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挂云头,半掩半露,好似美人掩面,欲迎还羞。
夜风起荒郊,满地寒气。
有灰袍身影手持十三节白骨鞭,泪流满面,傲然立于天地间。
周遭人影重重,一道道气息此起彼伏,如鬼祟出声,蠢蠢欲动。
“红袖香主大胆,怎敢擅杀镇国兵主?”有银面武者从暗处跳出来,不由分说地朝灰袍身影打去。
此时的红袖香主一身气息忽隐忽现,先前那股横行无忌的气势忽有忽无,在众多心机不纯的气息环伺下,如一叶扁舟独行于滚滚江水,随时都有翻舟落水的可能。
香主游恪,陷入有史以来最为致命的困境。
面对倾势袭来的银面武者,游恪只是冷冷一眼,一剑向前递去,那剑气已纵横十丈间,一闪而逝。
那银面武者觉察游恪动剑,已是恍然失措,一股脑儿祭起体内的真气,一手按在银面上,催动银面刻下的禁制,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未来得及将禁制的力量绽放,已被那一道剑气劈成两半。
四方剑,剑气如虹;纵横间,神魔避让。
若是苏瞻一战过后,手持四方剑站在这里,只怕那些与他同级的上境武者修士面都不敢露一下,更别谈欲加之罪。
天下神兵,四方风流。
曾几何时,游恪手中无剑,亦杀的谷中血流成河,浮尸千里,何况今日一剑在手。
“红袖香主强的天怒人怨。”有武者见状,战意全无,喟然长叹。
“有他游恪在,我辈武道巅峰再无可能。”有世家公子见此,徒呼奈何。
“阿老祖,请让我们出战。”云头之上,太氏双子中的白眉请战道。
被唤作老祖的阿尺三面色阴晴不定,心道好不容易说服香主放你等出来,这又想着把脑袋送上去走一遭,难道你们就看不出来他气息浮动,不是因为气竭无力,而是执念成殇?
“阿老祖,请放我们出战!”红眉大眼被游恪一招挫败,心生魔怔,不得不与游恪做一场。若是平时,这个念头怎么也不敢提,今夜却是他游恪自作孽,真气所剩无几,还敢走出帝都,由不得他红眉不动手走上一场。
“住口,两个蠢货。”阿尺三察觉到顶头飘然而至的气息,连忙以云气遮住两人的存在,劈头痛骂道。
“阿氏老祖何必如此谨小慎微,晚辈岂会与小辈后人为难。”原来是舵主苏瞻驾云而来,环视周天云霄。
在他身后,百氏老祖百余日,程氏老祖程扶上,白骨山大骨师与七骨师皆在。
“阿尺三不敢担舵主尊称,只望舵主莫要怪罪这两混小子。”阿尺三越发恭敬,腰几乎弯到了脚面。
“阿老祖言重了,太氏双子乃是太阿山天赋异禀的天纵之姿,此番奉命而来另有大任,合该与我那香主有过一场。”苏瞻随手震散阿尺三的云气,露出太氏双子的模样,模仿着阿尺三的语气,“既然要走过才能解心结,那就去吧。”
阿尺三在旁欲言又止。
太氏双子虽然不懂老祖为何突然改变初衷,还是欣然领命跳下云头,去寻游恪的麻烦。
“传本舵主敕命,但凡三个时辰内能斩游恪者,赏神兵一件,玄功一部。”云海中,苏瞻猛地传音下去。
除游恪外,无人不知。
一时间,魑魅魍魉化作狼虫虎豹,一一登场。
所谓魑魅魍魉,也是无一例外的人间六关武者,无论走在哪里都是那一撮最顶尖的江湖武夫。
“六关武夫赵明起,特来请战红袖香主,生死勿论。”此时从城内的武者赵明起隔着百米距离,放声喊道。
剑走!
回应他的没有惊世骇俗,也没有以礼待人,只有那一时剑气惊起荒野,纵掠天空。
毫无悬念地一剑落败,六关武夫赵明起甚至都没来得及再走近点,就那么被一剑撕碎满身的衣物,狠狠地砸在地面,生死不知。
这一剑,再次让蹦出来的跳梁小丑闻风丧胆,不敢动身。
“大哥,走一波双星物语?”太白眉见着剑气,也是心生惧意,只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双星物语,走着。”
“不跟他打声招呼?”
“打什么打,难道真怕他不成?”太红眉一掀眉头,满脸愤恨,随后不以为耻地高胜叫道,“太阿山太氏双星,特来领略香主高招。”
说罢,太红眉如闭目养神般,双手环胸,盘膝坐在半空中,缓缓调动体内的真气,在一吞一吐后骤然盛放入理境巅峰的气息,好似一轮红日般大放光芒。
那太白眉也是这般无二,如一轮明月高悬,洒落满地的月光。
太氏双星,日月交辉。
当太白眉与太红眉的气息撞在一起,本来凉风习习的荒野顿时变得真气暴走,一股股交错霸道的罡风如刀剑般横生枝节,硬生生从两人体内迸发出来,不容小觑地肆虐当场。
有些六关武夫初始不以为意,镇定自如地放出真气崩走罡风,护住本身不受罡风侵袭。可是当那罡风随着太氏双星的念头游走,刹那间,一具具好人间武夫横尸当场,尸骨不存。
天地之威,鬼神莫测!
泪如雨下的游恪止不住心中的痛意,心中再也顾不得所谓律法,默然放下白骨鞭,挥手一剑。
这一剑抖落剑光,如天外匆匆而逝的流光,一瞬即逝。
放眼望去,只见太氏双星所在的罡风无一例外地一分为二,一道难以言表的沟壑活生生断开了两半,仿佛整片天空都在这一剑下黯然失色。
沉浸在心法运转的太氏双星也猛地被这一道剑光惊醒,双双睁开了眼睛,大惊失色却没有乱了该有的分寸。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这一刻,生死关头,太氏双星咬着牙,毫不避让,在电光火石之间咬破口舌,张口喷出精血。
“金乌作证,见吾真血。四海八方,骄阳如午。”
“玉兔作证,见吾真血。四海八方,满月如子。”
下一刻,太红眉如烈日中天,骄阳似火,气息更盛三分;太白眉如圆月高悬,满月明亮,气机更盛太红眉三分。
阳火并着月色,各持半边天的罡风,阴阳并济,在这半空合二为一,化作日月虹光迎向剑光。
轰!
两股光芒碰撞在一起,天地间一片明亮,轰隆声响彻云霄,掀起狂风百米,花草树木拔地而起,齐齐卷向了空中,不知所踪。有六关武者后知后觉,妄图以肉眼观看谁胜谁负,立刻就在当场被强光照瞎了眼睛,此生无望复明。
光芒散去,太氏双星不见踪影,游恪毅然如前。
城中酒楼,有两位公子对坐饮酒,相对无言,已有半日。
此时,左边公子一口喝完杯中的酒,随手抛下一枚十两银锭,朗声叫道,“小二,替本公子温一壶梅子酒。”
说罢,他就跳下窗去,随着月色消失不见。
店小二到此一脸茫然,不知该不该温酒,毕竟主人家都不在。
右边的公子笑着解释道,“尽管温酒无妨,也该我们帝都公子们露个脸,耍耍威风。”
店小二一脸惊慌,小心翼翼地端上梅子酒与柴火点燃的小火炉,诚惶诚恐地在旁温酒,把控着火候,唯恐有失。
右边的公子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不快,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笑说来,“好生温酒,若是得了那位公子的满意,就是赏你座酒楼也没什么不可。”
店小二闻言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而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不敢有所疏忽。
右边公子见状,只得暗骂一声不成气候的劳碌命,起身拂袖,大步离去。
再说左边的公子离了酒楼,来到郊外,恰好望见一具白花花的身子骨,线条分外鲜明,根骨格外夯实,一身真气隐隐可见六关气息,但就是昏迷不醒。
待他上前,只觉一股剑气扑面而来,体内真气如临大敌,不由自主地转动,再靠近些,已不得不流转真气以抵御剑气,也正好看清了这人的模样,正是先他一步出城的赵明起。
“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公子哥调用真气驱散了剑气,随手取出一件长袍盖在了他的身上,心中暗暗问道。
短暂的停留,让右边公子追了上来,也撞见了赵明起的模样,仔细打量后,才思量再三地沉吟道,“明起一身真气蓄势待发,显然是没来得及动手,只怕是与游恪打了个照面,就被某种不可抵挡的外力重轰当场,以至于此时外力散去,体内真气还在运转,误以为自己还在战斗状态。”
“若我所料无误,游恪该是递出了一剑。”左边公子低声道。
“那就由我先来,见一见这位香主的天地一剑。”右边公子跃跃欲试道。
左边公子默然无声。
右边公子哈哈大笑,放出灿若烟火的六关巅峰气息,伸手勾动天地间的野风,朝着游恪狂野地喊道,“六关武夫孙尚文请香主出剑。”
游恪转身回望,隔着千米都能察觉到孙尚文汹汹奔腾的气息,那已经是半步踏入势的行列,借助天地间的风势凝聚出独属于他的狂野之势。
“可!”
游恪慢慢地以挑剑的姿态向孙尚文递出全盛状态下的天地一剑。
这是四方剑的剑势,所以天地都要为之褪色,风云都要这一剑下声色俱颤,也要乖乖让出个通天大道任其通行。
但四方剑的剑势落在孙尚文的狂野之势中,略有迟缓之色,不过也是片刻的功夫,仅仅被滞留一个呼吸,就再次如狼入羊群般,强横地撕裂他的气势,重重地砸下。
孙尚文昂然不退,勇而无畏地催动真气,凝聚气势抗衡这股剑气,使气滞停身外半尺而不进半分。
在外人的眼中,孙尚文已然变成了小型烟花,一朵朵绚烂亮丽的火光绵绵不绝,整整撑过了人间武夫的六停之数。
那抹剑气,忽然噗地一声原地消失。
这时,众多观战者才恍然大悟,原来游恪挥出的剑气也不是无可匹敌,更是有武者六停之数的限制。
六关武夫一停十八息,六停就是一百零八息。
有武者自觉洞察此举,不自量力地上前围攻。
游恪甚至都没看过他一眼,随手递出一剑。
那武者已是身首异处。
众武者再次心惊胆颤,不敢擅动。
别说是六停之数,就是一息也不是他们能撑过的,要知道红袖香主可是人间武夫、修士的巅峰存在,就算是瘦死的骆驼,那也比马大,何况场中十分之九的人不过是蝼蚁,撑死了也就是大点的鸡鸭鹅。
孙尚文挡住这一剑,气犹有余力,大步向前慢步走去,期间不敢有任何言语,只是谨慎小心地夯实气息流转,全力以赴地迎接游恪将要递出的第二剑。
“我称第一剑为观潮剑,是我昔年游历江湖,观海潮拍打有感而发的一剑,意为大势滂沱。”游恪挥出第一剑后,也没有急着递出第二剑,而是极其耐心地为场中武者讲解所见所得,几番口舌后才说道第二剑的由来,“第二剑,我称之为听书剑,是我昔年与好友应冲霄流落街头,无所归依,偶然听到街角先生的朗朗读书声,心生艳羡之意。”
语落,游恪的第二剑悠然递出。
这一刻,天地间一片寂静,若有若无的读书声随着灰袍男人的剑气游荡,上达九重云霄,俯瞰茫茫荒郊。
是以,天地有正气,浩然永长存。
江湖,就该有个读书朗朗的地方。
所以,游恪的剑让四面八方的武者、修士鸦雀无声,只好默默聆听这一声声与天同响的读书声。
在这剑气之下,孙尚文眼中战意盎然,挺直腰杆,左手握拳,右手负于身后,忽左腿向后迈去,迎着剑气打出那有史以来自认为最巅峰的一拳。
拳出,真气全无,七窍流血,砰然倒地。
这一拳是胜是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孙尚文的气势始终狂野。
轰!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再度响起,四下观战的武者稍有不慎者就被其气流击中,重伤当场。早就不堪重负的大地颓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大沟被活生生犁出。
左边公子畏惧不前,不敢动身,浑身颤抖。
今夜过后,无论生死,他都道心有缺。
“入理境巅峰修士丁言秀见过红袖香主。”正是这时,空中有白袍男儿御风而来,缓缓落在游恪的身前,躬身作揖。
百世文官的丁家嫡长子丁言秀被誉为丁家最为离经叛道的孽子,既是丁家最不愿提起的嫡氏子孙,也是丁家十世以来独一无二有望上境的丁家后裔。
“原来你就是丁言秀?”游恪见着他的真容,终于止住了泪水。
“多年不见,香主还是这般至情至性,但我却已不是当年的顽童。”丁言秀直起身子,缅怀过去般地说道。
“那就来战吧,秀菇凉!”游恪猛地将白骨鞭扔出去,放声吼道。
“如你所愿!”丁言秀接过白骨鞭,幻化出一层皑皑白甲罩在周身,“这十年来,一日不曾懈怠武法。”
下一秒,两道身影拔地而起。四方剑碰着白骨鞭,碰撞的火花在这黑夜中格外耀眼。
一触即离的丁言秀深知不宜近战硬碰硬,立刻拉开距离,仗着白骨鞭的鞭身偏长优势,忽然变了攻势,将白骨鞭如风中蝴蝶般,上下灵动飞舞,以鞭尖抵着剑身使他近不得,退不得。
最重要的是修士无六停、七停的限制,所以丁言秀先发制人的连拖带打,必定会在接下来的双方对峙中拉开优势。
可惜,他的对手是武法双修的红袖香主,游恪的剑不动则已,一动如惊龙出海,势不可挡,竟然在七停之数的鞭尖下,强行换气助长声势,一口气掀翻了白骨鞭,拔身近前半步的距离。
也是这半步让游恪与丁言秀再度贴身拼杀。
十年前就已知晓游恪厉害的丁言秀不假思索,直接以腰间的一剑轻伤换取逼退游恪,抽身暴退十步外,扬鞭一指游恪。
这一鞭直来,立刻见到丁言秀的脚下黄沙弥漫,一道道逆乱不休的气流油然而生,场中不断暴增摄人心魄的利箭,更是随着丁言秀的动作激射而来。
“我这第三剑摘春剑,是当年与你街头偷摘梨花,突发奇想的念头,也是这些年看惯春色,不厌其美的剑,只愿日日夜夜都有迎春欢喜的心。”
这一剑也是游恪今夜由悲转喜的剑,因为当年那个与他街头作祟的熊孩子并不是谁家无名无姓的可怜娃,而是当今帝都屈指可数的风流修士,这也意味着不止是他一个人还记得段前往,还有个丁言秀记得那个家伙的本来面貌。
段前往,这世间还有人会记得你的好,你知道吗?
所以游恪今夜递出的第三剑,既无春雷滚滚之声势,也无江水汤汤之骇人,反而是极为平淡地一剑。
剑走月光,细水长流。
叮叮咚咚,零零碎碎,一道道剑光并着月色朦胧,响着三月的细雨嘀嗒声,迎向了丁言秀的鞭。
不过,方圆百米的武者修士不约而同地在游恪这剑挥出后,明显察觉到这片天地间失去了湿气,除了游恪剑气所过的地方,这片地方再无半点湿气。
水遇着了沙,一点即化。
没有惊世骇俗的碰撞声,也没有剑气肆溢的嘶鸣声,剑雨迎着黄沙,当真是泥沙俱下,悄无声息。
“白骨作证,泥沙归穴;见吾真身,骸甲起披。”丁言秀踩着七星步,点着空气,迎空低吟,将白骨鞭向天一抛,化作骸甲落在身上,张手招来泥沙累累,素手一掐,沙枪一杆。
鞭长十三节治不了你,我就来枪长十三尺。
再看丁言秀信手拈来,丈高黄土大人拔地而起,一手握住十三尺沙枪,当头朝游恪一枪抡下。
游恪见此倒是一惊,眼角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是没有想到丁言秀的举动如此之快,抬剑相架。
哪里想到沙枪碰着剑身,哗啦一声碎的满地皆是,竟然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游恪正要去嘲讽丁言秀白费苦心,惊觉脚下一股暗流袭来,说是迟那时快,只见游恪连忙纵身一跳,回身抖落一抹剑光,遁去十丈空中,只见原来立脚的地方,方圆十米俱是剑尖森森,竟不曾被剑光摧毁。
可是,游恪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地面上还有个丈高黄土大人未曾动手。
也是这一刻,游恪换气未完,黄土大人猛地拔高身影,在空中抖落黄沙化作三尺小人,手持一杆沙枪,一纵十丈。
呼吸间,三尺小人根本容不得游恪躲闪,一枪直刺他的眉心。
退犹不及,游恪只得撑起真气,以双臂护在眉心,被这一枪硬生生撞飞。
还不等他的身影稳住,猛然从背后跳出一股熟悉的气息,正是丁言秀架风袭来,一掌打向他的后背。
只要这一掌击中,游恪今夜就再无战力可言。
然而,就在丁言秀一掌落在游恪后背的那一瞬间,变故陡生,原来看似是灰袍的后背突然冒出了一层泥沙,牢牢地陷入丁言秀的手掌。
“你以为只有你才会借助泥沙作势?”游恪回头嘿嘿一笑,一把抓过丁言秀的领口,不由分说地一拳打在他腹部,重重地将其轰落地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