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青楼产业非常发达,翻开《金瓶梅》,妓女似乎是无所不在的。西门庆和朋友喝酒玩乐在妓院、过生日在妓院、谈生意也在妓院。喜庆时妓女也被请到家里来弹唱助兴。事实上,明朝中叶,经过明初的休养生息之后,民间开始变得富裕,而妓女的增加,也就是其中的一个相随而生的现象。谢肇在《五杂俎》里,曾描写:
今时娼妓满布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它偏州僻邑往往有之。终日倚门卖笑,卖淫为活。生计至此,亦可怜矣。而京师教坊官收其税钱,谓之脂粉钱。隶郡县者,则为乐户……
不仅如此,嘉靖至崇桢年间,甚至有人举办各种“莲台仙会”之类的妓女选美大会,品评名妓,订定“花榜”,分列次第:女状元、榜眼、探花……,热闹的情况一点也不逊于现代社会的选美或选秀。
顺义不算大城,明面上的妓院就这么三四家。青石板的街面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燕春楼的画檐下挂着红红的灯笼,一个鸨母模样的胖妇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方罗帕,扭着腰满脸堆笑地拉着生意:
“这位公子,进来坐坐喝茶……”
杨铭打量了一下,感觉这家妓院还算是比较正规的。他在这顺义城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走街窜巷摸索了好半天,才找到这青楼之所在。算了,就这儿吧。
那些背街小巷的私娼、流莺,杨铭初来乍到,还没摸到门道,那是不容易找到的。
走进燕春楼的大门,立即就有龟奴迎上来招呼,带杨铭到大厅内奉茶。
杨铭施施然坐定,捧起青花瓷的茶盏轻轻了一口,四周打量起来。燕春楼的大厅三间见方,以雕栏围隔,围栏内布置桌椅,客人们三五成群而坐,拥妓吃茶饮酒取乐。往里是院子,院子四周是二层的小楼,隐约能看到小楼上的回廊雕栏和亮着灯光的房间窗棂。
大厅的右侧搭着个木质的小戏台,台高不到一尺。一个倌人坐在台上,怀里抱着琵琶轻轻地弹着,幽怨的琵琶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嘻笑声中飘荡。
“来,给爷接好了……”邻座的围栏内,一个富商打扮的客人高高地抛出一枚杏仁,桌子对面坐着的姑娘赶紧探起身,仰起头张嘴对着抛过来的杏仁一凑,稳稳地将杏仁接到嘴里,莺声笑道:“多谢老爷。”富商和旁边的几个朋客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这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鸨母近前来对杨铭福了一福,脸上的浓妆随着笑容挤在一起,让杨铭感到说不出的恶心。
“小生初来贵地,不谙风物,闻得这燕春楼是顺义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去处,慕名而来,还请嬷嬷费心照应。”杨铭尽力模仿着风流文人的言语才情,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上。
那鸨母眼睛朝桌上一睨,便知那碎银在三钱左右,顿时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明代的一两约相当于现代的37克。在明末这个白银匮乏的时代,白银的价值很高。一般人家一年能赚个几两银子,就够全家几口人的基本生活了。杨铭出手就是三钱银子,俨然就是流连欢场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哥儿。
“公子请楼上坐……”鸨母堆着笑着对杨铭欠身说道。
和现代一样,明代的妓女也分各种层次。最低档的流莺,和现代的站街女一样,路边巷角,骚姿弄首,引人入彀。浪荡子弟、贩夫走卒,花上几文铜钱,就可以求得一番快活。而高档妓女,则类似于现代的某些女明星,往来于高官显贵、才子富商之间,书画唱和,勾兑种种交易。
如明末名妓马湘兰,才艺双全,其画兰花更是一绝。上至朝廷大员,下至摆摊小贩,无有不知其大名者。明人潘之恒写了《亘史钞》一书,里面专门有一章《马湘兰传》。书中这样描绘马湘兰的声望:“无论宫掖戚畹、王公贵人、边城戍士、贩夫厮养……无不知马湘兰者。湘兰名益噪,诸姬心害之,及见马姬高情逸韵……人人皆自顾弗若。姬声华日盛,凡游闲子、沓拖少年,走马章台街者,以不识马姬为辱。”
这楼下陪客的妓女,都是一些大路货色,靠着皮肉卖笑赚几个辛苦钱。而那些美貌聪慧、才艺双绝的妓女,是不会在这大堂里抛头露面的。大抵都是深居在后院楼上的椒房里。遇到有钱、有品位的客人前来,才会引入幕中,鼓瑟调弦,甚至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双方性情相投、情感共鸣,才会成全好事。
“有劳嬷嬷前面带路……”杨铭站起身来,却见邻座的姑娘显是听到了这边的风雅对话,抬起头在看自己。四目相对,那姑娘眼睛里露出几分哀怨和羡慕的神色。
一粒杏仁从空中落下,擦着姑娘的脸掉落在丹红漆的桌面,弹跳了几下,落在桌腿边的青砖地上。那姑娘看着邻座的杨铭,注意力分散了,没能接住对面富商抛来的杏仁。
那富商扭过头看了看杨铭,眉头皱了皱,一脸不快的样子。
“地上的,给爷叼起来!”富商掏出一小块五六分的银子扔到桌上,指着地上落着的杏仁对姑娘说道。
姑娘面色一滞,求救的目光望向杨铭身边的鸨母。
那鸨母脸一沉,狠狠地盯了姑娘一眼,随即又向杨铭这边扭过头来,堆起笑容,“公子,这边请……”
姑娘低下了头,眼帘垂得低低的,跪倒在地上,弯下了腰……
“这姑娘我要了。”杨铭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威严。
跪在地上的姑娘身子一震,弯下去的腰抬了起来,仰着脸看着杨铭,眼睛里露出惊讶和感激的神情。
“啪”的一声,那商人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人猛地站了起来。桌上的茶杯叮当作响,杯里的茶水溅出来,水渍在桌面上漫延着。
“唉哟大爷,您别生气……”鸨母堆着笑上前对那商人礼着福,又用脚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姑娘,“桂儿,还不快把桌子擦一下……”
“公子,这丫头是雏儿,啥都不会……”鸨母回过身对杨铭堆着笑,“公子请上楼,楼上的椒房里有好姑娘……”
“椒房的姑娘要,这姑娘我也要。”杨铭淡淡地说了句,上前两步到那商人面前,伸手抓住他的领口,胳膊一使劲,将那商人拎得脚尖点地。
“算了,算了……”商人旁边的几个朋客赶紧上来劝架。看着比他们明显高出一头而且壮实许多的杨铭,这几哥们怂了。
顺义南城的夜市里,人声鼎沸。临街铺面的炉火熊熊地燃着,似乎要将灯笼的昏光比下去,种种面食小吃在煎锅上滋滋作响,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食物香味。街心上摆着各种地摊,小贩们提着灯笼吆喝着。灯笼光照之下,地摊上的梳子、剪刀、铜镜、首饰、陶罐、瓷器、茶叶、旧书、笔筒、砚台、丝布、鞋袜、帽子、旧衣服、针线头等小商品琳琅满目,从一个侧面显示出这个时代商业和手工业的发达。
小翠纤瘦的身影在人流如织的夜市里快步穿行着,地摊上低低的灯笼光从下往上映在她清秀的脸上,明暗交替的轮廊里有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
穿过夜市区,转入另一条宽阔的大街。往前几十步,临街的就是顺义城最大的绸庄五凤绸缎庄。今天的生意早已打佯,五间宽的门面全部落了木板,可能是为了节省开支,门檐上的灯笼都没有点燃,一排无光的灯笼在夜风里地摇晃着。
临到门前,小翠回过头四周看了看,三长两短地轻轻敲响了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小翠侧着身子闪进进去,那门立即又关上了。
走在前面的伙计木无表情地领着路,带着小翠穿过前堂,进入后面的院子。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房间的台阶往深处走。院墙内侧长着几棵高大的树木,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外部高处的视线,院子的角落里还有一口水井。
后罩房的窗棂里亮着昏暗的灯光。那伙计带着小翠来到门前,敲开了门,侧身立在门外,看着小翠进了屋,随即转身离开。
屋内昏暗的烛光里,五六个人或站或坐着,围绕着一个坐在八仙桌旁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精瘦的脸,眼睛隐在烛光的阴影里,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那厮戴着刘必显的帽子?”中年男子低沉地问道。
“是。”小翠低着头回答。
“刘必显平常身上带多少银子?”
“二两多碎银,还剩六七钱。”
中年男子站了起来,背着手沉吟着。
戴着帽子,显然是为了掩饰身份。借了一两五钱银子,他要去干什么?
显然不会是吃饭。他在这城里没啥熟人,就算是兴之所致,要去夜市里喝点小酒,也不会抛下刘必显一个人去。
买东西也不太可能。夜市里的东西,少有值一两多银子的。而且他要买东西,犯不着自己跑出去。
访友?访友带着银子干什么?接济朋友?可他在这城里哪有什么朋友?
“青楼!”站在中年男子旁边的妇人冷冷地说出两个字。这妇人二十七八年纪,丹凤眼,柳叶眉,美艳中透着一股冷峻之气。
青楼?!中年男子心中一凛。
他府里有那么多美貌的女子?……嗯,历朝历代的皇帝王爷,就算有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也有逛青楼的。
中年男子扭头看了身边的妇人一眼,烛光在他鼻梁处闪过,一双阴沉的眼睛从黑暗中露了出来,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的眼睛再次隐没在黑暗中,冰冷的声音问着面前的小翠。
“没有了。”小翠轻声地回答。
“你速回去,不要露出痕迹,铁车铁炮要想办法加紧打探。”中年男子的声音柔和起来,“你父母和弟弟都安好。上头说了,只要你干好这一票,就给你们全家抬旗,脱离奴籍,还会赏你父亲一个好差事……”
“多谢掌班照顾。”小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希望。
燕春楼后院楼上的椒房里,穿着翠色月华裙的妙龄女子正抚着琴,娇柔的身子随着双手的拨动起伏着,领口处的一抹雪白乍隐乍现。一曲《乃》音调悠扬,清新隽永,显出主人托迹渔樵,寄情烟霞的悠然神韵。
杨铭坐在铺了绣毡的杉木大椅上,搂着身旁贴身伺候的桂儿,品着香茗,听着面前佳人的琴声。
“好琴艺!”一曲终了,杨铭客套了一句。
面前这女子的琴艺还算不错,但比起现代古筝大师来,还是差了一些火候。作为听惯了cd碟片经典古筝曲的现代人,杨铭对这女子的琴艺并没有太大的惊艳感觉。
而且,杨铭自己会弹吉它和钢琴。现代音乐的和弦技法与节奏律动,比起古筝来讲,其音乐表现力要强得多。所谓巫山看过不是云罢了。
女子微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看来这位公子并非什么风雅之士,只是肯为美色掏腰包的富家公子罢了。
月华裙腰间的褶裥摇着,淡雅之色宛如月光,女子盈盈移步到杨铭面前。
“公子请喝茶……”女子端起桌上的茶盏,却不是递给杨铭。
茶盏薄薄的边沿咬在女子的齿间,朱红的嘴唇微张着,轻盈的腰身弯下来,将茶盏送到杨铭的嘴边。
清茶入口,杨铭可以感觉到女子呼吸出来的芬芳。
“好茶!”杨铭轻声赞叹着。
“桂儿,再为公子茶。”
偎在杨铭身边的桂儿伸出素手,将茶盏满上。
女子端起茶盏,长长的指甲闪着凤仙花红的颜色,微微一笑,以袖掩面了一口。
朱红的嘴唇凑过来,贴在杨铭的嘴上,舌尖的搅动送着茶水喂入杨铭口中。
“一起睡吧。”忍受不了这份撩拨,杨铭站起身来,一手搂着桂儿,一手搂住翠色月华裙的妙龄女子。
“三个人?”
“嗯。”
五凤绸缎庄后院的房间里,烛光愈加暗淡了。柳眉凤眼的妇人推门而入
“尹掌班,已经探到了,那厮在燕春楼……”
“确切否?”坐在八仙桌旁的中年男子阴沉地问。
“确切!那厮点了二个倌人在楼上嫖宿,还跟大堂里的客人发生过冲突……”
“他是否带有兵器?”尹掌班问。
“没有。”妇人回答道,“但是随身可能携有短刃。”
“行动!”尹掌班站起身,低沉的声音发出命令。
一阵利刃出鞘入鞘的声音,四名青壮男子麻利地将二尺长的短刀佩在腰间的衣服下,有两名青壮还拿着包了厚布的铁锤。
“韵秋,你带队行动,我去要王掌柜安排马车。若能抓到活的,立即送出城外……”尹掌班对那妇人说道。
“晓得。”韵秋将一尺长的峨眉刺藏入袖中,对尹掌班点点头。
“你们跟我来。”韵秋对那四名青壮命令道。
“记住,不可贪功。”尹掌班冷冷地说,“就算抓不到活的,只要割了首级带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晓得。”韵秋带着四名青壮闪出门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后院的黑暗之中。
尹掌班沉着脸,眼睛在烛光下闪烁,心里再次检查着行动的细节。
他的长统在铁车上,短铳没有随身携带。
他的雷法需要大铁炮的配合,而且近身也无法施展。
他在明,我在暗。
一切行动细节完美无缺,就算不能生擒此人,斩杀是万无一失的。
尹掌班脸上露出了阴冷的微笑。
只是,他忘记了,杨铭随身携带的格洛克17手枪。其实也不能说忘记,看到过杨铭用这种手枪击杀两名后金兵的人都死了,除了王成和杨铭自己之外。
杨铭将格洛克19给了许莹之后,又从行军袋里取出了自己的格洛克17手枪随身佩着。格洛克17是格洛克19的枪管加长版,两者的枪管、套筒是通用的,弹夹也基本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