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看陈庆之他们开始退去,急了,转头对尔朱荣道:“大将军真的要放他们走?那陈庆之从建康到洛阳,一路打来,用兵出神入化,大将军如果真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尔朱荣猛然惊醒,连忙对前面还立着的士兵们喊道:“别放他们走,将他们全部杀了!”那些士兵们一听号令,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投掷。
刀剑长矛飞舞而至,马佛念反应快,看到一根长矛朝陈庆之背后射来,连忙用刀将它格挡掉,却不料后面还有两支长矛接踵而至,马佛念闪避不及,其中一支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腹部。他手握着矛柄,颓然倒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陈庆之回身看来时,见他被长矛刺中,急忙扶住他,用刀不住打掉飞过来的刀剑。他们面前的士兵们纷纷倒地,战斗、疲劳和饥饿,已经渐渐让他们失去了原有的战斗力。
元慧君见此情形,撕扯着嗓子,要冲上去,却被两个魏兵左右拉住了。“尔朱荣,你这个小人!”她抬眼恶狠狠地盯着马上的尔朱荣,破口大骂。尔朱荣并不理她,只是看着前面屠戮般的战斗。
两个魏兵抓着元慧君那两个柔如无骨的手臂,多少有些不大好意思,毕竟现在她成了大将军尔朱荣的女人,因此见她没有再挣扎,便稍稍放松了抓着手臂的手。元慧君趁他俩松懈之际,突然挣脱开来,一把从其中一人的腰上抽出刀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对着尔朱荣道:“快放他们走,不然我死在你面前!”
尔朱荣顿时一楞,看着她那决绝的眼神,口气顿时软了下来:“好,好,你别自杀,我这就放他们走。”说话间,尔朱兆从后面悄悄上来,一个刀柄打在元慧君后脑勺上,将她打晕过去。两个士兵赶忙将瘫软下来的元慧君扶住。
尔朱荣看了看他俩,使劲一挥手,两个士兵便将元慧君带了下去。尔朱荣抬起头对前面的士兵道:“给我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此时,马佛念已经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一把砍断了肚子上的长矛,将陈庆之一把向后推去,道:“大将军快走!佛念烂命一条,先走一步了!”说完,便和其余陈军将士一起冲了上去,跟最前面的魏军士兵们厮打在一起。
陈庆之正要上前,突然山上面的斜坡因为如注的雨水不停冲刷,早已不堪重荷,巨大的泥块石块纷纷滑落下来。混战中的士兵们躲避不及,都被深深地埋在了泥石流之中。
陈庆之迅速往后退避,才幸免于难。“佛念,佛念!”他冲着那堆泥石堆大喊。
山坡上的这片空地被一分为二,中间是高高的泥石堆,左边是尔朱荣的大军,而右边是孤身一人的陈庆之。尔朱荣一听陈庆之还在泥石堆那头喊叫,便又对尔朱兆喝道:“还不快去将此人给我杀了?”小将尔朱兆连忙派出十几个士兵,壮着胆子上去,要爬过泥石堆去抓陈庆之。
陈庆之正在那里双手并用,企图挖开泥石堆,找到马佛念,突然抬头看见几个魏兵正爬上泥石堆来,他转头去找那把刀,却没有找到,不知将它丢在了哪里。
山顶上又是一阵泥块石块夹杂着大量的雨水直冲下来了,陈庆之和那些士兵脚下不稳,被泥石流一起冲了下去,顺着大斜坡一直往山脚下滑去。
尔朱荣见泥石流再次袭来,连忙调转马头,往后躲避。受了惊的战马撒开四蹄,一刻不停地往来时的山路上跑去。将领们士兵们也就只好紧紧地跟在后面。
泥石流在山坡上翻滚着,倾泻而下,陈庆之和十几个士兵在里面扑腾着,翻滚着,一直被冲到山脚下,才停了下来。又湿又粘的黑泥将这些人都糊住了,有的人在下来的过程中被山坡上突起的石头撞死了,有的挂在了树桠上,有的被黑泥糊住了口鼻,一口气没接上,缓不过来了。
从黑泥中突然坐起一个全身黑乎乎的人来,不停地往外呕吐着黑泥,等所有嘴里的污物全吐出来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好象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空气了一样。呼吸平稳后,他左右看了看,除了糊在黑泥里的死尸们,没有看见任何人。他发现自己身处在满是鹅卵石的一处浅滩边,前面不远处就是哗哗向前流淌着的山涧。他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山涧奔去。
在这样的雨季里,山涧中的水清澈见底,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上来。混身黑泥的这个人根本没顾得上这些,他一下子扑倒在山涧里,身体上的黑泥墨鱼汁一般在清水中化了开去。他使劲在水里搓了两把脸,露出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蛋。他就是陈庆之。
山凹里,一只飞鸟怪叫着从头顶飞过去,消失在对面的山林里。陈庆之警觉地从山涧里直起身来,抬头向四周的山头上环顾了一番。没有任何人在那儿。等身上的泥污全部冲洗掉之后,陈庆之不敢在此久留。他跑回泥石堆,从一具尸体旁边捡起一把刀来,然后再次左右察看过,跑回山涧里面。他猫下腰,躲在山涧边上伸出来的大树树荫下,顺着山涧流去的方向慢慢向前走去。
陈庆之顺着山涧走出很远很远,来到了一个村庄后面。在这里,山涧变得湍急,在前面直接汇入到一条大河里。陈庆之离开山涧,沿着水岸往村庄走去。
村庄后面的河边上,一个渔夫正从自己的小船上将一筐捕来的鱼搬上岸,带到几间草屋后去。陈庆之躲在一间房舍后面,等他离开小船很远后,他突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跑向小船。那渔夫看见了,“喂”地大喊一声,朝陈庆之追过来。陈庆之跑到小船边,转过身来瞪着渔夫,渔夫见陈庆之手上提着把刀,便远远地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跑上来了。陈庆之跳上小船,一刀将系住小船的绳索砍断,把刀丢在船里,拾起木桨,一桨将小船撑离岸边的石阶,船只往河中间荡去。渔夫撒腿往村里面跑,大概是去叫人来帮忙吧。
陈庆之一桨又一桨,急速地滑着,很快就离开了村庄。渔夫叫来了几个人,各自撑了船来追陈庆之,但北方人的技术明显比不过南方人的娴熟,再加上河水暴涨,水流很急,很快陈庆之就将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雨停了,天却开始黑了。陈庆之不知道自己在水中行进了多久多远,他一天没有进食了,肚子饿得不行,快速地划船又消耗掉他不少体力。他精疲力尽地躺倒在小船中,仰望着天空中的红色云彩逐渐变成灰色,变成黑色,浅蓝色的天空变成了幽蓝色,象元慧君的眼睛一样深邃。他深深地思念着元慧君。在这么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他失去了马佛念,失去了姜桃,失去了上千勇猛的战士,失去了心爱的元慧君,能失去的几乎都失去了。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流向耳际。
我还能再次见到她吗?慧君,为了我,请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好好地活着。等我回了建康,一定再次带兵前来,来将你从尔朱老贼那儿救出来!
陈庆之仰望着夜空,拳头捏得紧紧地。小船随着湍急的水流自行向远处漂去......
陈庆之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一下子在小船里坐起。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小船被河边的芦苇挡停住了去路,横在水面上,没有继续往前滑去。
陈庆之左右细看过,确定周围没有人在,便捡起那把刀,从船上站起来,要跨上岸去。陈庆之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形象,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意。
他跳到岸边,蹲在芦苇丛中,对着水中的自己,解开了头上的发髻,举起刀,将头发一股一股地割断,抛入水中,随着水流飘去。等所有头发都割短后,他又一点一点地从发根剃过去,剃成了一个光头。等头发全部弄干净,他将刀丢在地上,脱掉身上早已污秽不堪的白袍,露出里面一件有些淡淡土黄色的衣服,乍一看很象小沙弥穿的僧衣。
他将刀和白袍裹起来,塞在茂密的芦苇丛中,然后离开了小船和芦苇丛,向前面不远处的小镇走去。他要去小镇上化一些斋饭来充饥,才好继续去往建康的旅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