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带着他,走到廊下,然后一拐,又跨进了另外一扇房门,在走过一段又细又黑的过道后,到了一栋十分破旧的房屋前。陈庆之随着女子,走上一段吱哑作响的木楼梯,走进了一间堆放柴草的房间。
女子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将门关上。“你在这里先躲一躲吧。”她对陈庆之说道,并把陈庆之带到屋子内的一角。
在一堆又一堆的柴草中间,有一个一人宽的小小空隙。女子在地上铺开一层薄薄的稻草,示意陈庆之在这个空隙里坐下来。陈庆之点点头,听话地坐了进去。女子后退到门口,看了看。从门口确实很难发现陈庆之。她悄悄打开柴门,望门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又吱吱哑哑地走下楼去。
陈庆之静静地坐在那里,两只耳朵竖起来,仔细聆听着草屋外面一切动静。
不远处好象有很多个男人的吵嚷声,来回跑动的脚步声,短促有力的呼喝声,又是跑步声,接着,周围又安静下来,依稀能听到很远处街市里的叫卖声。
陈庆之还是不敢起身走出去。他坐在草垛的后面思考着。
看来当初在嵩山脚下听说的元颢被杀的消息是错误的,那一定是洛阳逃出来的某个高官。当然这个高官不可能是安丰王元延明,或者临淮王元彧,或者是济阴王元晖业、杨昱等人。他们肯定见风使舵,此时定然又紧紧抱住复辟皇帝元子攸的大腿不放了。当然,尔朱荣,他们也是不屑于向他拜倒的,就象当初他们不愿向他陈庆之投降一样。他们元氏家族,总是抬着那高傲而愚蠢的头颅,在这乱世中求存,除了元慧君。对,除了元慧君!不知此时此刻,她身处何方,莫非在尔朱荣的洛阳府邸里?元颢被押解回洛阳后,他们兄妹俩还会有机会相见一面吗?唉,还是不要再相见了,空伤心一场也是无济于事。纵使元颢知道悔改了,又能如何?等来的也不过是一把砍头的屠刀罢了。
陈庆之在草屋里胡思乱想着,愁肠百结,却也无可奈何。眼看着屋里光线次第暗淡下来,应该是黄昏时分了。陈庆之左等右等,也不见那女子再次回来。他正要起身,走出草屋去,却陡然听见下面楼梯声响,他警觉地再次躲好,不敢发出声音来。
楼梯吱吱哑哑地响了一阵后,门被推了开来。那女人站在门口,提着一盏灯,朝里面照了照,轻轻地呼道:“你还在里面吗?”陈庆之一听是那女子的声音,便从草垛后面探出半个头来。那女子看陈庆之还在,便走上前几步,将灯挂在屋顶中间垂下来的一个铁钩上,然后回身从门口将一个托盘端了进来。
走到陈庆之旁边,她看了看陈庆之,又看了看陈庆之那僧袍下面露出来的裤腿,将那个托盘放在了陈庆之面前。“我家的菜刀被你摔坏了,大锅的好汤也被你给毁了。你将就着吃些这个吧。”女子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怪罪之意。
陈庆之看了看托盘里,一碗包子,两碗蔬菜和一块肉。“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姑娘赐我晚饭!只是这肉,阿弥陀佛。”陈庆之直起上身,向女子双手合什行礼。
那女子噗哧一声笑了:“还在那里装,你明明就不是一个和尚嘛。”
伪装被人戳破,陈庆之显得很尴尬:“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女子道:“这天底下,哪个皇帝老子不信佛,怎么会平白无辜地大白天捉拿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和尚呢?再说你看你那条裤子,虽然和僧人们的裤子倒是很象,也是黄黄的,但这哪里是普通和尚穿的呀,这做工这样式,还有大腿内侧磨损的程度,分明就是将军们骑战马时穿的裤子嘛。”
陈庆之惊叹道:“姑娘好眼力啊,不去官衙上做县公破大案,太可惜了。”但想到她连自己大腿内侧都看了,不禁有些难为情。
女子见他这样,也一下子意识到了,有些害羞起来,连忙解释道:“我是替人做衣服的,看到好的面料好的做工,难免会多看两眼。怎奈我母亲不相信我,她老人家一向事佛甚勤,偏见了你这假和尚,大发善心,一定要救下你。”
陈庆之觉得挺惭愧的,道:“代我向你母亲道声谢吧。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女子将胳肢窝里夹着的一套衣服递给陈庆之:“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明早你就趁着早集人多,混出城去。那身僧袍就别穿了,换这一身吧。这是我男人生前留下来的,看你身形,应该还合适的。”
陈庆之拿过衣服来,看了看,确实是自己的尺寸,虽然有些破旧,但很干净。他站起身,将身上的僧袍脱了下来,露起了一身结实的肌肉。女子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紧致的肌肤,看着他将自己男人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那衣服穿在陈庆之身上非常合身,陈庆之还故意摆了一个姿势给她看。她慢慢走近陈庆之,伸出手,细长的手指在陈庆之的胸前衣服上轻轻地摸索着,仿佛在抚摸着她曾经心爱的男人。陈庆之伸出手,轻柔地捉住了她的手,虽然经常做女红的手算不上多么顺滑,但却坚强有力,充满了真情实感。
女人轻轻地将头靠在了陈庆之的胸前:“你穿着这一身,太象我的男人了。”说着,女人的眼角滑落一颗泪珠。陈庆之不知道如何应答,他将女人温柔地搂进了怀中。
在昏暗的灯火下,在那个木托盘的旁边,两个人在稻草上面翻滚着,痴缠着,他们不停亲吻着,喘息着。女人的手伸展开来,紧紧抓住一把稻草,嘴角原先紧绷的线条渐渐松弛舒展开来,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当初与自己的男人****无限之时。
木地板的吱哑声停止了。陈庆之赤着上身,席地坐在凌乱的稻草上面,吃着木托盘里的食物。女人趴在他的身边,一直在看着他吃。
“告诉我,你是不是叛党元颢手下的人?”女人问。
“嗯,跟一个叛党手下的将军做那种事,你怕吗?”陈庆之道。
女人一笑:“不过是个小小的军官罢了,有什么好怕。难道还能吃了我?”
陈庆之回转头看着她,微笑着道:“我不是什么小小的军官,我可是元颢手下的车骑大将军啊。小孩子们听了我的名字,夜里都不敢哭叫了呢,你不怕?”
“你就是那个陈庆之?”女人奇怪地看着他。陈庆之点了点头。
女人不说话,目光在陈庆之的脸上身上游移着。这么年轻,却又这么不平凡的一个男人。突然她又起身扑倒在陈庆之的背上,轻轻地叹道:“要是你能够留下来,一直在这里,该有多好。”
陈庆之摇了摇头,推开木托盘,转过头来亲吻着她。她将陈庆之再次拽倒在稻草上,纠缠着他,在上面翻滚。草屋外面,夜色深沉,望不到边。
等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陈庆之已经穿好了那身平民衣服,戴了一顶帽子,身上背着一个装着干粮的袋子,走下了木楼梯,向大街那头走去。
他回身向草屋看去,那女人依然倚在草屋楼上的门边,痴痴地看着他。“要是你能够留下来,一直在这里,该有多好。”他想着女人昨晚说的话,举起手,朝女人轻轻地挥动两下。女人也抬手挥了挥,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陈庆之叹息一声,径直向街市上走去。
走上大街,陈庆之笔直地向南门方向走去。城门口,平民百姓们进进出出,为了生计,人们开始了忙碌的一天。陈庆之看了看站在城门两边的守城士兵们,伸手将头上的帽子压了一压,然后夹杂在混乱的人群中,向城门外面走去。
士兵们手持着长戟,抬眼仔细观察着人群,看看有没有一个年轻的和尚,混在人群中。前面有一个人戴着帽子,一个士兵拦住了他,一把将他的帽子掀了去,里面是满头的黑发。士兵这才放心下来,将帽子一甩手扔还给了那个人。陈庆之看见这一幕,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就这样走上前去。
这时,另外一侧的士兵们也拦住了一个戴帽子的,一摘帽子却露出了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士兵们一定要将那人抓起来,让将军们前来辨认。可那人极力解释着,说他是一个秃子,不是假和尚。但士兵们哪里肯信,对过的几个士兵也走了过去看。
就在这拉拉扯扯的当间,陈庆之低着头,绕过那堆看热闹的人群,悄然而迅速地朝城门外走去。狭长的城门过道上,一阵穿堂风吹过来,将他头顶上的帽子一下子掀了去。他急忙用袖子遮掩住头顶,疾步向外面走,不敢往后面看一眼。好在那几个士兵忙着对付那个秃子,平民们也热衷于看热闹,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离开城门,往远处走去,刚走了十几二十步,城门楼上一个幢主伸着懒腰走到城墙沿,向城外远望,刚好看见陈庆之在外面走。“嘿!”他向下面的陈庆之招呼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