人仿佛非常清楚蒙古人最自豪的是什么,那话就一直往自己心里挠。
最后一句伟大成吉思汗的子孙彻底把窝麻达击倒了,他已经把这个汉人看成最了解自己的人,于是杨枚就这样成了窝麻达心中的心腹和好奴才。
那天从大帐走出来,郑中化时不时地侧头看一眼杨枚,他有看不明白这个古怪的年轻人了。
杨枚记得当时自己只是苦笑一下,对郑中化轻轻地了一句:“看来我能充分利用我的价值,希望能为乡亲们做什么。”
郑中化听完后,眼睛里露出明白的意思,使劲地了头。杨枚在蒙古当兵五年,基本上除了外貌外,与当地的蒙古人没有任何差别,蒙古话,骑马,射箭样样在行。
看着民夫们还在无力地排着队领食物,他们忙碌了十几个时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杨枚依然站在夜风中,站在火把下,站在民夫们的目光中。
自己无缘无故地就到了这么一个世界,自己的父母怎么办,哥哥姐姐们怎么办?他们会怎么想?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会如何伤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