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许显纯派过来的锦衣卫报告了皇宫正门口的情况,特别是听说还有红夷大炮,田尔耕自然也顾不上什么“南台”了。
现在京外援军还没到,自己手头就剩下这么三千锦衣卫亲卫,如果英国公张维贤带领五千兵马杀了进来,不用说了,田尔耕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自己的结局,那必然是有死无生啊。
于是,田尔耕留下了三百人,在“南台”盯着张嫣他们。其他两千多精锐兵马,则都被他带去正门,给许显纯救急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暗骂:那狗日的王朴,怎么还不从京营分点兵力前来,内外夹击,灭了张维贤那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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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哥,难道咱们真要用红夷大炮,去轰紫禁城?”张维贤的帅旗下,一名浑身戎装的武将问道。
“你问他,拉大炮来这事儿,是他出的主意”,张维贤看了陆扬一眼,不负责任地将问题抛给他。
“你们是啥意思,真要炮轰紫禁城?”那人便扭过来问道。
刚才,在中军都督府猫了那么久,陆扬自然知道眼前这名浑身戎装的武将,乃成国公朱纯臣,他是第十二代成国公,是大明朝地位仅次于英国公、魏国公的公爵。看着成国公朱纯臣,陆扬的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历史中的太祖、成祖,一朝而二祖,在明代以前,还真是闻所未闻啊,哪怕是功绩彪炳如李世民,也只能被加谥为太宗,而未敢称祖。正是因为一朝二祖,所以勋贵武将,也被分为了两个系统
成国公朱纯臣跟英国公张维贤一样,是属于成祖的靖难勋贵系统,而非太祖的开国勋贵系统。张维贤、朱纯臣的祖上都是成祖爷永乐皇帝那一伙的人。
这里面,固然有勋贵更新换代的原因,明成祖朱棣以燕王的身份发动名为“靖难”的叛乱,作为太祖的开国勋贵集团,自然多倾向于当时的皇位正统建文帝,等到战后,自然被纷纷被清算,或者说,至少也要靠边站。
但是,这不是开国勋贵们凋零的唯一原因,甚至不是主要原因。在朱棣靖难前,开国勋贵其实本来就不多了,因为不用等到成祖爷朱棣去清算他们,太祖皇帝朱元璋早就自己动手,将他们一一剪除了。
明太祖是个可以共贫穷却不能共富贵的人,在开国后,他亲自下狠手,将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一个个弄死,哪怕是最重要的铁哥们徐达,不管他如何谨慎如何低调,最后也还是死得不明不白。不过,到底还是铁哥们,太祖皇帝还是留了一点点情分,至少给徐达的后嗣保留了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魏国公,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该杀头的杀头,该灭族的灭族。
最惨的是蓝玉,作为在“捕鱼儿海”中取得对蒙元余部决定性胜利的大将军,朱元璋曾亲口将他比作汉武帝的卫青、唐太宗的李靖,亲封为凉国公。最后呢,还不是落了个剥皮实草、抄家、灭族的结果。这还不算完,朱元璋还搞株连蔓引,自公侯伯以至满朝文武,被“蓝玉案”牵连而被杀者,约一万五千人。基本上,只要是蓝玉的下属或曾经的下属,甚至与他略有往来者,都会惨遭屠戮。
当然了,武将们也不必喊冤,因为他们至少有造反的能力,太祖皇帝不放心,也是有道理的。开国文臣,其实更冤,比如李善长,太祖曾夸他是自己的萧何,结果呢,洪武二十三年,太祖亲手将李善长全家无论男女老幼,七十余口,全部诛杀。
又如被太祖夸为张良的刘伯温,据说是患重病而暴卒,但民间盛传他其实是被太祖下药毒死的。不过,民间还有流言,说精通数术的刘伯温自知太祖不会容他,所以假装中毒,其实他压根没事儿,装死后,拿了把扫帚放在棺材里葬了,自个儿改名易姓,云游四海去了。
再如掌枢中书的杨宪,死得离奇,连罪名都没给他编,就直接宰了。当然,死得最惨的,还是末代丞相胡惟庸,作为明代(同时也是中国古代史上)最后一名丞相,太祖说他“通倭”,将他灭族,同时被杀的,还有他的门生故吏以及所有有关系的人,大约三万人被株连而死,竟然比蓝玉还惨。
后来,明史学家吴晗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叫《胡惟庸党案考》,把胡惟庸的案子从头到尾缕析了一遍,最后证明:胡惟庸案是一个冤案。冤,太冤了,一个冤假错案,被杀了三万人,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杀了胡惟庸后,太祖宣布罢免中书省、废除丞相制度,从此相权淡出历史、不复存在。看来,太祖当年八成也知道胡惟庸没有“通倭”,只不过,如果没有此等血案、大案,他又怎么能将相权给彻底剥夺呢?!
所以,胡惟庸,以及那三万生灵,只不过是太祖皇帝献给相权葬礼上的一个生祭而已。从此以后,皇权、相权之间的千年博弈,正式落幕,对皇权的最重要的制度性制约,被解除了,专制皇权,终于登上了它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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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浓雾中走出,回到当时当下,面对成国公朱纯臣的发问,陆扬略施一礼,不急不慢道:“谁说我们要炮轰紫禁城了?”
“谁说,谁都不瞎好不好?”朱纯臣指着战阵前那三十门红夷大炮,怒气哄哄道,“难不成,这三十门大炮,放在这,都只是摆看的?!”
“正如国公所言,它们就是摆看的”,陆扬笑道,“炮轰紫禁城,那可是谋大逆,是《大明律》里的十恶重罪中仅次于谋反的罪行,在下,可没那个胆子”。
“摆看的?!”朱纯臣有点转不过弯来。不过,片刻后,他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你真行,服,服,我服了你了,确实是个法子”。是啊,谁都以为那些大炮会用来轰城,连朱纯臣这样的己方统帅都这样认为,对面的许显纯自然也会这样认为。
“这小子心眼多着呢”,张维贤插话道。
“那你说,不炮轰,咱们如何拿下紫禁城?”朱纯臣继续问道。既然张维贤“夸”陆扬“心眼多”,朱纯臣这样的武将,很自然地便产生了依赖心理,放弃了自我思考,问了起来。
“咱们根本不必拿下紫禁城,只要稍等片刻,他们便会开门投降”,陆扬沉着道。
“稍等片刻?等什么?”朱纯臣问道。
“等一个人”,陆扬道。
“谁?”朱纯臣问道。
“已经来了”,陆扬露出一丝笑意,指了指西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