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文武百官衣冠不整地来到了金殿。按大明的规定,上朝时文东武西,由于大风和阴霾,人们又上朝匆匆,有的文官站到了西侧,武官却站到了东侧,朝堂上一片混乱,人们叽叽喳喳,你推我一把,我拉他一下。王承恩见崇祯眉头紧紧皱起,在一侧低声说万岁爷,今儿是元旦,没想到遇上这样的天气,事出有因,不要责罚百官才是,要图个吉利。”
崇祯把心头的火压了下去,匆匆朝贺之后,便宣布散朝。他乘便辇到了武英殿,左中充李明睿奉诏来到。叩拜之后,崇祯动问:“李卿,朕曾密旨与你,探听匪贼动向,如何?”
“臣自蒙召以来,不敢稍有懈怠,而今贼势益张,闯贼已在西安宣告建立伪大顺国,并统兵东进。”
“国势如斯,李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万岁,此事重大,臣不敢轻言。”
“但说无妨。”
“臣以为,北京已处于贼匪兵锋之下,当南迁以避祸,可免宋时徽钦之害。”
“南迁?”崇祯其实心中巳有此念,臣下说出,心中窃喜,“卿意是迁往南京,以避贼锋。”
“正是。”李明睿指出,“南京地处国之中心,六部倶全,近围有数十万大军回护,当为明智之选。”
“迁都事大,牵动全国,不知天意如何?”
“天意全为虚妄,事情当在圣裁,万岁下了决心,百官谁敢不从?”李明睿知道言官定会反对,“不要在乎御使们的议论,南迁是为保住祖宗基业,万岁不可在此坐困孤城。”
“容朕再思,”崇祯叮嘱,“切莫对外泄露,以免引发恐慌。”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南迁之议还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崇祯始终拿不定主意,周皇后见他愁眉不展,壮着胆子相劝:“皇上,南迁不失为上策,可暂缓闯贼逼近的压力,于南京从容调兵破敌。”
“只是祖宗陵寝宗庙俱在北京,朕南迁走后,恐为闯贼所毁,朕难挡舆论汹汹,也无颜可对先帝。”
“皇上,大敌当前,且顾眼前,只有保住自己,才能保住江山,才有列祖列宗的~切。”
“如此说,应当南迁?”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周皇后鼓励,“皇上早些传旨,做好相关应变准备,也免得事急时手忙脚乱。”
“如此说,朕明日上朝,就交付廷议。”
殿门外忽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而且还是女人的声音。崇祯很是不悦地责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皇后的宫院吵闹!”
“我,就是哀家,看谁敢挡我人内。”说话同时,一个中年女人站到了崇祯和周皇后面前。
崇祯一见是懿安皇后,气立时就消了,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原来是皇嫂驾临,快快请坐。”
懿安的气可还没消:“这些缺少教养的太监、宫女,竟然敢拦挡哀家的脚步,真是不识好歹!”
周皇后赶紧过来赔罪:“皇姐息怒,都是妹妹教导无方,致使姐姐凤驾被阻,我这里赔礼了。”
“皇嫂闯宫,莫非有何重大事体?”崇祯谦和地询问,“是谁惹得皇嫂动怒,说出来朕定要重重治他的罪。”
“哀家是要治你的罪!”
“朕?”崇祯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朕在何时何地何事,使皇嫂动如此大的肝火?”
“哀家获悉皇上就要南迁,难道宗庙、社稷、陵寝,皆可弃之?先帝把皇位传你,难道为的是让你敌人未至,即闻风而逃吗?”
“这,”这番话还真把崇祯给问住了,只得含糊其辞地回应,“皇嫂,这一切尚无定论,需待朝议时百官定夺。”
“什么百官,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切还不是皇上圣躬独断。”懿安叮住不放,“皇上圣意究竟如何?”
崇祯被逼得无奈朕自不会抛宗庙和祖宗陵寝于不顾,自顾南迁逃命,朕将如何面对百姓?百年之后又如何在地下见列祖列宗?”
“如此说,皇上决意不再南迁?”
“这是自然。”
“如此说,哀家心定矣。”懿安分明还是在找旧情,“当年把江山交与万岁,总算没有选错人。”
懿安走后,周皇后不放心地盘问:“皇上所言,该不是敷衍懿安吧?”
“皇后,其实懿安所言也不无道理,如若南迁,定会民心浮动,有损朕的形象,还当慎行。”
“皇上不能在大事上举棋不定,困守北京,等于是坐以待毙,南迁尚有生机,如不能保社稷,宗庙、陵寝又安能得以保全。”周皇后早已看清处境,“皇上要当机立断。”
崇祯又犹豫了:“容朕思之。”
转眼间到了二月,李自成的大军巳进人山西,形势万分紧迫,这日早朝之上,李明睿再次奏请南迁:“万岁,闯贼逼近京畿迁都当早作决断,如再迟疑不决,只恐招致祸乱。”
左都御使李邦华,向来为崇祯所倚重,他紧跟李明睿奏对:“万岁,李大人所言,诚乃上上之策。南京故都,太祖龙兴之地,兵众粮足,又有长江天堑,可保万无一失。”
“宗庙陵寝,尽在北京,朕若南迁,恐遭闯贼毁坏,是以难做决断。”崇祯说出他的担心,“望卿等出一两全之策。”
李邦华再奏:“万岁,这有何难,可效仿永乐朝故事,令太子监国南京,而万岁留守北京,一旦事急,则进退有据,不致临时措手不及。”
“这,”崇祯对这个折中方案仍不敢允诺,“这有分两步走的嫌疑,李大人可再奏新策。”
“万岁,还有一下策。”李邦华奏道请把定王、永王,分封到太平、宁国二府,以拱护两京,情急之时,皆可代替皇上发号施令,诏告天下,集聚勤王兵马,足以同闯贼抗衡。”
“这倒是个可行的方案。”崇祯的心为之所动,因为万一李自成围困北京、南京,外围都有崇祯的儿子,可以召集人马对敌人进行牵制。换句话说,就是崇祯逃跑,也有个扑奔。
“万岁,当将李邦华、李明睿二人打人天牢治罪。”给事中光时亨气冲冲出班启奏。
“光大人何出此言?”崇祯最头疼的就是言官,偏偏这位给事中就来掺和南迁这件事。
光时亨显得义正辞严:“万岁,他二人是要陷圣上于不义。百年之后,史书必然给万岁重重记上一笔。”
“记上什么?”
“逃跑皇帝!”
“朕,可是朕并未决定南迁哪。”
“万岁有此念头,即为不孝皇帝。”光时亨说时面皮紫胀,“臣舍命泣血也要死谏,万岁为自保活命南逃,而将祖宗陵寝丢给闯贼,让祖陵皆如凤阳皇陵一样,遭遇闯贼也难逃被焚烧,使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难道万岁希望这样的凄惨情景再现吗?”
“大胆光时亨,朕何曾有过如此的想法?”
“如此最好,即请万岁当殿诏告百官,圣上决不会为自己活命而南迁,是一位敢同闯贼对阵的英武帝君!”
崇祯被光时亨激得不能不表明态度,他大义凛然地为君死于社稷,正其归宿也,朕志已定,决不南迁!”
崇祯既然这样说了,谁还敢再提南迁之事。但形势却是一天比一天危急太原失陷,李自成兵临代州。离北京越来越近了,李邦华感到时间不多了,约好李明睿,次日早朝再次进谏。
败报一日数起到达京师,摆放在崇祯的案头。王承恩为自身计,也不得不向崇祯吹吹耳边风万岁爷,闯贼势炽,一路如同破竹,再不迁都,真要被俘,则皇家脸面何在?”
“嘻,奈何光时亨以死节相威胁阻朕南行,朕真恨不得杀了他。”崇祯说时咬牙切齿。
“万岁爷执掌生杀大权,既已愤恨如此,何不便开杀戒?”
“这反倒成全了他的忠烈之名,朕不能叫他得意。”崇祯办事总是瞻前顾后,下不了决心。
“那这南迁之举?”王承恩问。
“朕明日早朝即做出决定。”崇祯内心中巳倾向南迁,并要做出决定。
“万岁爷圣明。”王承恩松了一口气。
次日在朝堂之上,同意和反对南迁的双方大臣,又展开了一场唇枪舌剑的争斗。李明睿和李邦华重申了南迁的理由后,特别指出:“匪军已攻到代州,逼近京师,再若不迁,就来不及行动了。”
光时亨依然是反对的立场:“万岁,二位李大人是要陷圣上于不忠不义啊,即以代州而言,闯贼在此巳招致惨败,代州总兵周遇吉,以一州之军,挡住了闯贼的几十万大军,而且连战连捷,打得闯贼大将刘宗敏束手无策,斩杀匪军大将四员,消灭匪军一万余人。匪军也不是三头六臂,没什么可怕的。”
“此话当真?我军真的取得了大捷?”崇祯自打李自成东侵以来,听到的全是非败即降,他没想到还会有这样大的胜利。
光时亨就好像他本人打了胜仗一样得意:“这还会有假?万岁不信,可以问问二位李大人。”
崇祯当殿询问:“李大人,此话可是当真?”
“周遇吉打了胜仗倒是不假,可他毕竟兵力相差悬殊,顶不住匪军的猛攻,现已退守宁武关。敌军正在日夜攻打,只怕也坚守不了几日了。”
“李大人不该长匪军志气,灭我大明威风。宁武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闯贼在关前难以前进一步,我大明的胜利乃有目共睹。”
崇祯听后便有些兴奋周遇吉取得如此辉煌战果,朕定要厚加封赏。”
“万岁圣明。”光时亨更加强调他不同意南迁的道理,“皇上,且不说宁武关,即便闯贼闯过宁武关,他们的前面还有大同、宣府、居庸关等诸多险隘,又有多少名将守卫,闯贼若想通过势必比登天还难。退一万步讲,便闯贼饶幸来到北京城下,他面对我京城的高墙大炮,也只能徒叹无可奈何。那皇太极的八旗兵,论实力远超过闯贼的匪众,也曾无数次在京畿骚扰,不也被我军打得屁滚尿流逃回了关外吗?故而万岁完全不必过早议论迁都,以免日后在史书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敌人未到便先行逃跑,岂是中兴之主所为?”
崇祯越听越觉得光时亨所言句句在理:“光大人诚乃国之栋梁,朕意已决,再有言南迁者,斩勿赦!”
百官噤口,王承恩也只有叹气而已。
经过一番苦战,李自成以优势兵力攻下了宁武关,周遇吉疆场殉国,全家人同时死难。代州宁武关之战,使得李自成的信心和锐气,受到极大的挫伤,刘宗敏也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李自成叹息着说:“原以为大明已是朽木难支,谁料到还有周遇吉这样忠勇死战之臣。前面的大同、宣府、居庸关,处处险隘雄关,要想拿下皆非易事,莫若我军击易避难,不去啃北京这块难啃的硬骨头,而南下中原可任我大军驰骋。”
刘宗敏表示赞同:“闯王所论甚佳。即或许大同很难攻克,何况那里还有代王兵精城固。我们何苦在那里同明军死磕。”
“今日休整,明日起兵南下。”李自成做出了决定。
当天夜晚,军士来报启禀闯王,门外有一人声称一机密事求见,他自称来自大同府。”
“召他进见。”
来人显得分外精干,请李自成屏退左右后,递上了一封书信:“闯王,小人是大同总兵姜壤之侄姜环,受叔父差遣,特地来送降表。”
李自成看罢,真是喜出望外:“回去转告姜将军,归顺以后,官升一级你办差辛苦,赏黄金十两。”
“谢闯王。”
李自成没想到,铁桶一般的大同府,其镇守总兵竟然要降。当即改变南下战略,东进直指大同。不过数日,即已抵达大同城下。
李自成大军进逼大同,崇祯感到压力陡增,他终日坐卧不宁。不知前途如何,便去道观扶乩问卜。沙盘上显示出一首五言诗:
帝问天下事,官贪吏要钱。
八方七处乱,十灶九无烟。
黎民苦中苦,乾坤颠倒颠。
干戈从此起,休想太平年。
看了乩诗,崇祯半晌无言。但他不肯认输,在朝堂上他声泪俱下地说:“朕决非亡国之君,大局尚可扭转,待朕亲征,坚信定能破贼。”
内阁大学士陈演急忙出班万岁一国之君岂能轻动,臣愿代皇上讨贼,只是乞军饷一百万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可将匪贼一鼓击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