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了,杨铭伸个懒腰坐起来,阳光从窗棂洒进来,耀得他一阵眼花。
小已经叫来了饭菜,外厅的黄花梨桌子上,摆着火腿肉、香油鸭片、小煎豆腐、春卷、小米粥等饭食,虽说菜色不算奢华,但看上去却让人食指大动。
“檀郎,再吃一口……”小夹着菜,用调羹小勺托着,送到杨铭嘴边。
“不吃了,饱了……”杨铭打了个饱嗝,“这菜还真不错,五钱银子花的值……”
“五钱银子啊……”小掩嘴笑笑,“你都没跟人家还价……”
“那会儿哪有功夫讨价还价……”
肚子吃饱了,又来了精神,杨铭一把搂住身边的佳人。
“小,把你那信物再给我看看……”
“檀郎……”小脸一下红了,一时娇柔无限。
白绢罗帕上,鲜艳的海棠花瓣含羞绽放,让人不禁怜惜顿生。取过笔墨,就着上午的明媚阳光,杨铭想着题些什么字作个留恋。
踌躇再三,肚子里那点诗才完全不够用,笔头下去,却是简单的“永结同心”四个字。
依偎在身旁的小满脸的幸福和娇羞,接过杨铭手中的笔,略一思忖,在“永结同心”四字的右边写下了一行“岁月静好”。
杨铭心中不禁一凛,看着罗帕久久不语。
“檀郎,你怎么了……”小感觉到了杨铭的沉默,“奴家写的不好吗?”
“没……没什么。”杨铭从山河岁月的滚滚红尘中收回思绪,搂紧小的杨柳腰身。
“这海棠花哪里来的?”杨铭涎着脸问小。
“奴家……奴家不知道……”小的身子一下子软了,双手勾住杨铭的脖子,双目翦水,脸上霞飞。
“让我看看……”
“不……”
“我就是要看……”
罗裙轻解,玉腿修长。
正在这缱绻之时,“嘭”的一声,外厅的门被踢开了,几个提着铁尺的差役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差官喝着:“哪里来的歹人,竟敢诱拐民女,跟老子衙门里走一趟!”
※《山河岁月》书中载有张爱玲“岁月静好”的爱情愿望被滚滚红尘吞噬的故事。
将军府大堂西厢的科房里,刘必显坐在太师桌后面,平静地听着对面军士的报告。
“刘先生,小的去县库领皮革、银子,那边推三阻四的,说要我们过几天再去……”谢庆元抱着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
修箭道的事,刘必显本来不是很着急。但是既然王安佩主动安排乡民们搬迁腾挪出空间,这工程的衔接和进度他还是要保证的。是以今日就开了单子,让谢庆元等人去县库领取银两物资,准备开工。但是没想到坏消息来的这么快。
刘必显站起身来,背着手在科房里来回地走动着。整个事情到现在他还没完全理清头绪。昨晚回来后他各处都仔细地问过,看守角门的军士表示杨铭绝对是回府了。许莹那边虽然语焉不详,但也信誓旦旦地保证将军很快就会回来。他还听到范同舟说似乎府里跑了一个女子。如果换作别人,他就直接怀疑男主人是不是跟女子一起私奔了。但这一可能对于杨铭来说显然是不存在的。将军府的这些女子,杨铭想要谁都犯不着做出私奔这种事。
杨铭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刘必显心里也没有底气。
“刘先生,这事学生去县库那边协调一下……”一旁的范同舟出来说话了。范同舟昨晚和刘必显一起回将军府后,就一直在府里守着。他虽然是顺义县的生员,但所处的位置是颇为尴尬的。以前他逃出城,就是受县里的那帮投降生员的逼迫。后来又跟着杨铭一起打回来,可以说他在县里的地位完全是靠着杨铭的支撑。是以他在内心里,是把自己当成杨铭这一边的人的。
“不!”刘必显摆摆手,眼睛里精光闪烁,“谢小旗,你多带几个军士去县库,拿出点态度,今天一定要把东西领出来!”
许莹一个人在后院里呆呆地站着,她的面前,是巨无霸式的车辆和大炮。一直以来,许莹从来不窥探这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重器,她知道这是杨铭的核心机密。现在杨铭离开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头绪。
吉普车的后厢用黄绿色的帆布盖着,扎得紧紧的,许莹不便解开。她绕到车的前部。透过车窗玻璃,可以看到车内的前面板和方向盘。面板上密布的仪表和各种按钮让她感到迷惑,黑漆漆的液晶屏像是一面魔镜,隔着车窗也隐约映着人影。许莹想起那天她和王成一起坐在车里,笨拙地扭动着方向盘,暖风从面板的格子间吹出来,熏得她全身如醉。
m977重卡的巨大车身更是让许莹感到震撼。车身上的轮胎几乎有一人高,粗犷的轮胎沟纹显示着强劲而灵活的力量感。驾驶室的车窗高高的,看不到里面。许莹握住车身上的拉手,抬脚踩到车门外面的踏板上,用力地探起身子往里看。驾驶室的座椅上挂着一杆hk416步枪,枪口闪着黑黝黝的寒光。
“将军的枪……”许莹喃喃地说。
“将军,你快回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眼泪涌出来,许莹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县衙大堂后的花厅里,赵知县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杯,杯盖反反复复地拨弄着茶水上漂浮着的几片茶叶。
这些天赵知县一直心事重重。向北京报出的捷报已经送去几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音。朝廷如何处置他这个投降的罪官,是他最担心的事情。适才何如水所说的话,又让赵知县心里增加了新的希望。若事情果真是何如水的猜测的那样,这歼灭虏军,收复县城的大功就独揽于己了。别说是脱罪无虞,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只是,这世间哪有这么轻巧简单美好如愿的事情。
“老何,将军府那边你要小心周旋,不可轻率行事”,赵知县了一口茶,“先看几天再说……”
“大人说的是。”侧着身子半边屁股坐在下首的老吏何如水欠身说。
一个衙役走进来,躬身向赵知县禀报今天揖拿的案情。
“大胆狂徒,竟敢在本县行此诱拐之事!”赵知县把茶杯往桌上一磕,“把人带到花厅,本官要亲自审问。”
这等小案,原本用不着知县大人亲自出面审理。只是刚才赵知县心里算盘了好一阵子的美好愿望,那种一县之主的感觉难以抑制地翻腾着,是以他现在就急着要惩奸罚恶,为民作主了。
这种涉及到女子清誉的案子,在大堂公开审理多有不妥,通常都是在大堂后面的花厅里审理的。
人带进来了,那女子绛色褙子,手挽着身边男子的胳膊,含羞带笑地看着身边的男子,好一个郎情妾意。再看那男子,一身青布夹袄,头上的短发长不及分(一寸是十分,明代一分大约3.2毫米),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
赵知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腾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杨将军?这个……这是怎么回事?”赵知县一脸诧异地问。
“见过赵大人。”杨铭冲赵知县拱拱手,“在下今日带着家眷住店,不知怎么就被衙门里的差役抓来了……”
“这……”赵知县一时语塞,不由得盯了下首的何如水一眼。
那何如水面上一红,低下头去,既不敢接赵知县的目光,也不敢去看杨铭。
“时下城里各色人等众多,衙役们各处巡检自然也更加勤谨一些……”赵知县酌着说辞,“还请将军多多包涵,勿要怪罪……”
“不怪,不怪。”杨铭大大咧咧地说,“捕奸辑盗,保境安民,原是衙门的应尽职责,岂有怪罪之理?”
“那就好,呵呵……将军请上座,喝杯热茶……”这赵知县也一时哭笑不得。昨夜将军府里忙得一团糟,原来是这家伙带着女子外出度春了。
“不坐了,还有事。”杨铭拱拱手,“大人们先忙,我们回去了。”
“我可走不动了……”旁边的小揉揉腿膝,“刚才那几个差爷一路催的……”
“来人啊,备轿……”赵知县苦着脸,“不知将军是要回府还是回店?”
谢庆元领了刘必显之命,跨着大步从将军府大堂走出,准备回营带兵去县库闹事。刚踏出大门,就看到一身青布夹袄的杨铭朝将军府大门走来,后面还跟着一顶二抬小轿。
“将军回来了……”一阵欢呼,人群哗啦啦地围到门口。刘必显和范同舟在科房里听到动静,也赶着出来了。
“见过将军!”谢庆元等人躬身抱拳行礼。
“哦,大家都在啊……”杨铭微微拱拱手,看到刘必显和范同舟都迎在门口,脸上不禁微微一红。
身后的小轿停下来,帘子掀开,一身绛色褙子的小走出来,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跟在杨铭的身后。
刘必显和范同舟面面相觑,一时竟忘了上前问候。
谢庆元抬起头,目光落到小的脸上,猛然间好像被疾射过来的羽翎刺中了心脏,布满血丝的眼睛颤动着。他感到一阵眩晕,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上午,在冰冻的田野上面临死亡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以及如梦如幻的美丽的少女的脸,和她的翠色裙袂给荒凉的大地抹上的一缕春色。
“将军……”许莹一路快步从大堂后门进来,穿过大堂呼唤着。及到近前,看到杨铭和身后的小,她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见过许姐姐。”小上前一步,双手抚着腰微微一福,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