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脂楼内,公子如云,酒宴从香。
流云峰、秦三斧与百玄定共入玉楼,自然是有不一般的风景。琼脂楼侍者无不认识这位多宝财主,尤其是各楼主事的主管更是对百玄定如数家珍,对他的喜好一清二楚,除开第七、第八、第九三位主管,其余主管皆是屈尊相迎,一一把手相邀这位十年后必将执掌琼脂楼的少楼主。
不仅是各楼主管殷勤相待,就是一般公子佳人,名仕骚客也是恬不知耻,前来攀谈相邀。
几经周折,流云峰代为抉择,动身落在第五层的北窗口,此处风景极好,入目处便是青云河道,映照两岸灯火,有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这不是才刚刚落座,就有主管遣人送来好酒十大坛,共有百斤。十大坛之余,主管更是巧言附赠中坛美酒,知晓好酒归处的流云峰见此欣然笑纳,还不忘向五楼主管道,“此酒可保你百年三世无忧。”
五楼主管见流云峰容貌非凡,本是心生好感,乍听这话后又满心郁闷,这么英气的男子竟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主,想我堂堂琼脂楼五楼主管,不说百年无人敢惹,就是两百年也没人敢招惹,哪里需要你这不识真容的样子货照顾。
想是这般想,五楼主管还是恭敬有礼地谢道,“百某谢过公子好意。”
历任兵主坐镇帝都,看似千年不变,又与疆吏比肩而立,位高权盛。事实上,历代兵主隐于闹市,非武统守之高不知存在,百家酒楼主管共计九人或许曾听过帝都坐兵主,却不曾真正知晓兵主的容貌。
兵主坐镇帝都,无关权势,但凭本心。
江湖之潇洒,归于庙堂之规矩。
舵主掌江湖,大帝掌庙堂,相得益彰。
流云峰拥酒在怀,满心欢喜,也不在乎五楼主管的心思,对着边上的百玄定道,“他可比你懂事的多。”
觉得酒楼是囊中之物的百玄定大觉不快,连这酒楼都是我的,何况你喝的好酒,咋能不都算在我的名下,当即就要出声反驳,“流兵。。。峰哥,这酒楼日后当归我,你今日所饮所得皆是我名下情分,怎能说我不懂事?”
“日后风景,岂能同日而语?”流云峰酒入腹中,更觉好酒好滋味,好一番酒醇意浓,别是火辣。
“峰哥这话有理,玄定这就以酒代歉,先干为敬。”百玄定说完,直接拿起酒碗去倒。
谁想流云峰连忙护住酒坛,一脸嫌弃地拒绝道,“去去去,这酒是我的,你和秦三斧一口也别想碰。”
百玄定惊愕当场,想他琼脂楼未来正主竟然在自家酒楼,自家侍从面前被人拒绝,那滋味怎一个惆字说尽。好在五楼主管极为贴心,早就遣人去拿来一小坛上等酒,比流云峰怀中的酒只差十年年份,其滋味也是相差无几。
“玄定,莫要怄气。”秦三斧见他面露不快,一边主动倒酒,一边低声劝道。
知晓流云峰真身的百玄定自然不敢斗气,但是该有的姿态总该有些,不然日后怎么管教百家大业。
“云峰,速速带上玄定与三斧前往北门。”正在贪酒的流云峰忽听脑海中传来游恪的声音,连忙收起惫懒的神色,一把装下中坛美酒,正色肃容道,“香主传召,速去北门。”
说罢,也不管二人是否跟来,直接起身纵窗,跳进灯火中。
秦三斧闻听香主,起身便走,忽闻身后传来百玄定的声音道,“十大坛美酒,一中坛美酒,一小坛上等酒,共计黄金十万两,着人去秦老家取钱,就说是秦三斧孝敬香主之意即可。记住,此事只能通告秦老,不得告与第三人。”
这般说完,百玄定还不忘摘下那枚象征自家身份的宝玉,扔到五楼主管的手中。
此刻的秦三斧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提剑转身当场斩杀这家伙,亏得他之前还好心相救,不懂知恩图报也就罢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坑害他秦家。
百玄定自觉事无遗漏,腾身追上秦三斧道,“莫要心疼这区区的黄金十万两,我保管事后你回到秦家,秦老必定相召论赏,好言相待。如若不然,玄定愿还你百万黄金。”
这一句话顿时竟秦三斧咋舌,不知百玄定哪里来的自信敢和他如此笃定,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是愤懑地怒视他,赶忙纵身去追前方的流云峰。
百玄定追去的同时,也在暗自打量灯火通明的帝都,再联想到兵主、香主的举动,暗暗猜想这届国庙可能发生的情况,小心扔下一枚代表百家暗线的卷轴,仍其化作流光返回百家祖宅。
却说游恪手中提着四份盖上帝印却未题字的圣旨,临危受命坐镇北门,暂居北门都守一职。
此时此刻,六代执掌北门总统的北家北荣祖忧喜参半,喜的是帝宫大帝竟然真的看到那份退居百年的祖父血书,大张旗鼓地派遣武者助他镇守此门,以缓一时之虞,忧的是这武者贪杯好酒,五官精致之外隐隐有几分不谙世事,不着华丽之裳,竟敢对他视若无睹。
帝都官职,以华裳丽服为凭。
武官着华裳,文官披丽服,千年规矩。
“北总统,北门相关事宜,游某一概不论。但凡江湖人士以武乱禁,自当出面,可否?”北荣祖初见游恪,便听到他的这番话,心头大石放下之余,也有些不解他何来的底气,竟敢以一己之力力压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以武乱禁,莫不是家常便饭。天子脚下,也不过是略微收敛,给了三分薄面。
“祖父,玄孙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无功无过,牢牢坐稳这总统之职,以谋取七世之荣。”北容祖铁甲加身,乌黑披风猎猎作响,神色拘谨地站在这九丈城头,一双怒眸如藏火光,在这夜色中格外透亮。
在他周边本该有统守三员,从守九位,刀手二十七人,但全都被他一一遣走。
“游公子,本统最后相告一遍,子时三刻便是贼人来犯之时。此贼人非比寻常武夫,恐我不能照料于你。”
喝酒赏月的游恪闻言,抬头打量着北荣祖,习惯性将眼睛眯的细而长,不以为然地傲气说道,“莫管来者何人,但叫他有来无回。”
北荣祖全当他无知,也不责怪或批斗,念及接下来可能有的恶斗,反而壮着胆气道,“游公子,可否赏本统一口浊酒?”
“军中铁律,禁止饮酒。”游恪劝道。
北荣祖一愣,没来由地笑出声,“管它何律,今夜我荣祖律法最大。”
说罢,这北荣祖竟也不管游恪同意与否,直接上前拿过酒葫,闷头就喝,足足满了三大口,愣是没觉得这酒有失。
“往常我千杯不醉,今夜怎地一碰就晕?”三口入腹,北荣祖确实醉了而不自知,只当是心头不安,愁上醉。
可惜北荣祖这等庙堂武夫不知天高,不懂酒葫玄妙,哪里知晓这青葫芦乃是世间少有的蕴酒神物,传说中一日可抵一年的造化葫芦。
百家仙人醉,百年呈祥。
蕴酒青葫芦,百日酩酊。
别说是北荣祖无心之失,就是他有心喝酒,也要醉倒其中,不得苏醒。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自北边飞来,竟然罔顾帝都千丈内禁空的敕令,御风而行。
国所众晓,大帝应北斗帝星而生,历来视北方为要塞之地,帝国向北之处皆是重兵把守,军事重地更是虎狼雄据,不容宵小之辈卧榻。
来者不从别路,单单从北门越空,由此可见其心可诛,更可恨的是来者正大光明地停驻城门上方三丈处,悬空而不入,饶有挑衅意味地望着北荣祖。
武者有九关之分,等闲不入上三关,不走天路,不可乘风。
武者修行最是打磨根骨,苦行熬心,越是武夫精深之辈,越是成熟稳重,如北岳神山之巍峨。
再观来者年纪轻轻,一双眸子桀骜不驯中透着稚气任性,显然不是武夫熬骨路数,而是修士参玄之列。
修士参玄,闻谛、入理、归真,分别对应武者九关中下三关、中三关、九三关之属。
其中,闻谛巅峰之境便有乘风之能,入理中期即可御剑飞行。
因此,中下三关武者皆对修士有手足无措之感,极为愤恨之余又有几分艳羡之意。
我辈江湖,谁人不想上天入海,极尽所欲。
“本公子虽未御剑凌空,却也是是大大胜过你这不入五关的人间莽夫。”不过十息的对峙,来者已然确信这人不是人间五关。
五关之境,力可破空,亦可使气走江湖,一剑斩敌于十丈身外。
是以,人间五关以无惧入理境修士。
五关之前,空对修士满怀怨恨,也无计可施,只得指天骂地,空发一腔孤勇,如莽夫般横冲直冲。
五关之后,蛮力通空巨力成风,饶修士凌空,也可一剑杀之,尽泄满腔怒火,如武夫般得偿所愿。
一关之隔,一字之差。
“区区入理境小修士,也敢放肆?”烈酒中烧,如火滚血,使得真气不由自主游走奇经八脉,也使北荣祖心火上涌,气概喷涌,执掌北门十年有余的他猛地怒声,竟好似雷霆从空,炸耳惊人。
尤其是他这一声朝着来者吼出,几如惊雷迸出,直接就轰的他头脑发晕,四肢发软,差点没能稳住身影,坠空而落,好在暗中有道无形之力凭空冒出,一把扶住了他,这才不至于成为国庙盛典前北门第一位坠亡的修士。
“无知莽夫,竟敢冲撞,本公子今个就要你身首异处。”来者心中暗道之际,也在平息凝神,禁闭双眸,暗暗散去吼声余威,再张口吸入一口清气,双手在身前虚化,彻底震散流转周身的莽夫气息。
“四十载水磨苦功,也不过是四关武者,北某不服。”醉意上涌,北荣祖越发愤怒难止,仰头怒视来者之余,也有千般恨意绕心头,若不是一身官职束缚,他岂是今日这般修为,想他弱冠之年就已经是三关,武震帝都同龄之辈,却不想老祖一纸手书,硬生生打断他的武者之路,让他由江湖入仕,整整耽搁他二十载光阴。
“今日北某以血明志,定要以莽夫之身力斩入理修士。”
正暗中调息的来者闻声,勃然大怒,自怀中取出一纸黄卷,一口咬破中指,以血代笔,匆匆写下雷霆誓言,“总统不死,誓不破境。”
武者熬心,修士从心。
来者写下这般誓言,便是要以北荣祖的生死决定他日后的修士道路。
入理境,对战四关莽夫,如穹鹰擒蛇,虽有风险,却无大险。
天空之属,岂惧陆地蛇兔!
那一纸黄卷写完即焚,了无痕迹,而来者眉心亦自然多出一枚枣红色的印记。
修士誓言,天地可鉴。
“取我弓来。”
“吃我火符。”
一般誓言,两处声音,两种手段。
本该动手的游恪默默扮演着刀兵的角色,赶忙去取城头的重弓与五支黑尾铁箭,齐齐交到北荣祖的手中。
来者双指一捏,一张淡白色的一尺符应指飘出,再听他一声怒吼,那一尺符应声落下,先是如白雪飞舞,缓缓而下,后是再三米外迎风自燃,化作零星火焰,呼吸间又是沾得风,熊熊燃烧,待撞上城头一丈外,已是成人般的高大火焰。
烈火炎炎,灼烧之盛连那一方空气都有些歪歪扭扭。
也就在烈火距离城头一丈外,北荣祖手按辟易刀,眼中怒意尽收,沉稳如水,愤而拔刀,也是这一刻,他腾身起斩天式,毅然迎着火焰劈下。
所谓刀出无左右,莫过于此。
那一刀出,不见光芒夺目,不及火焰声势骇人,但确实刀无左右,一刀劈它个尸骨无存。
紧接着,北荣祖气沉丹田,一手松开辟易刀,凝气平神,又是一口闷气咽下,左手搭弓,右手取箭,不等来者捏指飘符,急忙射出迎空一箭。
莽夫之力,驭箭有余。
军旅重弓,非百石之力不可开。
这一箭未出三丈,其威未曾尽出,可也是北荣祖倾力一箭,其力可想而知。
不过来者也没有一符解决他的念头,早已捏符在手,见这一箭来袭之速,也不敢躲,只得递出第二符,以消箭力。
也正是来者第二火符递出的那一瞬间,早已憋着一口闷气的北荣祖居然踩着脚下将落未落地的刀柄,又是一枝黑尾铁箭射出。
几乎是箭无间隙,逼得来者不得不现出慌乱之色,拼命从怀中引出一纸白符,也不管其效用,随手就抛,同时他也八百里家里般地提气挪身而去。
他心中暗道武者真气游走三关,一口气可三停,强行游走四停之数,必会引发经脉崩坏之举,以至于武道中断,如今这北荣祖三停之数已过,决计不可能再走一气,挪身三尺就要起手捏指落符。
也是他这一抖手,一箭夺命而来。
本该三停换气的北荣祖一怒之下,一连走了四停之数,张弓搭弦连发三箭。
第三箭一出,北荣祖当即口吐鲜血,一屁股跌坐在地,放声大笑道,“纵是此身无用,也要一时杀敌痛快。”
事出有因,箭走眉心,来者不得不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