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落昏睡了三日才醒来。
她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尧之一脸疲倦的趴在她床边,洁净的白袍染上了明显的药渍,九落不禁莞尔。
尧之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有明显的褶皱,抹掉了几分的冷厉。她轻轻的摸上去,然后坏心一起,把脸靠近,他们的呼出的鼻息混在一起,尧之似乎感觉到九落的呼吸,缓缓睁开眼来,看到那张笑脸,心咯噔一跳,身子急速往后仰去,扑通一声,狼狈的跌坐在地上,他双颊通红,眼神凌乱,九落第一次看到如此羞涩的尧之,也愣在原地。心里却在回放着慢三拍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真是逵猩瘛
门咿呀的被打开,殷姿拿着药进来,看到两人一个坐床上发呆,一个坐地上发愣,神情甚是诡异。
“你们俩在干嘛?”
尧之瞥了殷姿一眼,居然用上飘渺步伐离开了。
九落咳了一下,正色道,“这几日有劳殷姿公子照顾,在下打扰贵府甚久,明日请辞离开。”
殷姿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们要去哪呢?”
关于玄音教的事不好到处宣扬,九落就选了个比较接近的答案,“在下完成师门任务,打算回去禀告师傅。”
“你去见你师傅呀,能带上我吗?”
殷姿眼睛骨碌一转,居然笑容亲切的咨询九落的意见。
“这个……殷姿公子不便吧……”
“很便很便,你们明天什么时辰出发呢,我这就让管家去准备!”
九落还来不及拒绝,殷姿就如一阵风飞了出去。
她伸出的手定在半空,眼角有点抽搐,对待一些相当“迟钝”的人,还是要直接爽利的拒绝才可以。
***
隔日清晨,九落很头疼、非常非常的头疼……
太阳还没升起,殷府的人就已经在大门口依依惜别了,首先是账房的大娘,然后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的女儿;马房的大婶,她的侄女,她的侄女的侄女;厨房的大姑,她的媳妇,她的媳妇的媳妇……
炽热的烈日在头顶上晃啊晃,似乎在嘲笑着九落的白痴。她叹了口气,实在羡慕尧之的淡定。
终于,长长的告别队伍见到最后一人了,是殷姿的贴身小厮小桃。
“公子呜呜,公子你为什么不带上小桃呢呜呜,要是路上你嘴馋了谁给你剥葡萄皮,要是你渴了谁给你吹凉茶水,要是你热了谁给你扇扇子,要是你凉了谁给你披衣服……”
半个时辰后……
“公子,你千万要路过万里镇的清缘寺,听说那里的姻缘签很灵验的!还有淮城的松糕,听说美味得吸引几个国家的人慕名而来!对了对了,小莲说洛河的花展很漂亮啊,如果明天开春公子还在外面,记得要去看看哦……”
又半个时辰后……
“公子呜呜,小桃真是羡慕你,小桃一生下来就没离开过清平,可能死了也是当一辈子的清平鬼,呜呜,要是别的外来鬼问小桃,宇朝什么地方最漂亮,什么糕点最好吃,小桃都没脸回答了……”
“小桃子,闭嘴!”
殷姿的长鞭挥出,啪的一声打到门口的石狮子上,裂开了。账房大娘的眼睛眯了一下,捂着心口处,一抽一抽的,脑中不知多少银票插上翅膀飞走了,可是公子盛怒中,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公……公子……”小桃子水汪汪的眼睛看看石狮子,再看看殷姿手上的长鞭,就是不敢看殷姿。
“你家公子是出外游历,怎么能带上你啊,你这么笨手笨脚的难道还要本公子照顾你吗?”
“可是将军吩咐了无论公子你在哪,小桃就应该在哪。”
殷姿半眯着凤眸,唇角渐渐上扬,“我的将军娘亲是吧,哼哼。”又一鞭子挥下,另一边的石狮子也壮烈了,很好很对称,账房大娘捂着另一边的心口,心脏病啊心脏病,连忙扶着自己的女儿。
“现在你的主子是谁?你要是听我娘的话,你就滚回将军府去!”
殷姿突然笑靥如花,温柔的看了众下人一眼,“你们怎么这么紧张了,本公子只是出去玩一下,呵,李姑姑,看你紧张得把门把都拧坏了,卢账房你可别只顾着看那两只狮子,这笔可要记上哦!”
于是,翻身上马,潇洒利落。
九落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这人太强悍了吧。
……可是为什么让他们白白浪费了大半天呢!!!!!!
***
他们临走前去了寒家一趟,寒侍郎拒绝了殷姿的帮助,实在令人担忧。
还是那间木屋,还是那池湖水,清幽的环境如今却更是苍凉。
寒侍郎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行走有点蹒跚,他走了两步停下来,慢慢把桶放在地上,喘了口气,拭去额上的汗水,轻捶了一下腰脊。
殷姿跑了上去,拉着他的衣裳,指手画脚的争执什么,寒侍郎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摇头,然后拎起木桶继续前行,殷姿脚步挪动一下,最后只是愤愤的跺了下脚,垂头丧气的走回来。
殷姿说他又拒绝了,三人不放心还是立即跟上。
走了一段路,只见寒侍郎把木桶放到大树前,往屋内叫唤几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里面跑了出来,跌跌撞撞的扑倒在他怀里。
寒侍郎抱起她,细心的拭去她的汗水,点了下她的鼻子,高兴的说着什么。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打出薄薄的一层光晕,在他怀中的似乎并不是刚才的小女孩,而是那个年幼的寒绣衣。
寒侍郎笑得如此开心,他是否想起了相同的时光。
那些关于似水流年里时光的故事,慢慢的沉淀在柔情中,尽管忧伤,尽管沉痛。那曾经在寂静的深夜里,看悲伤随时间一同沉湎,看记忆在人生长河里慢慢褪色。挣扎在现实与梦境中,却屡屡被残酷的现状所击败。
那些时刻,悲伤与无助是如此强烈而浓重。他宁愿用另一种方式告慰自己,她并没有离去。
自欺欺人也罢,只要能活下去,努力的努力的活下去,无论是用何种形式。
可是,却在那一瞬间,九落他们只能沉重的叹息。
他未来的路,却被过去的时光所掩埋,那点点滴滴关于记忆的漫长的画卷,便如此陪伴他的一生。
小女孩的笑颜,寒侍郎的笑颜,交错在流光飞舞的岁月中,慢慢的融合,蔓延着一种叫温馨的感触。
这样的结局,算是最好的吧。
九落的眼睛突然有点湿热,她握住了尧之的手,仿若要寻找支持。
原来,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拿来等待,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拿来悲哀。谁的一生能心如止水,叶落花枯,明年还可以再生,我们的思绪却在苍凉中被慢慢吞噬,寒绣衣的回忆却是他生存的唯一支撑,他的人生依然停留在那个简陋的小屋,那个有着寒绣衣的芳菲烂漫的春天里。
也许世间的悲哀,只能用我们的幸福来弥补。
我们只能义无反顾的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