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没有话别,道离的习惯。
云岫最后也没有选择带走四方剑,而是极为欢喜地亲吻着剑身,与游恪、应冲霄、四方剑挥泪告别,转身走入人潮涌动的繁华街道。
四方剑提前留下的回忆,应冲霄刻骨铭心,以至于接下来的成年时光,他再也没瞥过一眼四方剑,从此相见如路人。
三寸小人坐在肩头,好整以暇之余,举目眺望,好一个人间盛世。
游恪点在三寸小人的眉心,欲言又止,张口想要对应冲霄说点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时间,两人一剑走在喧闹的大街上,久久无声。
游恪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一道是流云峰所在的位置,一道是白骨鞭鞭主所在的位置。
说实话,游恪心中真心不想去见鞭主,不想去见那位兢兢业业的好男人,是以当他第一时间接到这份通知,立刻以不容反驳的语气拒绝。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苏瞻说动了应老祖,让应冲霄带着四方剑来帝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成功侧面攻破游恪的防守。
但是游恪还是不想去见。
所以,游恪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带着应冲霄与四方剑游荡在街头,甚至时不时给应冲霄买点街头巷尾的特色美食,打发掉这家伙不断追问的念头。
从日出时分走到日上三竿,应冲霄吃的不亦乐乎,浑然忘记了此行目的。直至傍晚,他也没有再提起找人的事情。
就在游恪想忽悠应冲霄继续漫步的时候,一位身披黑甲,腰挂短刀的巡城从守奉命而来,一脸崇拜地传话,“奉舵主敕令,请香主速速查办鞭主。”
游恪沉吟再三,“回去传话给舵主,香主手染重疾,不便探寻。”
巡城从守从怀里掏出青云瓶,递给游恪道,“这是舵主为您亲自酿造的妙药,据说可生人血肉,造人白骨,药性奇佳。”
“此前连番苦战,有伤在身,恐力有不逮。”
巡城从守颇为尴尬地掏出锦绣木盒,“盒中封禁三枚灵丹,七关武者,归真初期皆可一日痊愈,保管药到病除,毫无后顾之忧。”
巡城从守说完,已经由崇拜变成了冷汗直流,被喻为人间无敌的红袖香主脸色铁青,随时都有暴走的冲动。
“香主息怒。临行之前,舵主特意叮嘱属下,若是香主心有愠怒不散,可暂缓片刻,待到亥时再行动也不迟。”巡城从守满头大汗,顶着雷霆之怒,颤颤兢兢地说道。
游恪慢慢地静下心,拱手对巡城从守说,“此事与你无关,不必担心我会归咎与你。等你回到宫中,烦劳向舵主点明,游恪必当处理此事。”
巡城从守心知不可久留,抱拳道一声好,回身复命去了。
“游大哥,你为何不想去找鞭主?”应冲霄心头疑惑重重,不解他的做法。
“鞭主与上任枪主是亲如兄弟的异性知己,而鞭主又是这帝都中对我最好的男人,也是两个顽劣孩子的生父。”游恪心中暗暗念叨,嘴上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一路沉默地引着应冲霄去往鞭主所在的家中。
其实,游恪一直就在鞭主家附近转悠,既是不想踏入其中,也希冀他主动迎来,给个自圆其说的解释。
直到现在,游恪站在那扇门前,鞭主也没有走出来。
“阿爹,我闻到了恪哥哥的气味。”院内响起了那早些年闹腾孩子的声音,早早地就听到了游恪的脚步声。
鞭主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里面,也没有招呼游恪进来的意思。
“阿爹,我去开门。”小家伙一蹦一跳地去拉开门栓,奋力地拉动左扇门,一脸欣喜地蹦起来,想要跳到游恪的怀里。
“哪里来的孽障,竟敢诱惑我们?”应冲霄见到这具白骨森森的小孩子,不假思索地爆发出真气,劈掌而下。
游恪先是一把护住白骨小子,以后背挡住应冲霄那一掌,然后难掩悲伤地朝那边不为所动的鞭主问道,“段大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白骨鞭鞭主段前往,一具被蕴养在白骨陵中上万年的存在,无人知晓他的前身与往事。只知道他是被上任枪主自白骨陵带出,又经过现任舵主点化,活生生抽出本命脊椎炼化为镇国神兵。
“那日,是我杀了百弦。”段前往站起身,露出一节节根骨分明的骨身,身无所披的他更显恐怖。
“弦大哥与你战力相差无几,就算是你暴起偷袭,也不可能越过神兵赤霄枪,偷袭成功。”听到他亲口承认本不该如此的回答,游恪的心中反而莫名地平静,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却还想要尽最后的努力问个明白。
“无论如何,百弦死在我的手上,这笔账都该算在我的头上。”段前往提着白骨鞭,空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游恪,“百弦之死,我难辞其咎,愿以一死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与天下苍生。”
游恪不忍心如此,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抱着小白骨如千钧之重。
“恪小子,来吧,取出我的本命核骨,让我归于这片天地。”游恪越退,段前往越是向前逼近,直到游恪退无可退。
“你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以为你一死,就能万事皆休?我告诉你,那绝对不可能。我会一直将这件事追查到底,直到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更会将其中缘由诉诸天下,还我兵家一个公平。”游恪的眼神陡然变得坚定,堂而皇之地站住,以头顶着那具骷髅的胸骨,泪如雨不可阻挡,顷刻间汹涌澎湃。
“在那之前,请取走我的核骨,融入四方剑中,直到你有能力求个公平。”段前往平静地说着,用左手的五根骨指轻轻地按在游恪的后背,“替我照顾好平平,让他能活的更加无拘无束。有朝一日能走出这间屋子,光明正大地走在人世间,享受壮丽山河的美色,聆听鸟语花香的宁静,走一遭真真正正的红尘。”
“段大哥,你曾因困成执,一念入魔?”听到这里的游恪蓦然惊醒,连忙追问道。
“我与百弦心灵相通,岂有入魔一说。”不是他骄傲,而是他确实可以骄傲,生为后天神兵,段前往当之无愧的骄傲。
“取走本命核骨,再无你这一世,你可知道?这世间再也没了你,再也没了你啊。”
游恪咆哮着,还想要去争取什么,但段前往只是静静听着,什么也没有说。
“已经没了弦大哥,再没了你,我还能和谁把酒话长,道一声江湖潇洒,说一个家长里短?”
“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想要什么道歉,我只想要你好好地活下去,我已经把河底那尾想不开的青鲤度化,给我点时间,我也能让这件事水落石出,再给我点时间啊。”
“此生已无憾,何必在乎长短。”
游恪还想去争取什么,张开口想要说话。段前往强势打断他所有的念头,坚定不移地说道,“作为兄弟,来陪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让我再体会一遍江湖的豪情。”
此生有兄弟如此,已无遗憾。
心死莫过如此,早知注定如此的游恪最后还是没能挽留一心求死的段前往,小心地将小白骨交到应冲霄的怀中,“平平,不要怕这位哥哥,他不会伤害你的。”
应冲霄咧开嘴,傻乎乎地笑道。小白骨心有余悸,有些害怕,又有点好奇,原来外面的世界不止游哥哥一个人,而且也没有大伯和阿爹口里说的那么坏。
“我以六关武夫身份战你,尽可武法同出。”段前往推开游恪,盛气凌人,一股独属于他的气息平地升起,毫无人间烟火,只见他缓缓抽出背后的白骨,正是那十三节命椎所化的白骨鞭。
游恪强忍着悲伤,抖落不见天日的四方剑,屈指点在三寸小人的眉心,“请以法相助我一臂之力。”
话中有痛,难以言尽。
三寸小人不明所以,却能感受到游恪传来的悲意。
段前往这才想起三寸小人的根脚,没来由地笑道,“昔年炼化之际,那自南方传来的扼制剑气便是你吧。”
三寸小人点点头。
所谓神兵,不过是有了灵性的武器。
四方剑懂得天地间灵物的欢喜,也懂得天地间灵物最不想的痛苦。所以,当年从混沌中醒来的白骨第一眼遇见的应该三寸小人,只是那时的他懵懵懂懂,浑然不觉人世间的故事,错把同为神兵之主的段百弦当做同类,稀里糊涂地来到了帝都,然后阴差阳错地成了镇国神兵。
在他化身镇国神兵之前,三寸小人曾经携四方剑气来制止,奈何那时候的白骨骷髅不解其意,婉言拒绝了来自四方剑的好意。
直到今天,段前往才真正见到这位风流神兵四方剑。
可惜,初次相见,就要永别。
“四方,你真的很风流。”
段前往的气息由盛然转绽放,一股不言自喻的气息渐渐凝实,落在院内如春雷炸响,四下惊动。
游恪握紧剑柄,向前一步跨出,那股困扰周身的气势不攻自破。
人间六关,一气呵成,天下无力不破。
六关之上,气行周天,天下无处不去。
六关与七关的分歧就在于,两者能否以心中的一口气聚沙成塔,凝虚成实,打造本命气势。
人间武者,活一口气。
上境武者,拼一身势。
但是游恪与段前往看似停在六关,身陷人间武者之列,实则两者都已踏过那一步,凝炼独属于自家的势。
段前往的势,是神兵之势,是万年岁月与生俱来的阴寒气势。
游恪的势,是顺应之势,是四方剑愿意借助的风流大势。
两势交融,如水火狰狞,四面风声鹤唳,耳畔鬼哭狼嚎。
噗!
夹在中间的应冲霄自认为全力以赴即可,哪里想到不过是片刻的争锋,就已经叫他气息紊乱,真气逆行,热血翻滚,当场受创。
“哥哥,你怎么好端端地吐血啦?”小白骨的骨头染上血色,瞬间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毫无不适。
游恪与段前往见怪不怪,心知肚明。
“此地不宜你我一战,去往郊外如何?”段前往问道。
“敢请战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