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晓时分,天光渐隐,黑幕初开。
心事重重的游恪安置好烂醉如泥的丁言秀与北冥有鱼,慢步走向应冲霄所在的地方。
当他走到撞见云岫的地方,有一道身影好巧不巧地落入他的眼中,肩头的三寸小人蠢蠢欲动,指着那人指手画脚。
仿佛是灵魂深处的悸动,催促着他留心观察,游恪第一次在帝都中对外人动了心思,一番审视过后笃定道,“绝对不是赤诚之心,无须在意。”
三寸小人依旧手舞足蹈,隐有所指。
游恪这才又一次凝神望去。
一连两次被人探视,那人再是愚钝也有所察觉,当下顺着气息溯源,从人来人往中剥丝抽茧,追踪到游恪的眼神。
四目交汇,水火相济,隐有狰狞。
狰狞之外,两人各有相识亲近之意。
这人见到游恪,神色凛然突变展颜一笑,迈着轻盈不定的步伐,举步走来。
红尘滚滚,他独孤身置外。
游恪越发不解,遍寻脑海中记忆的点点滴滴,唯独没有找到能与之眼神相对的故人,何况这个帝都应该也不存在他的故人。
“宫河尽头,那个与你一念之差,打生打死的小娃儿,你莫不是真的忘了吧?”器宇轩昂的男人开口说来,九分埋怨中还有一分调侃。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记忆就如海浪般涌来,让游恪脱口而出道,“第七皇子,赢扶光?”
周围本是人声鼎沸,过往车辆川流不息,行人走足神色匆匆,各有忧事些许,忽听到第七殿下赢扶光的名字,顿时一个个停下脚步,让出好大的一片空地,目光不善地盯着游恪,如群狼伺虎。
当今赢帝帝子共有二十四位,其中犹以第七帝子赢扶光最得赢帝恩宠,也是最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的皇子。
“可不正是本殿下。”男人挺直腰杆,傲然说来。
不等他话音落下,闻声的平民百姓也不管这话真假,直接哗啦啦地跪倒一片,口中大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多年不见,还是这般讨打。”游恪笑骂道。
“大胆武夫,竟敢对我七殿下如此放肆。”有平民不敢抬头,低着头朝游恪大声喝道。
“此乃当今。。。”
游恪赶紧用长袖堵住他的嘴巴,拖着他从这条街头窜入段家府邸。
“你我当年之争,早就时过境迁,算不得数。”游恪拉他进门后,直接一句话堵完他所有的巧舌如簧。
本名赢扶光的皇家第七子大步跨入院中,忽觉头顶有重压袭来,忙不迭地祭出周身真气,试图拦下这一股偷袭,奈何来者来势汹汹,竟是不由分说,当头一棒,叫他半膝跪下。
恰好这时,应冲霄抱着小白骨平平快步走来,见到半膝下跪的赢扶光,一脸笑嘻嘻地嘲讽道,“这家伙怎么一见面就对我行跪拜大礼?”
一如当年,游恪初见赢扶光,半膝跪地,言语讥讽。
不过,如今的赢扶光可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见到应冲霄与游恪都是平安无事,也不露出慌张神色,以至于失了体面,反而就地盘膝,端坐门前。
游恪见此,讶然失笑,当年的风采皇子可没这般好说话。
“好兄弟,你这份心性,我服。”应冲霄对他由衷佩服道,认真提醒道,“收敛全身真气,自然就会安然无恙。”
赢扶光看向游恪,见他点头,这才深吸一口气,收敛一身的浓厚气息,立刻就如释重负,起身行动。
这时,赢扶光也注意到那具不同寻常的小白骨,思前想后,才半惑半疑地问道,“这是段鞭主的白骨分身?”
“呦,瞧你小子衣冠华丽,样貌不凡,傻里傻气,本以为是个不出门的俏公子,没想到还是个有见识的家伙。”
小白骨平平见到游恪,挣脱应冲霄的环抱,一溜烟跑了出去,也不理睬背后幽怨的目光,满脸欢喜地拽着游恪的衣角,“哥哥,哥哥,我家阿爹呢?”
游恪佯装无恙,来回揉着平平的小骷髅头,言语温柔地说,“段大哥和二哥相邀去了西边,要很久很久才能让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你懂不懂?”
平平歪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半响后才心有不甘地接道,“好吧,等我长大了,哥哥再告诉我。”
游恪抱起平平,极为亲密地亲了下他的小白骨,深深地将他抱在怀里,良久都没有松开手。
应冲霄思索再三,略有疑惑地说,“游大哥,我觉得你可能有点弄疼他了。”
闻声后的游恪惊奇地看了眼他,哭笑不得地问,“你是不是与平平做了些无聊的实验?”
应冲霄无奈地点点头。
“恭喜你多了个生死与共的好伙伴。”游恪将平平递给了他,耐心解释,“我只知道白骨一族,都是以滴血结亲的方式。”
应冲霄欲哭无泪,先前他见小白骨遇着血毫无异样,甚至血滴在他的白骨上,遇着就融,不留痕迹,一连几次都是这般。不信邪的他一口喷出精血落在平平的指骨,依然如水交融,不见踪影。
这时,应冲霄与平平似乎心意相通,
“自今日起,平平与你离不得百丈距离,不然你俩就要忍受时刻雷劈顶火烧心之痛,不分昼夜,直到再次重逢。当然,若你心神不济,因痛而亡的概率也是极大。”
应冲霄有苦难言,心怀侥幸地问,“可有法子解开?”
“自然是有的。”
应冲霄赶紧追问是什么法子,游恪好心说来,“第一个法子是你自断当场,和平平一同了账。”
应冲霄摇头如拨浪鼓,死活不干,又不死心地问道另有没有别的法子。
“第二个法子是你将平平抽出核骨,活生生炼成你的兵器。”游恪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陡然冷下来。
应冲霄不假思索地直接否决,连连摇头这个法子也行不通,哭丧着脸求救道,“游大哥,你就别在耍我了,赶紧告诉我个解救的法子。”
“你看我像是在逗你?”游恪忽地挑眉一笑,眼神坚决地反问道。
应冲霄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连呼上天不公,怎地如此待他这般不薄。
赢扶光不解这般为何,从旁不带烟火气息地说,“我觉得游恪第二个法子就很好,白白炼化了一把人间好神兵。”
应冲霄神色古怪地收敛哭戏,像是看傻子似地盯着他。
饶是赢扶光打磨武心似铁,也是受不住他古怪的目光,强忍着怒意,回瞪其眼神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一尊小小灵骨,若能做了我辈掌上性命兵器,岂不是他毕生荣幸?”
应冲霄都没跟他争吵的念头,冷冷地吐了个白痴,就继续嚎啕大哭,怮声大响。
游恪对此冷眼旁观,轻轻拉回平平,又开始揉着光溜溜的小头骨。
赢扶光怒火中烧,几欲动手,却瞥见游恪按在小白骨的掌心有荧光浮现,似有真气流转其中,大有玄妙。赢扶光见识非凡,再三审时度势,越发肯定游恪的举动。
正是:摩顶受戒,传法讲道。
作为帝家第七子,最受赢帝喜爱的七皇子,赢扶光比谁都清楚武法双修的游恪掌中有怎样的锦绣山河,也比谁都明白游恪的举动何等惊世骇俗。
【掌中山河有灵秀,身化天地生造化】正是身为兵家香主最好写照,就连舵主苏瞻都不曾有游恪的得天独秀。
“游恪,你竟然为区区一尊灵骨传法讲道?”这股念头一旦蹦出,就再难以抑制,到了最后,也都只能让赢扶光指着游恪大惊失色,怅然若失。
应冲霄闻声,破泣为笑,寻声朝游恪的掌心看去。
果不其然,那掌心涌现的真气与平平水乳交融,一道道言不清说不明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如银河倒流般一股倾泄而下,尽数朝着小平平的头骨涌入。不论大的小的白的黑的长的短的,都并作无形无色,顺着风势齐聚一堂。
这一刻,应冲霄喜不胜收,七窍流血而不自知。
游恪揉着平平的头骨,望着应冲霄的眼神越发惋惜,到最后不得不从三寸小人身上摘下一抹明亮,烙印在头骨的核心。
应冲霄掌背有剑,平平头骨有剑。
四方作证,此生不休,共生不灭。
“四方啊,不好意思,让你失了位本该有缘的小主。”游恪用手指挑着三寸小人,真挚地发出歉意。
三寸小人亲昵地吻着游恪,一会伸出小手挠动他的头发,如有风吹发丝;一会坐在他的肩头,摇头晃脑。
本该有缘,也毕竟没有缘分。
四方剑习惯了没有缘分。
从这一刻起,应冲霄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于天地间的宠爱,以前看不清道不明的许多道理都一一顿悟,只消一个念头就能信手拈来。
应冲霄知机不可失,当下盘膝打坐,五心朝天,眼观鼻鼻观耳,浑然天成。
赢扶光愤愤不平,道了声流浪汉撞了天运。
一如当年,游恪在宫河尽头,撞见了他。
一念之差,游恪跟了苏瞻,赢扶光仍是第七皇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