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石头城外。
平地上旌旗列列,一行行队列整齐的兵士,亮闪闪的铠甲耀眼夺目。远处的江面上布满了即将扬帆远行的大小船只。
大都督、中山王元略站在点将台上,向众人说了些例行性的话,然后转过来向身后的牙将示意,牙将上前来,展开手中的文告,向众人宣读军中律令。胡龙牙、成景俊则分立在点将台下的两侧。等律令宣读完毕,元略走到台上一张大案前,一声令起,大大小小的将领全部聚集在台下,排成一列。元略给他们一个个都安排了任务,每指派一人,即授予令牌一枚,各各得令而退,回到本部人马之前立定。
整个场面庄严而肃杀,绝无半句多余的闲话。调派完毕,大军陆续散去,回到各自的船上,准备开拔。
“大都督快看!”点将台下一员将领喊道,用手指着建康城方向。
元略一脸疑惑,转头朝将领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一骑从建康西州城方向慢慢悠悠地骑过来。那马上之人口称敕令,直接穿越过营中数道护卫,朝着点将台这边行来。那一骑渐行渐近,等看清楚脸面时,才认出是前日饯行宴上替皇帝老儿与各位文官武将敬酒的那厮。
只见那厮骑着一匹矮小而肥硕的果下马,双脚只是稍稍离开地面几寸,身体随着马儿的行动不停地抖动,缓慢地向前行进着。可看那马却也丝毫不显现出疲累之态。
那人来到点将台下,跨下小马,向元略行礼道:“殿前奉朝请陈庆之,拜见大都督!”
元略一听,便作笑道:“原来是陈大人啊。在下刚刚点完将,准备大军远征。不知陈大人来此,有何赐教?”
陈庆之向元略再施一礼:“圣上有敕,命庆之跟随大都督出征。”说着,便从行李取出萧衍的圣旨,交于元略手上。
元略亲手接过,展开来一看,圣旨上意思是命陈庆之为此次彭城远征军的护军,令其辅佐元略。
元略读完手诏,将之收起,还给陈庆之。陈庆之又递过来一份书函:“这是圣上给大都督的。”
元略接过来,看了看陈庆之,转过身去细细读来。原来此封书信是萧衍关照元略的,大意是陈庆之未经战阵,不识军务,希望元略这个大都督能多多指导调教。元略读完,脸上显出一丝苦笑。
他将那手诏折起来,纳入怀中,转过身来对陈庆之道:“护军大人来迟一步,本都督点将已然结束,所有事务全部安排妥当了。而本都督率下的各个远征大船也已满员。这可怎么办呢?无处可安排护军大人啊!”
陈庆之沮丧之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那没有船只,教庆之如何跟大都督一起前行呢?”
旁边成景俊一看,这不是明摆着捉弄人么,正要发作,元略已转过头来问他:“成将军,大船没有了,小船可有一个?”
成景俊抱拳道:“有。”
元略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就单独为护军大人安排一个小船,跟着你后军的主船好了。”
“诺。”成景俊道。
元略又对陈庆之道:“劳烦护军大人屈尊。”
陈庆之行礼道:“不敢不敢。庆之谨遵大都督命。”
元略点点头:“幸好护军大人在船上也不过呆上几日,便会到彭城了。”然后,自顾自地去了。
大军开拔,一片片白帆从石头城出发,往北到白下,再往东行至广陵,从广陵往北顺着直渎水来到山阳郡,从那里向西顺淮水到淮阳,然后在淮阳进入泗水,顺泗水奔向西北方向的彭城。
大军浩浩荡荡,无数只大船上站满了梁军士兵,枪戟林立。在成景俊后军的主船后面,拖着一根细壮的缆绳,缆绳后面拖着一叶小船。小船头上盘腿坐着陈庆之,船尾则是他的行李和那肥肥的果下马。
陈庆之坐在那里,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上天对自己的磨练,不算什么的。然后开始暗诵孟子教导的至理名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这时,对过行来一条大船,与这些军船们擦身而过,在江面上留下一道道高耸的波纹。陈庆之的小船夹在几艘大船之间,被无数道波纹推高拉低,不停地晃荡。那果下马在小船上开始不安份起来,想转换个站脚的地方,转身。可根本没有这么宽裕的空间给它转身,于是一个重心不稳,果下马掉下水来,顺带把小船也掀了,陈庆之扑通一声,跟着掉进水里,引得前后几条大船上的士兵们哈哈大笔。
成景俊看见,怒喝道:“有这功夫笑,还不赶快救人捞马!”士兵们收敛笑容,开始放下长杆缆绳,来捞陈庆之,几人水性好的扑通扑通地跳了下去救人。
在江边,停靠在岸边的后军主船上,陈庆之和果下马混身湿漉漉。陈庆之还打了好几个喷嚏。几个士兵捂着嘴偷笑,果下马混身一抖,把水都溅到他们的身上。
成景俊在那里喝道:“还不快拿条毯子来!”转身对陈庆之道:“你就留在我这条船上吧,小船就交给几个水性好的将士吧。”
陈庆之点了点头,接过士兵递来的毯子,将自己紧紧地捂严实。
夜晚,大军船只都停泊在离广陵不远的江面上。劳顿了一天,将士们在船舱里昏昏睡去。果下马和其他马匹都拴在后面的舱里。
陈庆之一人独靠在船舷上,遥望大江上那一轮明月。晚风轻轻地吹过。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离开建康城。他回首朝西南方向望去,仿佛依稀能听到建康城中那份喧闹与嘈杂,能看到那经久不灭的灯火阑珊。但现在,陈庆之感觉这一切似乎是如此遥远。他已经远远地离开这片繁华之地,去往一个未知的城市,去开始他所完全陌生的军事生涯。
王文璐,她这个时候,一定也在建康城中的某个角落里。她还好吗?我还能再见到她吗?陈庆之默默地想着。
建康城中,王文璐正与丫环一起守在高高的阁楼上。她缓缓走到窗前,向外张望。街市上车马喧嚣,俨然是一个不夜城。人来人往中,并没有一个骑着矮脚小马的年轻人。
她又抬头凝视着那一轮明月,久久地。突然她转头问丫环:“你说那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傻瓜,他现在怎么样了?”
丫环道:“据说北去的大军今早已经出发了,现在么,大概就在大江上的船只里面吧。”
王小姐哦了一声,转头想往江面方向看去,但城中的高楼鳞次栉比,根本没办法看到大江那边。她叹息了一声,就转到屋里去了。
一转眼,只见另有一个胖丫环上楼来,跟她说些什么事,她一展愁思,开心地应答着,好象一转眼就把呆在江水上的那个人给忘了。
原先的那个丫环走近窗前,将两扇木窗掩上了。
陈庆之还在船上痴痴地望着,好象正眺望着那阁楼上的这一切似的。
成景俊出来巡视,见陈庆之坐在那儿,就走了过来:“怎么样,还好吗,没着凉吧?”
陈庆之回头一看是他,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身在陌生的地方,睡不着,出来走走。”
成景俊笑了:“旅途这才开始啊,往后日子长着呢。军中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今日不知明日会在何处,甚至于不知道何时何地就会殒命沙场,马革裹尸而还。”他停顿了一下,感觉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又道,“不过,大人也不用太过担心。象大人这般,皇帝只是送来军中砺炼一下,不久自当召回朝堂的。”
陈庆之叹道:“在下跟将军想的那种人不一样。庆之若不能建得些许功勋,以报圣上知遇之恩,绝不轻易回去!”
成景俊微微点了点头:“大人有此心便好。不过那样的话,恐怕很多东西等着大人去学啊。”
“嗯。”陈庆之直起身子,向成景俊恭身行礼道,“还望将军教庆之。”
“教则不敢当。但凡末将所能所知,定当告知大人。”成景俊。
陈庆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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