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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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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前院的东厢房里,靠墙的刀架上立着一排长柄眉尖刀,十来个军士围着屋子中间燃着炭火的铜盆烤着火。铜盆四周搭着木头架子,架子上吊着一把锡壶,壶里温着的酒在炭火的热量烘烤之下散发出带着糟气的香味。几根竹签串着的红薯横在架子上,距离炭火很近,红薯一面的表皮已经烤焦了,一个军士赶紧将竹签旋动半圈,让红薯的另一面凑近炭火烤着,表皮烤焦的那一面翻了上来,褐色的薯皮绽开了,里面金黄色的薯肉滋滋的冒着热气,烤红薯的香气和酒香混合的味道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勾起一阵诱人的食欲。

“明天军营里的兄弟们就要出去打仗了,咱们还能在这里烤红薯喝酒,真是幸运啊。”一个军士抽着鼻子嗅了嗅食物香气,一边发着感慨。

“还不是多亏跟了汪排长,当了这警卫的差事,才有这等好处。”另一个军士呵呵笑着说道。

“那是!军营里的兄弟们吃食堂还要给钱,咱们在这里算值勤,一天两顿饭都是白吃,每个月的军饷可以落存了……”

“每个月一两银子,换年辰好,够一家五口一个月的生活了。”一个军士带着忧心说道:“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拖欠军饷……”

“是啊,哪有这么好的事?”另一个军士接口说道:“我以前在京营里顶过差,那京营的军饷也是经常一拖半年。”

“别说京营,就算那些京官,一年也发不了几两俸银,唉!”

这军士所说的京营顶差,在当时乃是常事。概以明末京营靡乱,士兵的名籍甚至还是几十年前旧册子,几代人吃空饷,遇到有事就找人顶替一下。《崇祯遗录》载:按京营官军,皆诡寄靡粮,无一人可用。盖甲鬻于乙,乙鬻于丙,更易不知凡几。按籍稽名,多隆(庆)、万(历)以上人。故名虽军,其实非市井游手,即势家悍仆,从无纪律。

而所谓京官一年才发几两银子,也确是实情。明末朝廷财政困难,入不敷出,加之对后金的战争开支,一年在辽东耗用的军费就达几百万两银子,而京城的官员俸银开支,一年还发不到10万两,本来就困顿的财政,四分之三都耗费到辽东战场这个无底洞中,连京城官员的薪俸都无法保证了。

“上头说了,不会拖欠军饷的……”一个军士自我安慰着,目光看向那汪排长。

“大伙放心,只要大家好好当差,杨将军必是不会亏待咱们的。”那汪排长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人,中等个子,身材精干结实,微笑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狡黠机灵。

“那就好,只要不拖饷,咱们熬个一年两载,攒下银子就可以找媳妇成家了……”一个憨厚的军士憧憬地说道。

“娶媳妇?还得你小子有那个命!”军士们轰笑了起来,“只怕没等你攒够钱,上了战场就被鞑子给咔嚓喽……”

“咱们不是跟着汪排长在这里当警卫嘛,又不用上战场的。”那憨厚军士显然是不太服气,出口反驳道。

“这世事……”其他的军士本想讥讽驳斥,但看了那汪排长一眼,却只得将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沉默片刻,一个军士似乎是被娶媳妇的话题牵动了思绪,不知怎么就冒出了一句:“你们说,后府里的那些个女子,真的是……不错……”

“你小子失心疯了么?这话是能乱说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一个年长的军士赶紧制止道。

“我……我是说那个打架的女的,拳脚功夫真不错,一个打几个不落下风……”那军士自知失言,赶紧圆着转移了话题的方向。

“我听说啊,那个女的以前是女匪……”另一个军士神秘兮兮地说着。

“什么女匪?我听前头衙门里的书办先生们聊过,那女的是鞑子派来行刺将军的,后来被将军抓到了,看她美貌,便收了房……”一个一直沉默着的军士忍不住插上了话,

“哦……”军士们发出一声惊叹,不知是崇拜还羡慕。

“好了!夸赞几句美貌没啥大不了的,自己做梦想一想那也不要紧,反正别人也不知道。至于什么打架、女匪、细作的话,万不能说!”那汪排长发话了,平和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大家在这府里做事,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自己烂到肚子里去,嘴巴可给我扎紧了。万一有什么话传出去,上头怪罪下来我可救不了你们。”

“是!”众军士赶紧齐声唱诺,气氛一时变得严肃了。

见一众军士率皆服膺,那汪排长面色便缓了下来,话锋一转,微笑着说道:“刚才是谁说到娶媳妇?将军的本事和功劳是明摆着的,又刚被朝廷封了官,此次出战必定是捷报连连,只要大家好好跟着将军干,还愁将来找不到老婆?”

听得汪排长此言,军士们发出一阵尴尬中带着高兴的笑声。

“来来来,吃红薯,都只顾着说话,瞧这红薯都烤焦了……”那个年长的军士吆喝着,众军士纷纷拿起竹签上的红薯吹着热气。

“酒少喝两口,别灌多了误事。”汪排长接过军士递过来的红薯和酒碗,又吩咐了一句。

一众军士啃着红薯喝着烫酒,却见杨铭从门外昂首跨步走了进来,一身戒装,迷彩服、防弹衣、作战靴,戴着凯夫拉头盔,肩后背着步枪,好个英姿飒爽,丰神如玉。

“将军!”军士们赶紧扔下手中的红薯和酒碗,齐齐起身抱拳行礼。

“免礼。”杨铭挥了挥手,鼻子嗅了嗅,“这红薯挺香的,来,大家一起吃。”

说罢,他也拿起一块红薯啃了起来。

众军士见杨铭语气行动甚是平易近人,拘谨之态便去了大半,也纷纷拿起还没啃完的红薯继续啃了起来,只是那吃相比刚才斯文了许多。

“将军,喝口热酒。”汪排长端着粗瓷碗双手递上,恭敬地向杨铭说道。

“好。”杨铭接过瓷碗,却见碗里盛着的酒水荡漾着浑黄之色,乃是黍米酿的黄酒,热腾腾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他本来不甚饮酒,但这些军士们一片热情,也不便推辞,便啃了一口薯肉,将碗里的黄酒一饮而尽,入口却是绵柔甘畅,酒入腹内,一阵暖意顿时蒸腾全身。

冬日喝黄酒,一般都是烫热了喝。北方的黄酒是用黍米酿造,含有多种肽类蛋白质和氨基酸,颇有营养价值,但也含有极微量的甲醇、醛、醚类等对人体有害的化合物,将黄酒烫到60至70度左右再喝,因为醛、醚等有机物的沸点较低,一般在20至35度左右,即使是甲醇也不过65度,是以这些极微量的有害物质在黄酒烫热的过程中大多会挥发掉,同时,黄酒中所含的脂类芳香物随温度升高而蒸腾,风味更佳。

“酒不错!来,大家都喝……”杨铭微笑着招呼众军士们一起饮酒。

吃过烤红薯,喝过黄酒,寒暄几句,杨铭便盯向那汪排长问道:“你就是汪排长?”

“是!”汪排长啪的一个立正,抱拳报告道:“小的汪西盛,是这里的警卫排长。”

“汪排长是哪里人?以前在何处高就?”

“小的是山西人,原是跟着张鸿功总兵的勤王军来京抗虏的……”汪西盛说着,脸上泛起几分愧色。

这张鸿功是山西总兵,己巳之变时奉兵部的檄调,跟着山西巡抚耿如杞一起带着抚标营和太原营的五千多官兵赶赴京畿援卫。没想到入京畿之后,兵部将他们东调西调,连续三天不给粮食,于是军中大乱,“噪而大掠”,不仅没能抵抗后金,反而到处抢劫。耿如杞和张鸿功也因此被朝廷逮捕问罪,山西兵一轰而散,大多加入李自成的甘肃叛军合伙作乱了。

“你们跟着我好好干,以后不会欠饷欠粮了。”杨铭知道晋兵作乱的历史悲剧,便安慰着汪西盛,“昨天府里的事,你们的警惕性不错,行动迅速,很好!”

“小的和手下的弟兄们愿为将军誓死效力!”汪西盛躬身一礼,慨然表态道。

“汪排长还没成家吧?”杨铭微笑着问道。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汪西盛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次我出战,会救回很多鞑子兵掳掠的女子,以后军营里的弟兄们要找老婆就容易多了。”杨铭微笑着说着,目光扫视着屋里的一众军士们。

众军士眼睛里都闪起了希望的光芒,只有汪西盛想到杨铭这话是在提醒他们别去胡乱招扰女人,尤其是将军府后宅的那些女子,不由得心里一震。

“将军大恩大德,小的们都铭记心里,小的们一切全凭将军照拂,也都一心报效将军!”汪西盛得体地回应道。

“很好!”杨铭赞了汪西盛一句,又吩咐道:“昨天进府救卫的弟兄,每人发半两银子的赏赐。”

“谢将军!这本是小的们职责所在,万不敢受此赏赐。”汪西盛本来还有点担心昨日仓卒入卫,涉入到内宅的家事,恐杨铭会怪罪。此时杨铭发话赏赐,赏银倒是次要,主要就是表明态度,将汪西盛心里的一丝顾虑打消了。

“应赏勿辞!”杨铭严肃地说:“汪排长,你现在派几个军士护送我和刘先生去军营……”

“遵命!”汪西盛肃立唱诺,立即便带了四名军士陪着杨铭一起到了大堂,护送等候在那里的刘必显一起去往军营。他站在大堂门口,目送着军士护卫着杨铭和刘必显转入南北大街,人影消失不见了,这才返回大堂,从后门穿到前院,回他的警卫值房去。

走到半途,汪西盛远远地看到垂花门里,一个穿着鹅黄色短袄的少女双手吃力地抱着一个酒坛子走了出来,娉娉婷婷地朝着前院东厢房的方向走去,他不禁心中一怔,脚步加快追了上去。

“汪排长……”那少女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了汪西盛,俏丽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带着一抹红晕的灿烂笑容。

“迎眉姑娘,您这是?……”汪西盛快走几步追上那少女,隔着几尺距离站定,言语恭谨地问道。

“什么您不您的……”迎眉笑着将怀里抱着的酒坛往前一递,“好重,快拿着。”

“迎眉姑娘,昨日少奶奶赏的酒还没喝完呢,怎么今天又有赏赐?”汪西盛踌躇着问道。

“今日这酒可不是少奶奶赏的,是我在府里弄到的,给你,快拿着。”

“这……”汪西盛犹豫着,一时不敢上前接取。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迎眉上前两步,将酒坛往汪西盛怀里一塞,嘴巴噘了起来,似乎有点不高兴了。

“多谢迎眉姑娘赏赐。”汪西盛躬身说道。

“谢什么啊,真是的。昨日要不是汪排长带着人吓走了那个恶婆娘,我可要被她给打死了,要说谢,也该是我谢谢汪排长才是。”迎眉白了汪西盛一眼,脸上的红晕更重了。

校场的箭道上,一千多军士列着整齐的队伍,盔甲鲜明,刀枪如林。箭道旁的难民窝棚区里,过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难民和城里人,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的望不到边,一直漫延到南北大街上都是人。大家都知道,今天是顺义营军出战前的誓师大会,明天这些军人们就要出城作战了。这些难民和城里人几个月来饱受后金军的侵略之苦,心里都盼着顺义军出战能杀虏歼敌,旗开得胜。尤其是杨铭的种种神奇传说,这段时间以来经过传播发酵,越传越玄乎,自后金入塞以来,明军每战皆北,未闻一捷,人们都期望着杨铭领军出战能带来久违的捷报。

箭道的尽头搭着高台彩棚,彩棚内坐着几位穿着官服和军服的人,远远的看不清面容,但大家都知道那是县里和军营里的头面人物。彩棚的两旁停放着十几辆大车,上面堆放着肉酒米面等物资,一群商人衣衫周整地站在大车前,他们都是顺义城里的各大商号的老板、掌柜,大车里的物资就是他们给大军捐赠饯行的。

“出来了,出来了!”一个难民手指着彩棚的方向兴奋地叫着,众人都踮起脚尖望过去,却见一个身影穿着黄绿色块迷离斑驳的衣服,戴着造型奇怪的头盔,肩后背着一支短铳,手里拿着一个喇叭状的物事走到了彩棚的中间。从此人在传说中的形像来对照,必定就是那天兵天将下凡的杨铭!

围观的难民、城里人和前面列队的军士们齐声欢呼起来,成千上万人的欢呼声直冲云宵。

“各位弟兄们、父老乡亲们……”杨铭手中的喇叭发出了巨大的声音,那声音远远的传开去,连拥挤在南北大街上踮脚观望的人们都能清楚地听见。除了军营的将士和附近的居民,现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亲耳聆听过这喊话器的声音,虽然有一些人从传说里知道杨铭有这种神奇的法器,但头一次亲耳听到,还是让人感到无比的震惊。

震惊之下的短暂沉寂之后,人群中又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喝采之声。

杨铭提着喊话器,站在彩棚的中央,目视着台下队列严整的军士和远处铺天盖地的围观人群,不禁也感到心潮澎湃。他定了定心神,决定趁此机会将自己的治军、施政理念好好地宣传一下。

“弟兄们,父老乡亲们,首先,让我们先向顺义城的父母官知县赵大人致敬!”杨铭喊罢,回身向着坐在后面中间椅子上的赵知县深深一揖。那赵知县没想到杨铭会来这么一出,顿时脸上一阵发烧,不自觉地就红着脸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表情既兴奋又尴尬。

陪坐在赵知县两旁的教谕赵、刘必显、范同舟以及地方上的一些头面缙绅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刘必显率先鼓起了掌,大声叫着好,其他一众人等也纷纷鼓掌附和,彩棚下面两侧的商人们也都侧过身,鼓掌叫起好来。受此影响,远处的人群里也响起了不大不小的欢呼叫好声。

“赵大人为官清廉,勤政爱民,对咱们驻军也多有支持,在此,我谨代表广大驻军弟兄们向赵大人表示感谢!”说罢,杨铭带头鼓起了掌,那掌声通过喊话器的放大之后传了出去,带动着台下一千多军士齐声鼓掌欢呼。

“不敢,不敢……”那赵知县没见过这般架式,红通通的脸上禁不住乐开了花,摆着双手连连说道。

略一停顿,杨铭的目光扫向彩棚两旁的商人们,却见那些商人一个人侧身伸着脖子看着自己,人群之中,那五凤绸缎庄的王掌柜赫然在内。

能来这种场合抛头露面,显然也是捐了钱粮物资的,而且以王掌柜的待罪之身,捐的数目恐怕还不少。初二日下午王掌柜带着银两帐簿出逃,被杨铭给抓了回来,带着的六千两银子也暂时没收了,这王掌柜还能有钱捐粮捐物,看来晋商的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然后,感谢各位大老板、大掌柜的鼎力支持!”杨铭指着台下两边停放着的大车喊道:“这些物资都是顺义城的各大商户支持军队的,杨某承领了。杨某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一定保卫顺义城的安全,保护正当公平的商业环境,决不允许欺行霸市、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台下的商人们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鼓起掌来。这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事情商人们明里暗里没少干,但说到欺行霸市,却是人人痛恨的。是以听得杨铭如此说,这些商人们是又喜又怕,五味杂陈。倒是那些多多少少受过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之苦的难民和居民们一个个都齐齐地欢呼踊跃起来,掌声响处,翻起了一阵阵的人浪。

“最后,杨某要感谢顺义城的父老乡亲们,包括逃乱避居城内的难民父老乡亲们,是你们的辛勤劳动支撑起了顺义城的一砖一瓦、一饭一食,没有你们,官府和军队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杨铭此言一出,台上的诸公和台下的商人、军士、难民和居民都愣住了,这些理念超过了这个时代人们的认知,大家一时还没回味过来。

杨铭决定说的再简单一些。

“父老乡亲们,杨某问你们一个问题:鞑子烧了你们的房屋,抢了你们的财产,杀了你们的家人,淫了你们的妻女,你们恨不恨?!”

“恨!”人群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回答声,很多难民大声叫喊着,牵动了心中的痛苦回忆,想起了失去的家园和死去的亲人,不由得痛哭失声。这悲痛的哭声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几十个人、几百个人、成千上万人一起嚎哭着,捶胸顿足,场面一时有点失控了,连台下整齐列队的军士们也有不少人哭了起来。

“那么,你们想不想有人能打败鞑子,消灭敌人,把敌人全部赶回老家去?”杨铭提高了噪门,大声喝问着。

“想!”千万人齐声高喊着,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痛和屈辱。

“那你们就得干活,交税,养一支强有力的军队!”杨铭开始说到现实问题,“杨某保证,绝不白吃白喝你们交的税、纳的粮!杨某保证,带着军队将鞑子全部赶回老家,让他们永远不敢再来侵犯你们!”

“好!”台下的人群响起了山呼海啸的声音。

“杨某的法令,很简单,八个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说完了军事,杨铭开始说内政,“杨某保证,全力维护秩序和公平,让大家都可以安居乐业,夫妻团圆,一家人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用再担心有人来欺你们,抢你们,杀你们!”

“好!”人群又是一片山呼海的叫好声。杨铭身后坐着的台上诸公却是一个个面色紧绷,一言不发。前面杨铭说的都是军事,那是他的本职,即使有劝缴税粮的内容,那也是占据道义高点的宣讲,算不了什么。而刚才说的施政法令则是涉及民政了,作为驻防将军,杨铭是无权干涉地方政务的,是以台上以赵知县为首的一帮地方头面缙绅对此颇为不快,但此情此景,他们自然也不便出言说些什么。

对大众宣讲完,杨铭现在要对台下列队的军士讲话了。

“台下列队的各位弟兄,话都说在前头了的,当兵吃粮,就是拿命换饭吃。打仗肯定免不了要死人的,但我会尽量带着弟兄们打了胜仗活着回来。”

“杨某的原则是,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杨铭此句话音未落,台下的军士响起一阵窃笑之声,远处的围观人群也似有起哄之意。

“但是,但是!……”杨铭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是打是跑,决定只能由本将军作出!”

“若有抗命不从者,即使得胜亦斩!至于败绩,那更是斩无赦!”

队伍里的窃笑声止住了,军士们一个个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杨铭的继续讲话。

“贪生怕死,临阵退缩者,即使侥幸活着回来,我也会斩了你们。”

“英勇无畏,奋力拼杀者,即使你们身处险境,我也会救你们回来。”

“最后一点,伤害无辜平民者,不论是抢、是杀、是奸淫,通通斩首!”

杨铭目光扫视着台下直挺挺列着队的军士,“凡是奋勇作战身亡的,家中有老婆孩子的,我会继续给你们发全饷,一直到你们的孩子年满十八岁为止。你们的老婆,只要不另行嫁人的,终身可拿半饷!”

台下的军士和远处的人群发出一阵“哦”的感叹之声,人群里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在这个时代,杨铭开出的这个条件可谓丰厚之极了,以至于那些因为担心战争而不敢娶妻成家的军士们心里都开始后悔起来。

“弟兄们请记住我这句话:在战场上贪生怕死的,必死!奋勇杀敌的,必活!即使不幸身亡,九泉之下也不用担心在世亲人的生活!”

“好了,就这些,话都说完了,本将军说到做到,台上的各位大人,台下各位父老乡亲可以作证!”

讲演完毕,杨铭松了一口气,举起手里的喇叭,四面作了个团圆揖,招呼着台上的诸公在人群的欢呼声中一起退下彩棚。

从彩棚后面的木台阶走下来,杨铭赫然看到许莹一身男装,站在台后的护卫军士队伍里。他正要上前招呼,却见许莹含着笑微微摇了摇头,心里便知其意,于是就装作没看到一样,继续跟赵知县等人寒喧着离开。

此次誓师大会杨铭原本是想带许莹一起来的,但这个时代的传统观念,认为军队出征有女人参杂其中不吉利,是以他便没有带许莹来。当然许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否则她也不会换上男装来到这里。

军营深处角落里的一排禁闭室,刚砌好的青砖墙的缝隙里还带着湿泥,墙上的窗口里,几个军士露着半张脸,呆呆地望着外面的世界。远处校场的方向隐隐传来喇叭的喊话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军队出征前的誓师。今天誓师大会召开之前,禁闭室刚刚修建完成,丁有三便将那几个偷马肉的军士关了禁闭,按杨铭的吩咐,禁闭时间是七天。

“他妈的,老子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用去打他娘的鸟仗了。”一个军士脸贴在窗子里左右张望着大叫了起来,虽然在里面看不到隔壁的窗口,但他知道隔壁那几哥们肯定也是一个个脸贴着窗在向外张望。

“日球!老子宁愿去打仗,就算死在战场也比关在这里窝囊。”隔壁窗口里的一个军士狠狠地骂着,浑没注意到自己话中的语病。

“兄弟,好死不如赖着活。”一个声音尖细的军士悠悠地说道:“在这里有吃有喝,又不用干活,就当他娘的害了场病睡了几天。”

“你他娘的才有病!”隔着几间的窗口吼出粗壮的声音:“老子一身力气没处使,就盼着打仗,打仗了老子才能升官发财!”

“升官发财?”那个声音尖细的军士语气中带着不屑,“你小子又不会钻营拍马,光靠着一身蛮力,卖了性命能捞到个排长也就顶天了。”

“排长?那个段老三都当上副连长了。”另一个军士不服气地说了起来,“咱们苗哥这身功夫,比那段老三强到海里去了。”

“你凭啥跟人家段老三比啊人家那可是走了叶总爷的路子。”声音尖细的军士慢条斯理的说道:“叶总爷后面是啥人啊?那可是将军府的管事娘子……”

先前说话的那军士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今天上午我还看到管事娘子来军营里,叶总爷毕恭毕敬地陪同着视察装车的物资呢。”

“这没打仗,谁他娘的当官老子没话可说。可这一开仗,谁上谁下不就得凭战功么?”那姓苗的汉子又吼了起来,贴在窗口内的半张脸上的刀疤狰狞地扭动着。

“老子苗老四打仗从没怵过……,他娘的,乌老二,谁他娘让你想出个偷马肉的馊主意的?拖着老子们跟着下水……”

最边上一间窗口里露着半张焦黄脸的乌老二双目空洞,呆望着外面一声不吭。他知道,皇太极的这出反间计白弄了,许莹的地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乌老二心中不由得暗暗恨自己咋就鬼迷了心窍,贪图上了皇太极空许的荣华富贵,居然屁颠屁颠地来这里自投罗网。好端端的大几两银子的活动经费白白送给了何震山和丁有三,这他妈简直是花钱买死啊。回到这城里就脱离了皇太极的掌控范围,自己随便找个地方猫起来,这大几两银子过个一年半载是不成问题的,等到时局安靖了再悄悄溜出城去,远走高飞,谁又能找到自己?

眼下这可好,关在这禁闭室里,出头无日。别的人关完七天就放出去了,仍是一条好汉,自己还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更可怕的是,不知道哪天许莹心头怒起,随便发句话就把自己一刀给咔嚓了。想到这里,乌老二不禁感到痛心疾首,三角眼里,两行浊泪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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