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十一年[公元151]五月,北方的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了,太阳也开始变得有毒起来。在黄河下游地区的东平路兖州下武县的运河济州河段上,数万民夫背着腰,埋头抡着工具在开挖。他们几乎都是穿着简单粗糙的麻布衣服,他们俯视的脸在劳动中时隐时现,能清楚看到的是他们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渗湿了好大一块。
如蚂蚁般工作的民夫旁边,是三三两两的士兵,他们手持皮鞭,腰挎大刀。由于天气变热的原因,他们的铠甲都脱了放在一边,堆成了一堆。而时不时有一个骑着马,蒙古人或者黄头发的色目人走过。
中午时分,一个身穿长衫的青年人苦着个脸从远处的一排棚子里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拎着破了一个口的破锣。走到一个山包上,蒙着头就是一阵狂敲,然后一阵没好气的声音喊了起来:“吃饭了!吃饭了!”
过了一会,民夫们以百人为一队,慢慢地走了过来,向棚子处走去。
“排好队,大家不要急!”敲锣的长衫青年手里已经没有拿着锣了,抄着手站在队伍的旁边,扯了两嗓子,民夫队伍变得更加缓慢了,而在这慢慢的过程中,许多民夫原本喘得很粗的气也慢慢地变细了。青年看了一眼大家,然后慢慢地踱到正在给排队过来的民夫发食物的伙夫跟前。
民夫们吃的东西非常简单,就是两个掺了谷糠的窝窝头,还有一勺子的咸水菜汤。发食物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黑瘦的个子,看上只有十五六岁,另一个是瘦高的著长袍的青年,看上去斯斯文文,对于发放食物这个简单的活,看上去比旁边的个子都要吃力。
民夫们一个个从那个站在旁边的青年身边走过,他们疲惫的脸上都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向这个长衫青年微一头。而这个时候,那个一直苦着脸,似乎别人欠了他很多钱的长衫青年也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同那些民夫打着无声的招呼。
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走了过来,看上去他已经非常疲劳了。走到跟前时都有些喘气了,他那有些微驼的后背似乎弯得更厉害了。
“爹!”那个个子突然轻轻地喊了一句。老头立即伸直了腰,眼睛里射出的都是慈爱的目光。
“狗子。”老头也轻轻地回了一句。
长衫青年也开腔了:“王大爷,你还抗得住吗?”
“杨先生,我还抗得住,多谢了!多谢了!”老头从自己儿子的手里接过窝窝头,对着青年没口子的道谢。
“王大爷,要是你坚持不了我就想办法把你调到伙房里来。”
“杨先生,不用费心了。你帮我把狗子弄到伙房里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再也不敢劳烦您了,要不然那个朵老百户又要找你麻烦了。”完,老头脚步蹒跚的向远处走去,走到一堆正在一起吃东西的民夫中间,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
长衫青年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这时走过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青年汉子。“杨先生,你不用烦恼,你的恩德我们大伙都看在眼里。”
“舍人呀,我……”长衫青年又是一声叹息。
这时,那个也在发东西的斯文青年也开口了:“舍人,你不要这么了,你越这么杨先生心里越难过。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一种煎熬和折磨呀。”
“秦先生,我明白了。”汉子拿了食物,嗡的应了一声也走开了。
过了半个时辰,差不多三千多人的民夫已经全部拿上食物,最早的民夫已经吃完,又被那些在旁边吃完饭的士兵们吆喝着赶到工地上去了。
长衫青年看着陆陆续续被赶到工地上的民夫们,久久不语。而在收拾东西的狗子和秦先生一边干活,一边默默地看着他站在那里发呆。
真是老天对益都路民夫还有一丝怜悯,这个一起从益都路押解过来的杨先生到了兖州,凭着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蒙古话,还有一些手段,居然巴结上了兖州监工总管,东平路万户府达鲁花赤[官职]窝麻达这个蒙古人。
杨先生似乎很得窝麻达的信任,不但从劳役民夫中选将出来,还被委了一个管尉提校的职务,主管伙房、采办等油水不少的事务。
大家以为这个在一路上颇得众人喜欢和信任的杨先生就这样远离大伙了,谁知这位杨先生却打着这个不入官职最低一流的招牌在为大家谋福利。不但伙食不像其他队里那么被克扣,让大家终于有了一口半饱饭吃。
而且还利用伙房采办帮忙的借口,把一些体力不好的人调进来轮流休养一段时间。最近他还打通了关系,为队里生病的民夫争取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和几天好生修养的时间。
不但如此,杨先生这个算是脱了劳役的人却还是和大家同吃同住,晚上秘密地给大家讲故事道理,大伙都感觉到他那颗为了大家的炽诚之心,也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要知道,这些时间为了赶工期,那些蒙古人和色目人疯了一样的逼着大伙日夜赶工。一个多月下来,别路民夫已经累死病死上百号人了,而自己这一路由于杨先生的照顾,只死了十来个身体较差的人。
知道情况的别路民夫们都羡慕益都路民夫有个好靠山,而杨先生的名望也随着大家的传颂传遍了济州河。秦先生相信,这治河再继续几个月的话,杨先生的名望将随着这些从中书省各路、河南江北行省各路征集来的民夫的嘴传遍中原大地。
下午时分,济州河还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无数的民夫在缓慢地改变着脚下大地的面貌,一条巨大的河渠将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杨先生,窝麻达鲁花赤大人派人来传你,是有话问你!”一个戴着方巾、穿汉长袍的人出现在周先生的身后。
“郑主簿,劳烦你了。”
对于这个汉人主簿,杨先生有些敬重。而这位看上去一脸正气豪爽的主簿看来也非常敬重这位比自己要年轻好几岁的青年,两人的眼里都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