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长安城繁花似锦,街边巷尾的一株株柳树枝条上喷吐着嫩绿的新芽,在风中摇摆时犹如女孩披着绿纱起舞一般。午后,安门大街足有百尺宽的大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百姓们聚在一起热闹议论着刚刚结束的大捷献俘仪式,在绵延十多年的战争中,这是成果最大的一次。穿着红衣黑甲红斗篷的御林军是今天的主角,他们押送匈奴单于大旆和近百名大小王游街示众之时,老百姓无不振臂高呼:“汉军威武!”丞相赵利良沿街派发的祝捷糖饼被一双双手传递着,人们兴奋地咬一口饼再说一句:“此亦是食胡儿肉也!”
兴奋的长安百姓没有留意一个细节:真正出征的汉军队伍并没有出现在长安街道上,那些耀武扬威的御林军士卒和走在队伍最前列的大将军赵亮都是些幌子,他们整个冬天都呆在温暖安全的皇宫里面,此时却扮演着凯旋的将士接受祝贺。真正的远征军士兵们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里,除了少数幸运儿之外,普通士卒根本没有进入首都的权利。
这些幸运儿们此时坐在长安未央宫的大殿里,等待着庆功宴和奖赏。战功不仅意味着黄金白银,还代表着远大前程:或加入待遇优厚的御林军、或转为文官做中高级公务员、或提升官职后回到自己原来的军营中。这帮幸运儿没有太在乎被剥夺了游行的光荣,毕竟眼前的大好前程足以弥补这一切。于是这些满身伤疤的中青年军人们卸掉了铠甲,统一换上橘红色的礼服,盘膝坐在几案前,每人面前摆放着九碟佳肴和一个酒樽,小心翼翼的宦官们跪在一旁随时准备填酒加菜。
大殿里寂静无声,这些习惯了在军帐中粗鲁谈笑的军人们一声不吭,等待着主持人的到来。这里是汉帝国的权力中心,历代的汉帝都在这里招待功臣。不过在这个时代有些特殊,除了皇帝之外,还有赵太后垂帘听政。皇帝说过的话必须由太后重复才算有效,更何况这还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养育之恩的母子。
母子俩都没有出现,于是大家都在等待。
长乐宫笼罩在一团团桃花当中,微风掠过时整座宫殿就像燃烧着的粉白色火焰。在少男少女看来,这也许是爱情的象征。在赵太后的心中,这团桃花却是炙烤她内心的业障。今年她已经三十八岁,如果是民间运气好的女人,早就已经抱孙子了。可惜她身处深宫,没有孩子更没有爱人。当年宠爱过她的老皇帝早已是坟穴内的枯骨,她还是活生生的女人,盛年实在难耐寂寞的苦楚。在她看来,送自己进宫谋利的父亲,靠自己飞黄腾达的弟弟都是自私自利的混蛋,他们只要权势地位,哪管自己的亲人独守空床。昔日未央宫中恩爱的罗帐,今日长乐宫前凄冷的围墙,难道自己就这样做一个活死人吗?
不,当然不!她是太后,父亲是丞相,弟弟是大将军!有什么不可以做的?有什么做不到的?所以李剑飞出现了,从此长乐宫真正常乐起来,她又做回到一个女人,幸福的女人。
可惜她的情人耐不住寂寞,一定要成为万众敬仰的英雄。她只好让他去,给他最好的兵马,还有号称不败的名将配合。李剑飞走的时候,与她约好回来一起赏花。可是如今花开欲坠,人却渺无音讯——什么最强的兵马?什么不败的将领?都是一群蠢猪饭桶,这些恶人嫉妒飞郎,谋害了他,还恬不知耻地等待奖赏!而她名义上的儿子正在外面安静地等待,等着她一同去为那些凯旋的男子们祝酒颁赏。
在赵太后心中涌起一股恶毒来,这是歇斯底里的前兆,她要将自己的痛苦加诸于每个人身上,尤其是那个迫害飞郎的左尘身上。拿定主意后,赵太后微微一笑,对着侍女说:“给我拿衣服来!”
当她走出寝宫的时候,汉帝刘询正挤出一副僵硬的笑容来迎接太后大驾,一看到赵太后的服饰,刘询不禁失色道:“太后为何穿成这般模样?”
赵太后厉声说道:“我穿成什么模样需要皇帝过问吗?”在她的怒视之下,刘询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看着这个汉帝国的实际控制者大步流星地走过自己身边。
未央宫大殿里的人们腿都快坐麻了,大殿尽头台阶上的御座却还是空荡荡的。军人本就粗鲁,大伙这么饿着肚子硬等皇帝和太后赐宴实在是难受,更别说吃的就放在桌子上,这不明摆着折腾人吗?大伙都在心里骂,个别胆子大的干脆迎着宦官的白眼偷偷吃起来。忽然一声吆喝传来:“太后驾到,皇上驾到!”吓得张嘴偷吃的立马吐出来,牢骚在嘴边的赶紧咽下去,大伙一齐对着皇帝的御座方向叩首,嘴里高呼道:“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男人们此刻战战兢兢地大气不敢出一声,只顾得把头在地上磕得梆梆响。等到听见皇帝说声:“众卿平身。”大伙才坐直了身子,穿着龙袍的年轻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大伙,一股寒气却自更上方传过来,逼迫得整个大殿好像要滴水成冰一般。这股寒气就来自赵太后,她赫然穿着一身孝服,怒目注视着台阶下面的军人们,视线的交点就集中在骠骑将军左尘身上。
左尘和周全等高级将领坐在最前排,他们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看看皇帝刘询。刘询目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好像自己只是一尊泥塑的菩萨。就在这沉闷而又诡异的气氛中,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宦官捧着诏书走到台阶右侧站直。大家一声不吭地听他用鸭嗓子念叨起来:“……骠骑将军左尘及属下诸官尽忠职守,克成大捷,朕心甚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