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陈庆之率着两千多陈兵终于走过了长长的河桥,来到黄河的南面。
他回头远望北中城。此时,北中城刚刚被尔朱荣的大军团团包围起来,并州的魏军象无数蚂蚁找到了一块甜美的糖块一样,蜂拥而上,啃食着北中城。但也有许多魏兵纷纷从高高的城墙上掉落下来,很显然,尔朱荣遇到了城中两千陈军的顽强抵抗。
陈庆之在马背上向着北中城的方向深深一揖:“姜将军,请一定要活下来啊!”
马佛念催促道:“大将军,我们快走吧,趁敌军还没有分兵追上来。”
“嗯。”陈庆之转过头,鞭子一甩,纵马朝着南边狂奔起来。后面的陈兵都紧紧地跟着。
过了河桥后,一路走来,发现到处都是从洛阳城里逃出来的平民百姓。元慧君处处打听哥哥的下落,可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这让她的心里愈发焦急。
这里乱兵很多,他们不敢停留,径直往东南方向跑去。跑到巩县,他们不敢靠近巩县,远远地避开,来到前面的洛水边。
可是眼前河水流淌,不见一只渡船。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陈庆之心急如焚,率军沿着洛水走了起来。忽然听得前面野草渡口,有一大群人吵吵嚷嚷。陈庆之和马佛念对视了一眼,赶上前去。只见二三十个士兵打扮的汉子聚集在渡口,正为了争夺船只吵闹着。
陈庆之走上前去,拉住其中一个士兵询问:“这位大哥,敢问你们是哪支军队的?从哪里来,去往哪里?”
那个士兵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庆之,道:“莫非你就是那个白袍将军陈庆之?”
陈庆之道:“正是在下。”
那个士兵肃然起敬道:“原来是阁下啊。我们原来是王罴手下的士兵,虎牢关上王将军不战而逃,我们很多人不愿北去,就逃回了洛阳,被收编在安丰王手下。如今洛阳陷落,我们都想往东去,躲避一下兵灾,等过了这阵子,看看形势,再找安身立命的去处。”
元慧君一听他们是从洛阳来的,连忙迫不及待地问:“你们从洛阳来,可知陛下如今的下落?”
那个士兵摇了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陛下从城南逃出去了,估计这会儿也快到颍阳一带了吧。”
元慧君一听哥哥还活着,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她转头对陈庆之道:“不如我们折向南面去找我哥哥吧。找到了他,我们就有可能再聚集兵众,力图恢复。”
马佛念在一旁泼凉水道:“恐怕陛下在洛阳的这段日子里,已经将人们的心都已经伤透了,要想再有一呼百应的局面,难了。姑娘是他的妹妹,或许还会不离不弃地追随于他,但那些将士们,却未必了。”
元慧君难过地瞟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陈庆之道:“现在不管这些,我们还是先把他找到,带回建康去,然后再打算下一步怎么走吧。”
马佛念顿了顿首,也沉默了。
陈庆之对那些逃兵们道:“你们不要着急争夺船只,攻进洛阳的尔朱军只有数千人,应该暂时还不会这么快杀到这里来,这些船来回两次,足够带你们渡过洛水去了,不如也带上我们吧。”
那个士兵道:“将军笑话了,这么几个船怎么够搭上几千人的呢。”
陈庆之道:“我们南来的士兵都熟悉水性,我们不用坐船上,只要攀住船舷浮过洛水去就好了。怎么样?”
另外一个士兵连忙否决道:“不行不行,许多人挂船边上,船一样要受不了的。将军还是请另寻船只渡江吧。”
马佛念将腰刀抽出一半来,喝斥道:“再敢推辞,小心我的刀不长眼!”
士兵们缩着脖子,害怕地看了看马佛念,只好勉强同意了。
于是,这些逃兵们都上了船,陈庆之让一部分陈兵跳到水里,游一会儿,抓住船舷歇一歇力,就这样游到对岸。第一波士兵挂在船边上刚到了水中央,前面就看见了一支骑兵飞快地奔跑过来。马佛念先看见了,连忙对陈庆之道:“大将军,不好了。尔朱贼的追兵来啦!”
陈庆之正看着水中的船只们,听马佛念说,忙转过身来看,只见大约有三千骑兵向这洛水边跑来。
对此情景,陈庆之连忙吩咐道:“各位将士们,凡是有弓箭的步兵,全部出列!”
陈军中,所有还带着弓箭的士兵们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水岸边在人群前面排成一列,将弓弦拉得满满的,瞄准了正在不断靠近的敌人骑兵。
“骑了马的,出列!”陈庆之又发号施令了。
人群中那些高高骑在马上的陈兵们都调转马头,来到弓箭队列的后面,也排成了一排。马佛念站在了骑兵队的最中间。两个队列排开后,岸边留下来的陈兵已经没有多少了。
陈庆之对所有战士们喊道:“大家都是跟庆之一起从建康出来,现在洛阳沦陷,陛下不知所踪,谁都想回到江东去。但尔朱荣的大军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一拨又一拨地杀过来。我们要想安然地渡过洛水,甚到跑回江东去,那么就必须从打退这一支骑兵开始。否则的话,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愿意与大将军肩并肩,一同打退敌人,回到江东去!”战士们都呼喊着,骑兵们都抽出了刀剑,等待着陈庆之的号令,随时准备拼杀。
陈庆之回头道:“慧君,余下的这些步兵都全由你来负责了,等下那些船回来,就再安排一批人坐上去吧。”
元慧君道:“好。”
这时,敌军骑兵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们已经近到足够看清楚陈庆之他们的脸面。
“放箭!”陈庆之一声令下,第一队列的弓箭手们纷纷拉满弓,朝着天空四十五度角,射了出去。飞箭象许许多多蝗虫一样飞了起来,在天空中飞出一道道弧线后,倾斜着下落,落向正疾驰而来的骑兵队伍。许多骑兵被死神选中,中箭后仰面朝天,跌下了战马。有两个骑兵人已坠落,但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被继续行进中的战马一直往前拖去,生死未明。
但敌人的骑兵实在太多了,整个兵团还在继续向陈庆之这边靠近。
陈庆之对身旁的马佛念道:“准备好了吗?”
“随时准备迎战杀敌。”马佛念昂首挺胸地回答。
弓箭队在陈庆之的指挥下,往后退了十步,来到骑兵队列的后面。陈庆之对着全体骑兵,举起手中的刀,目光注视着前面的魏军,大喊一声:“骑兵们,给我杀!”
陈军数百骑兵咆哮着,象数百头不顾一切的雄狮一样冲了出去,冲向三千敌军骑兵。这是一场人数完全不对等,处境完全不对等的搏杀。但陈军将士们显然早已将这一切算计置之于度外,一种求生的本能指引着他们去奋勇对敌。
烟尘起处,两股人马象两颗流星相向而行,最后碰撞到了一起,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外围的敌军骑兵们不停地绕着这个大圆奔跑着。
陈军的战士们被包夹在这个混沌的大圆里面,他们吼叫着,厮杀着,刀剑闪耀,血沫挥洒。
陈庆之和马佛念并肩而行,也在这重重的包围之中。他们也一样挥舞着手中的刀剑,砍向任何一个出现在面前的敌人,只要现在手还有力气将刀高高举起来,就绝不放下等死。陈庆之的白袍被重重叠叠的血污给染成了酱红色。战马被敌兵砍翻在地,他纵身一跳,从正在倒下的坐骑上高高跃起,扑到右侧一匹战马上面,坐在了敌兵的身后。那骑兵提刀转身要砍,无奈两个人靠得太近,陈庆之一猫腰,那刀在他脑后画了个半圆,陈庆之用右手的刀柄重重地打在骑兵的脸上,再左手顺势一推,将他推落下马背来,然后又向右一挪身,避开了身后刺来的长矛,继续往前奔跑,提刀砍向右前方另一个魏军骑兵。
元慧君和弓箭兵队、步兵们焦急地等待着战斗的结果。弓箭兵们手中的弓箭此时不能发挥作用,因为怕伤害到自家兄弟,但也丝毫不敢松懈,随时准备射杀冲出战斗圈,奔向这里的任何一个敌军骑兵。
元慧君回过头去看江面上那么船只回来了没有,但她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那些洛阳逃兵们的船正在洛水中央。他们见陈庆之所部正陷于战局之中,无法脱身,便趁机用手中的兵器将船舷边上的陈军士兵一个一个地砍落水中,抢夺他们的兵器和财物。有的陈兵直接被杀死,反应快的则急忙松手,远远地游开去,不再靠近那些船只,但因为没有了中途歇力的地方,他们没办法一口气游回来,最后精疲力竭,淹死在水中。
元慧君看了,气愤之极,命令弓箭手们调转方向,对着水面上的这些船只一通乱射。几个洛阳逃兵中了箭,惨叫着翻身掉入水中,其余逃兵连忙俯下身子,趴倒在船舱里,避过不时射来的飞箭,缓慢地移动到对岸去。
元慧君见没办法再射到他们,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丧家犬一样的洛阳逃兵到了对岸,拿着抢来的财物慌里慌张地上了岸,然后回头看了看这边的陈军士兵们就匆忙离去,消失在远处。元慧君站在那里,使劲地跺着脚,但这也是于事无补啊。
她回转身再看向那边的骑兵对阵,只见魏军骑兵们承受不了这种纯粹玩命的打法,渐渐落了下风,十几个骑兵转身开始往后移动时,魏军骑兵们开始收不住阵脚了,攻势渐渐松动。
陈庆之一看形势逆转,便转头对着后面所有陈军将士们喊道:“晋阳军败啦!勇士们,全线压上,将他们打回去啊!”
元慧君一听,便对那些拿刀的步兵们:“都给我冲上去!”
于是,步兵们都喊叫着冲了上去,弓箭队尾随在后面。魏军骑兵们的斗志没有了,再也不想再打下去,他们四散而逃,再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陈庆之和马佛念率着骑兵们又追了一段路,才再次跑回来,来到元慧君面前。此时,只有近一半的骑兵活了下来,个个满身血污,战袍破败,遍体鳞伤,在他们的奋力搏杀后,魏军丢下近千具尸体,仓惶逃去。
“怎么样了,船呢?”陈庆之气喘吁吁地问。
元慧君难过地指了指身后。陈庆之朝她身后看过去,只见水面上漂浮着许多陈军士兵的尸体,那些逃兵们的船只都靠在对岸的浅滩边,洛阳逃兵们早已不知踪影。陈庆之悲叹一声,在马上低垂着头,向那些死去的战士们默哀。
马佛念道:“走吧,人死不能复生,愿他们能在极乐世界里得到安宁。我们再停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不如沿着洛水继续前行,或许能找到几条船渡过去。”
陈庆之点点头,又转头看了看这野草渡口,看了看水中飘浮着的和在草地上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陈兵们,默默地驱马前行。元慧君偷偷擦拭去眼角的泪痕,骑马跟了上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