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叶乐乐与人消遣一番,散完心里的闷气,回过头来一想,也不知自己如何就这般不洒脱了,很是自我反省了一番:愈活愈回去了,都二十六、七了,反倒像个小女生一般寻些事来闹别扭。
自嘲了一番,就起身回舱,符儿忙拎了个灯笼为她引路。
两人沿着扶梯上了二层,向前走得几步,叶乐乐就着黯淡的光,瞧见一人就站在过道上,凭栏看海,虽看不见面貌,只身姿是绝不容错认的。
符儿忙行了个蹲礼:“娘子,奴婢再去拿些点心来。”说着就匆匆告退,连灯笼也忘了留下。
叶乐乐看着那一点光影随着她越走越远,四下又笼罩上了严密的夜色,心知她短时间内定不会回转,不免有些哭笑不得的往前移了两步,庄莲鹤高大的身影迫近,牵起了她的手:“走这边,别绊着了。”
叶乐乐闷不吭声的随着他进了房,屋里更是一片漆黑,只觉得他的大手松开了她,不一会儿,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响声,一点红色的火光将明未明的出现在黑暗中。
庄莲鹤轻吹了一口气,火折子就冒出了小火苗,他揭开灯罩,长指持着火折子,神态平静的点燃了灯。
叶乐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正与他的视线遇上。
庄莲鹤收起火折子,轻声问道:“怎么,不生气了?”
叶乐乐眯了眼,扶着椅背坐下:“也不知我是生气,亦或是不生气,那样令你喜欢。”
庄莲鹤淡淡的道:“自然是不生气才好。”
叶乐乐见他冷漠,又被挑起了情绪:“所以我原先才不愿意同你好!心机深沉,喜怒不辨,被你做枪使也不自知!只能被你玩弄于股掌,若不是没了选择,谁愿意总被人压制?等咱们回了大黎,就分道扬镳!”
庄莲鹤定定的看了她一阵:“你倒是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说着欺身走近,半弯下腰,挑起了她的下巴:“我也算琢磨过你的性子,说你没胆子,你冲动起来什么事也敢做。说你有胆子,你却不能直面承受,惯于逃逸,就是终身大事,也如儿戏一般,说甩手就甩手。”
他加重了指力:“你不是三岁孩儿,有些事,得要全须全尾的负责到底。乐乐,原先你不睬我,我自是明白,也不怪你。可如今你已与我入了局,还敢轻易说个‘分道扬镳’,未免也太欺我看重于你了。”
叶乐乐心中一颤,似被他说到了痛脚,一时反驳不出来,半晌才对着他慑人的目光,底气不足的道:“什么惯于逃逸,只是合则聚,不合则散。”
庄莲鹤冷笑一声:“什么是合,什么是不合?你拿捏得准吗?这世上许多事,看似不合,实则合。又或是不合,也可令其合。少不得要沉下心性来,决不能如此浮躁。从前不碍着我什么,甚至于你不是这性子,我也无机可乘,如今我却少不得要教教你。”
言罢手臂一伸,就要搂着她往床边走。
叶乐乐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庄莲鹤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自是枕边教妻了。”
叶乐乐抵抗不过:“你个死人!此事却不可勉强我,否则我绝不原谅你的。”
庄莲鹤压制住不许她动弹,再慢慢的撩拨:“自是要教你心甘。”
叶乐乐迅速的泛起了春/情,不由大为尴尬,嘴里便骂骂嚷嚷的:“谁要你教我,快滚开,我就是惯于逃逸了,你瞧不惯直管滚,何必还来巴着我!”
庄莲鹤将指头挺进,微眯了眼看她动情的模样,反倒带了两分笑意:“你的好处我自知道,你的坏处我也不是不爱,只是做了我的人,就不能随意的就做了逃兵,我也号令过三军,今日就来施行军法处置了。”
男女之间闹了意气,只要不是深仇大恨,惯常是床头打架床尾合的。
兼之叶乐乐原本就心虚气短,倒也没过多反抗,半推半就的又与庄莲鹤被翻了红浪,最后竟乖顺的窝在他的臂弯,心想着自己这没毅力的毛病,倒教他看了出来。
庄莲鹤轻抚着她的长发,声音里透着些暗哑:“莫再胡思乱想。”
叶乐乐道:“还不是你今日撂下脸来,教我一时转不过弯。”
庄莲鹤手顿了顿:“不过是猜到你钻了牛角尖,辩来无用,不若让你自己想想清楚,孰知你一言不合,就轻言两散。下次再不可如此。”语调平淡,不容置疑,倒不像劝说,像是在施令。
叶乐乐奇异的没有不适感,大概是潜意内认为他说得对。
虽然自知有些扫兴,但仍是忍不住问:“你既早看出我这个毛病,那末。。。。。。对着阿景,也是我太过浮躁,未曾耐下性子来挽回?”
庄莲鹤慢慢的支起身子,眯了眼看她:“你觉得我性子很好,竟好到你可与我探讨与其他男人的过失对错,怎么,你是想回头去纠正过失?嗯?”
叶乐乐微有些尴尬:“不是,只是心头有些无法释怀,想弄个明白,好比伤口发痒,即便知道会流血,也是要去挠一下的。但再如何,我也不可能回过头去的。”
庄莲鹤看了她半日,心中想着,若她被人伤了,怕是要记一辈子。不如让她知道自己的错处更大,只怕她心头余了歉疚,反倒不敢再见那人,这便说不上什么刻骨铭心的伤情之痛了。
因此便嗯了一声:“阿景这人,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却知道他的性子,他虽心软,也不是任什么人都去可怜,不过是看夏氏是因他之故才落了个两难,是以起了些周全之心,实际倒不一定会越了雷池。且你身世虽奇,给他些时日,他也定能缓得过来。一切都需你多费些心思,令他知道你口中的‘有你没她’并非意气之争,乃是从骨子里就容不得,他如何不会依你?”
叶乐乐听得怔住,庄莲鹤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尖儿,不容她多想:“你且安心,如今同我在一处,你便是想再犯这般的错,我也不容许。”
叶乐乐果然越想越觉得自己初时是有些意气用事,待再要探讨如何他没寻来,看到庄莲鹤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就过分了,只叹了口气:“我惯常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实则也蠢钝得很。”
庄莲鹤微微一笑:“虽小聪明算不得什么,你想些旁门左道时却极为有趣,我瞧着甚是喜欢,就如那次对我一表衷情,实在是让人受用得很。。。。。。不若再唱首歌来我听听?”
叶乐乐哈哈一笑,心思便被他不动声色的三言两语挑开了去。时日一久,阿景这人想起的时候便少了。
待在船上再行得两月,天气一下骤然转冷,人人都穿上了厚衣裳。只一众舞姬,送上船来也是匆忙,随身的衣裳多是单薄的,这时便冷得瑟瑟发抖。
黄氏瞧见,背地里就啐了一声:“该!成日里就穿得透透的,这时才真叫合适。”
待过了两日,这些舞姬受不住,便都找自家主人央了男装来穿,一众官员觉着自己的衣裳穿到女人身上,未免有失体面,便向下头搜了些船上士兵未上过身的衣裳来,这些舞姬齐齐的换上了身,看着似女非男的模样,看着反倒平添了几分媚惑。
黄氏就咋舌:“这军爷们每日穿成这样,看着灰扑扑的,到了她们身上,怎的就看着要害眼似的。”
叶乐乐哈哈一笑,心中默道:这就叫海军版制服诱/惑了。
牛氏却指着一侧:“那边却还有个没人照应的呢。”
叶乐乐其实早已看到了,只是不说而已。
这便是太非王指名赠予庄莲鹤的那名“国色天香”,庄莲鹤给她安排了个舱室,为着怕叶乐乐小性子,就再也没有多加理睬。这美人成日里万事亲力亲为,倒也安份。
只是若没有庄莲鹤发话,这满船的男人就是怜惜这美人,也不敢亲近,免得落了个“心存觊觎”的猜忌,同为女人的,又天生对这种耀眼的美貌有敌视之心。就连同是太非来的舞姬,也都不爱搭理她,独独将她一人孤立着,如此一来,此刻天冷,旁的人都有人照应,独她还瑟瑟发抖,黯然立在一旁。
叶乐乐想着她也无意与这美人亲近,毕竟这种绝色伴在身旁,旁的坏处不说,头一桩,就将叶乐乐自身衬得面目平平了。只心底也觉这种苛待,有些不人道。思来想去,又觉得若是将来庄莲鹤真将她送入宫去,凭此女的姿色,也很难不出头。彼时她记恨起来,与皇上吹着枕头风,庄莲鹤就是有再多的皇宠,也很难说不会被影响一二。不如此时待她平平的,虽不亲近,也别让她忌恨了。
叶乐乐拿定了主意,就让符儿挑了她不常穿的几件衣裳,给这美人送去。
像黄氏、牛氏这两人,虽说是大有名气的稳婆,但往日也身兼数职,牙婆也是做的。
穿门入户的时日极多,最爱碎嘴多话。
此刻见叶乐乐这番行事,就忍不住道:“娘子莫一片善心,反招了她来。须知眼是情媒,她生得天人一般,只怕男子见了心迷,要犯浑。”
叶乐乐心知有些道理,只笑着不语。
果然少顷符儿回转,这美人便尾随了来,有些生疏的向叶乐乐行了个蹲礼:“吉娜多谢娘子赐衣。”
叶乐乐一怔,并无多少人与她说话,但看这情形,她像是也学了几句太非话,想必是这些日子来用了心思在旁听了学去的,可见也并不是个空有了美貌的人。
当下就仔细看了她一阵,常人受人冷落,总会有些落寞局促,这吉娜倒还算镇定。
叶乐乐原就没打算和她过多亲近,因此也只同她生疏有礼的应对了两句,就再不说话,吉娜也识得眼色,起身告辞。
待到夜间庄莲鹤来了,见叶乐乐有些出神的模样,一面自绞了帕子擦脸,一面道:“怎么了?”
叶乐乐笑着看向他:“今日听人说‘眼是情媒’,深以为然。又见了吉娜,想她国色天香,也不知你多见她两眼,会不会生出情来。”
庄莲鹤看她半真半假的呷醋,扔了帕子,闲闲几步踱近,弯下高大的身躯,手扶了她身后的椅背:“若不是瞧你没人作伴,真不该教你同些虔婆消磨时日,净教些浑话。”
叶乐乐抬手勾了他的脖子:“容清,我仔细瞧着,你也是个凡夫俗子,当真就没这心思?”
庄莲鹤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当我是狂荡少年?”
叶乐乐心下总存了疑,庄莲鹤一把捞了她起来,翻身压到床上。自己骑在她腰上直起身来,抽了根缎带不紧不慢的束起自己的长发,一头却用目光慢慢的从上往下看她。
叶乐乐只觉自己跟被剥了衣裳似的,脸先红了,偏过头悄声道:“还说不狂荡,夜夜索求,也不怕损却精神,亏了行止。”
庄莲鹤挑起一边眉:“不是每日交了与你,你方可安心,并不疑我有了旁人?”
叶乐乐一惊,脸色更红,这分明是黄氏背地里说来作耍的话,不想却被他知道了。
便有些恼羞成怒,伸手去推他:“作死!我们闲话你也来听。”
庄莲鹤不与她争些口舌,直接就去解她衣衫,娴熟的撩拨几下,叶乐乐就软了下去,只能红着脸,半睁着眼看他,任他支起了她白生生的腿,挤了进来。
自此吉娜常过来小坐,她话也不多,坐的时间也不长,教人讨厌不起来,不好张口赶了她。
幸而虽偶尔吉娜与庄莲鹤有个照面,但叶乐乐冷眼瞧着,庄莲鹤并不认真看她,人前庄莲鹤又总是副清冷的模样,一般人也并不敢接近。
时间一长,叶乐乐总算相信庄莲鹤也并不是个贪花爱色的人,禁不住对着他,又多喜欢了一分。
这一日先行的船支探得前面有片陆地,并寻着了港口,照着之前粗制的海图来看,该是到了卢浦。
卢浦地大,与太非小小岛国不同,从太非得来的消息来看,卢浦广开码头,对各国船只靠岸补给或上岸贸易都十分欢迎,沿海的几个城市都繁荣异常,从这些港口城市想必能探得大量的有用信息。
是以庄莲鹤几人议定了要在卢浦多驻留一段时日,随船的货物亦可脱手一批。
当下船队浩浩荡荡的驶向浮卢港,简直遮了半边海面,引得岸上的人纷纷来看。
虽则这里平时也有许多外国船只到来,但像大黎这样由国家组建的船队来访,还是头回,其规模之大,前所未闻。只怕当地驻扎的海军全数出动,也比不上这阵容。
当即就惊动了浮卢城的海事总督都,亲自来迎,但双方见了面,语言不通,幸而无论何时,友善的笑容,优雅有礼的举止,都能表达双方愿意交好的意愿。
当下除了主船上的几位大人,一些实干人员和一队护卫士兵下了船,其余人都在船上待命。
他们甚至被安置在海事督都闲置的一座园子里,园子里种满了红茸花,这花向在秋冬盛开,花期极长,如今正是时节,红绒绒的一片,得名叫茸园。
庄莲鹤令几名擅长语言的学士,加紧与卢浦人的沟通。
这些学士原本在语言上就有天赋,黎国周边国家的语言都被他们研究了个通透,一门陌生的语言在旁人眼中是难事,但被抓住了语言中通性的他们来说,琢磨琢磨,短时间内作简单的沟通也不算太难。而在船上,他们已经通过对几名舞姬的询问,编篆了一本太非语言简要,务令来日大黎与之往来沟通无碍。甚至叶乐乐因为闲来无事,也在一边参与。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其实比起她的小聪明,这些人才真算是有智慧。
当下庄莲鹤又派了人四散到各处,去采录市面所售各类物件,遇到特别的还要采买回来,叶乐乐想,这大概就是古代的市场调查?大概这一次航行,如果能顺利而归,这样一路搜集了各国的先进物件,于大黎确实大有益处。带回去的也远不止财帛,于整个国家的进步都大有卑益。
而当一切指令都发放出去,庄莲鹤倒并没与伏太监一干人等去饮酒,而是与叶乐乐携手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
叶乐乐看见了好些的皮子,也拿了新兑的银币买了好几张,不管怎么说,日后更冷些的日子也有,她闲来无事,却可做做针线活,心里也不知为何就想替庄莲鹤做件披风,只暂时不说给他听罢了。
但一看他了然的神情,又觉得他已是猜到了,不免觉得没趣。还好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叶乐乐已是明白,同庄莲鹤生气,实在是没必要的事情,他只会证明你该生自己的气。
她正觉得街头贩卖的手镯极为趣致,套了个在腕上,要让庄莲鹤看看,就见他微眯着眼,看着别处,不禁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柏隐。
柏隐的衣着与周遭人格格不入,且此时拿着几件饰物,似在语言不通着急的与人说价,是以即使是在热闹的街市,相隔甚远,也容易发现。
叶乐乐疑道:“他怎的不在船上赌钱?”当然他要下船,自是没人限制他,就是其他的船员,也会轮流下船来找些乐子,只不过柏隐如今成了个烂赌鬼,轻易是叫不动他的。
又疑道:“他买这些饰物做甚么?”
眼见庄莲鹤嘴边一抹笑意,叶乐乐心中暗忖,先前在太非,太非王宫相赠许多珠宝,多少人都要鉴赏一番,唯独柏隐眼里只当瞧不见似的。可见他先前是没这想头的,如今却是有了这想头,八成就是要买了讨好女人了。
满船就那么些女人,也没见他对谁假以过颜色。。。。。。也就是有次他来扶脉时,遇见过吉娜,当时,对,当时他的眼睛很似要脱窗的模样,叶乐乐只以为是男人见了绝色美人的正常反应,看柏隐如今行事,只怕是动了心思。
当下笑出声来:“容清,看你舍不舍得。”
庄莲鹤撤回目光,看着她幸灾乐祸的笑脸,忍不住就道:“淘气。”
兴许他自己都没发现,眼神格外纵容,声音又温柔无比,他这样容貌的人,做出这副样子,任是石头人心里也要酥上一酥,何况叶乐乐如今对他有情,禁不住就红了脸,连忙别过头。
所幸庄莲鹤也没细究,反去看她腕上,顺手帮她把镯子捋了下来:“头面饰物,这里定买不到好的,你且安心,过得一阵熟悉了情形,替你淘些好的。”
叶乐乐嗯了一声,乖顺的随着他走,过得一阵才从中自拔了出来,兴致再起:“要说这吉娜美人如何安置,全在你的意愿。送进宫也好,配与别人也罢,柏隐动了这头心思,你可要成全?”
庄莲鹤心中了然:“我便将这决断交与你,任你凭着此事去拿捏柏隐,可满了你的意?”
叶乐乐见被他一眼看穿,连忙抱住了他的手臂:“哎呀,能为你分忧,我就是劳累一二,也是应当的。”一脸赖皮的样子,见他当真松口,先前种种多疑都散了去,平添了几分对他的喜爱与信任。
庄莲鹤焉能觉察不到,目光一动,令符儿和福生原地等候,拉着她疾走开来,寻了个僻静的巷角。
叶乐乐本来疑心他有什么要避着人的要事交待,谁知却被按到壁上,捧着头亲吻下来。
叶乐乐先有些害羞,又慢慢被他坚定不移的进攻给引发了热情,便伸出手勾着他的脖子,细致的配合。
庄莲鹤终移开了嘴,搂着发软的她,低声道:“我们回去,可好?”
叶乐乐双颊泛红,一双眼里全是媚气,嘴上还要调笑两句:“容清,枉你满腹圣人书,当知白日宣淫不可为。”
庄莲鹤爱看她这胡说八道的样子,捏了捏她手心,低低笑道:“圣人话不可尽信,娘子话才应听从,娘子只说,可是不可?”
叶乐乐待要应下,又觉让他得意,待要推辞,又觉此时颇有些急不可待。
只得用手握住他一把长发,狠拉了一下。
庄莲鹤瞧够了她羞恼神情,方才与她携手同归。
只叶乐乐觉着符儿与福生眼若洞明,一时倒把头压得低低的不好与人直视。
等到几名学士勉强能与卢浦人说些简短话语,另一边又着手编纂一册卢浦纪事,将些民俗风情,先进之处,一一纪录下来。叶乐乐原本还想能否帮忙一二,后来见着在这个时代所限的框架下,庄莲鹤一行人所做的已无不妥帖,她再要卖弄,也只有些超出时代、当下无法达到的知识,也只好作罢。
庄莲鹤便正式向着卢浦海事衙门提交了国书,欲面见卢浦王。
只卢浦海事总督维其察说卢浦都城在内陆,书信送去也要一月半才能得了回音,便劝大黎国一干人等在此久住些时日。
原本卢浦就有许多独到之处,诸位学士要了解清楚,也是要花些时日的,且能从码头搜集到更多海上他国的信息,有了这些信息,日后航程上更是便利。因此多住一些时日也是无妨。
是以除了一众学士辛苦不已,其余人等仍是消遣游乐。
原本船上的舞姬因为身份低贱,又貌美轻浮,怕她们招了人眼,惹出些麻烦来终是不美,因此也就不许她们下船。
但这段时日以来,叶乐乐却瞧见柏隐特地央了人放行,私将吉娜遮着面纱带下船来。
叶乐乐便见着了也当没见,只让他们酝酿私情。
待到这一时在街市上避无可避的两方遇了个正着,叶乐乐就偏了头去看:“这是那个?看着倒面熟。”
柏隐红着脸,有些慌乱的将吉娜挡在身后,颇有些做错了事的模样。
叶乐乐逼近要去看:“让我瞧瞧,谁藏得这么严实呢?”
柏隐一头拿眼去觑庄莲鹤,一头防着叶乐乐,倒急得满头大汗。
反是吉娜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静静的道:“是奴家吉娜。”
柏隐顿时蔫了。
叶乐乐一怔,瞧她淡淡的不惧,倒不好计较。只向着柏隐作势:“柏神医好大的胆子!”
柏隐素日张狂,但也不是不知世事,自知理亏,便垂着头,半晌挤出句话来:“求庄大人成全。”
庄莲鹤惯着叶乐乐,只不作声。
叶乐乐也只管狐假虎威:“吉娜如此绝色,原先是要送到宫中去,凭她颜色,做个贵妃也使得,你俩若还没作下事来,便既往不咎,此后莫再来往便是。若是已有苟且,就双双捆了喂鱼。”
柏隐急得眼红,反冲上了几步:“你这妇人,好歹毒的心思!”
叶乐乐佯装害怕:“你别过来,前次你给了个毒香囊,差些没害死我。如今□□败露,怕是要杀人灭口?”
柏隐连忙赔礼:“向前是我不好,叶娘子莫与我计较。”
叶乐乐原本是装样子捂着心口,未料当真有些不适。
庄莲鹤即刻将她一揽,先扶着她的脸看了看:“怎么了?”
叶乐乐缓了缓神:“也没什么,突然有些心口翻涌,也只一刻,过了便好了。”
庄莲鹤一双眼便看向了柏隐,阴鸷陡然而现,柏隐吓了一跳,蹬蹬后退了两步:“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庄莲鹤扶了叶乐乐一只手:“最好不关你事,来替她看看。”
柏隐不敢拿架子,赶紧将指头搭上来。
过了片刻却是笑出声来:“庄大人,叶娘子有喜了!”
庄莲鹤一愣,第一次在人前现出呆滞的模样来:“什么?”
柏隐重复:“叶娘子怕是有了两月的身孕了。”
叶乐乐也是不知做何表情,其实她虽日日见着那两个稳婆,却只觉得好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孕。
毕竟这原身自打十四五岁生下了源哥儿,十多年了,何老爷眼看着也是个正常男人,原身却愣是没得第二胎,说不得这身子也是有些什么缘故,此中缘故复杂,例如生育后输卵管粘黏堵塞之类的,桩桩都是古代医术无法治愈的。
因她先前也没想过要与庄莲鹤天长地久,又是在不适孕育的船上,对于能不能生这事,也不着急。自打上船后,生活环境骤变,月信就从没规律过,这阵子她光顾着一览异域风情,压根就没上过心。
此时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由脑中蒙蒙的,转眼一看,庄莲鹤眼神愣愣的,一张嘴居然微微的张着——简直是呆得好看!
她被这难得一见的神情逗乐了,忍不住哈哈一笑:“要命,原来我才是有□□的那一个,且还有了无法抵赖的铁证。”
这话说得庄莲鹤回过神来,他深深的看着叶乐乐,半晌摸了摸她的脸:“真是太好了,乐乐。”
叶乐乐听得他竭力平淡的语调下,也有抑不住的欣喜,自己那百般不知何滋味的心思,才定基为欢喜。
柏隐毕竟不是蠢人,赶紧抓住了时机:“这般喜事,也请庄大人瞧在孩子面上,就当做善事,成全了我。”
庄莲鹤没出声,叶乐乐知他是要留给她来做情面,但她也能看出庄莲鹤有所意动,就朝吉娜招了招手,同她走到一边。
笑着问她:“你是当真要同柏神医一起?如是这样,我们自会成全。若不过是找个人依靠,倒是不必如此着急。原本想送你入宫,许多女子也许会认为是件好事,也不知你如何认为,若是你不想去,现在同我说,便不迫你。”
吉娜摇了摇头:“多谢叶娘子,奴家不想入宫,这样很好。”
叶乐乐见她眼神平静,显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成全她也不错,幸而送她入宫的打算并没传开,局时柏隐带她远遁,想来无碍。
当下点了点头:“那好,我们也乐于成人之美。”
却又故意提高了声音:“可是柏神医是个滥赌鬼,也不知那一日就会将你赌输了给别人。”
早就竖着耳朵的柏隐忙跑了过来:“不会不会,凭我的一身医术,有输不尽的银子,断不会委屈到她身上来,若是吉娜不喜欢,我即刻就戒赌,也不是难事。叶大姑奶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求您慈悲放舍小人一次。”
叶乐乐见吉娜微微含笑看着柏隐着急的模样,心道这柏隐空有一身本事却没长脑子,怕是要被吉娜拿捏了下半生。
转念又想到庄莲鹤,自己在他面前,岂不是同样无脑?处处被他吃死,想来也令人挫气。
柏隐应了回去就开了安胎方子来,便欢天喜地的拉着吉娜去了。
庄莲鹤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托着叶乐乐的手肘,叶乐乐看他紧抿的嘴唇,不由讶异:“何必如此小心,就是昨夜,你不知道的时候,不还。。。。。。”
话音虽没尽,但庄莲鹤心中了然,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看她腹部,声线绷得有些紧:“就是因为不知道,也不知道有没伤了他。”
难得见他傻气的样子,叶乐乐心中软软的:“若是有什么,柏隐不会说么?”
庄莲鹤点了点头,仍是盯着看,口中又道:“我们回去罢,外面风大,我教人炖些燕菜给你。”
叶乐乐偏了偏头:“不要燕菜,要海参。”
庄莲鹤应了:“还怕你嫌它丑陋,不愿入口。”
叶乐乐被他看得忍不住摸了摸平平的小腹:“食之孩儿会聪颖壮实呢。”
庄莲鹤点点头,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的孩儿,必定是聪颖装实的。”
举手投足间,竟是珍而重之的待她,又慎重许诺:“出门在外,也不好操办。待回了大黎,我先去寻了你名义上的兄嫂与你相认,想来何家也不敢多说半字,三媒六聘一样也不能少,我定当正正经经的迎你过门。”
虽说他近来已经是日渐温柔,但突然这般处处柔情,叶乐乐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只是受着也无妨,她便乐颠颠的受用着。
待庄莲鹤扶了她回茸花园,他又亲去吩咐了一席菜,端上来后便劝着叶乐乐多进些。
叶乐乐倒要看他耐心几何,便使着劲折腾:“这鱼瞧着不错,只刺多。”
庄莲鹤忙挟了一箸鱼在小碟里,低垂着眉眼,慢慢的挑刺。
一时又道:“这菜苔,别人爱吃叶,其实我只爱吃尖尖上那点菜花儿。”
庄莲鹤将挑好的鱼肉挟入她碗中,又去挑那尖子上的一点菜花。
叶乐乐看着看着,禁不住哭了起来,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把庄莲鹤吓得慌了神,用一边的帕子擦了手,忙扶住她的肩:“乐乐,怎么了?为什么哭?可是我做错了?鱼刺没挑净,卡着你了么?嗯?”
叶乐乐哭得愈加伤心。
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庄莲鹤,你到底是何居心?非把我弄上船来,我原以为你是图个新鲜,毕竟像我这样移魂的人,你说不定要闹个明白。
可你待我又越来越好,怀了孩子,疼得什么似的。
你想问什么,问就好了,只莫待我好成这样,免得我当真离不了你。”
庄莲鹤脸上种种慌乱心疼瞬间消失,只扶着她双肩的手加大了力气。
看她脸上有些痛苦的表情,才又松开。
“我不是个君子,但也没你想的这般不堪,即便当真不堪,也不会委屈自己去屈就一个女人。”他沉沉的语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令叶乐乐睁着一双带泪的眼盯着他看。
庄莲鹤拿了帕子慢慢帮她拭泪:“我从来不愿在女人身上费半点心思。只是,你初时让我觉得很有趣,也许是因为你的身份令我琢磨不透,言行瞧着与之不符,看着你的时间,越来越长,慢慢的想令你陪在身边。
你不是守规矩的闺秀,有自己的心思,我很喜欢看你想些不着调的主意。
那夜得了你,虽没同你说,我却是从未这般高兴,今日听到你怀了我的孩儿,欣喜之情,当年金殿夺魁、后头战退元国,也不及其万一。
我也只为你动了这番心思,此中滋味深已入髓,便是日后,再不会有女人令我关注半分。”
原本这算一番很成功的告白,叶乐乐都止住了眼泪,几乎要笑出来了。
庄莲鹤收了柔情,颇有些阴森森的道:“我若是要从你嘴里橇出什么,直管绑了,至少有二十种大刑可令你打熬不住。至于搭上我自己么?”
叶乐乐的笑僵住,偷偷看他一眼,继续哭泣:“可是,可是,就算你待我是真心,我也害怕。我在你面前,蠢得很,处处被你拿捏,压根制不住你。只有被你欺负的份,可怎么好?”
庄莲鹤咬着牙道:“你就是我的软肋,你若是不高兴,只沉着脸我便要费神思量一番,还要如何拿捏?”
叶乐乐从手帕缝里见他脸色难看,不敢停了眼泪:“可是到时你娘为难我,又怎么办才好?”
果然庄莲鹤不好再追究她先前的诬赖,认真安抚起来:“到时我们长居在外,只年节回去,我娘有多少为难也寻不着地方使,若真有一二,还请看在我面上,稍作忍耐,我会想法令她不敢过分,她不过摆个婆母架子,不至于令你受了大气。”
叶乐乐一路哭,一路寻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想法子,庄莲鹤被闹得没了脾气,只道:“万事都依你,莫哭伤了孩子。”
叶乐乐这才眼泪渐收,心中有些得意,人说女人怀了孩子要傻三年,其实这男人听到有了孩子,智商也急剧下降了。
却不知她这边得意,庄莲鹤也若有似无的露出丝笑意,叶乐乐肯这么闹,亦是件好事。
叶乐乐心满意足,端了庄莲鹤惯喝的碧竹茶给他:“茶有些凉了,要不要唤人来换过?”
早在叶乐乐开始作,福生就识趣的摒退了旁人,这时也没人续茶。
庄莲鹤道:“无妨,我爱喝凉些的,倒是你有了身孕,万不可再饮冷茶。”
叶乐乐嗯了一声,打算连茶也不饮。
当下叶乐乐过起了被保护动物的生活,每日得庄莲鹤小心陪护,心中甘甜无比。
只卢浦都城始终未传回消息,伏太监等人均觉时日过久,几番相询卢浦海事督都,总被告之要多等些时日。
庄莲鹤面色便有些端凝。
叶乐乐如今也算会看他神情了,便道:“怎么了?”
庄莲鹤看她一眼,淡淡的对伏太监等人道:“不若莫耽搁了时候,上船先行,回程再面见卢浦皇帝。”
伏太监有些惊讶:“庄大人这是何意,已等了这些时日,半途而废,总归意头不好。”
此行以庄莲鹤为主,但伏太监乃是宫中老人,皇帝派他来也是起了个监督的用处,倒能说得上话。
庄莲鹤微眯了眼,叶乐乐仔细看他,几乎能发现他神情中有些不耐。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庄莲鹤为何会有此神情?他当年能耐得住性子,引元军入围。如今却连等卢浦皇帝的旨意也等不得?
转念一想,莫不是这海事督都行事有异,教庄� �鹤看出了端睨?
还没想个明白,就见庄莲鹤面色一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又抬起头柔声对叶乐乐道:“乐乐,前日你便说这园中的茸花惹得你喷嚏不停,如此,你先回船上去,莫急,慢慢的走就好了。教符儿和福生服侍着就是。我夜间便也回去寻你。”
叶乐乐怔怔的看着他,当然觉着他这话不对劲。
只是她深知自己比不了他的算计,若真有什么,莫阻了他手脚才好,当下柔顺的站了起来:“也好。”
又对着其余人道:“诸位大人,我这就先行上船,告辞了。”
众人都说要她路上小心着走路,笑着别过。
符儿和福生两个,就扶着她出了门,此时卢浦已是下了第一场雪,符儿一路不敢松开她的手,生怕她脚下打滑。
叶乐乐边走边控制不住的寻思,只对符儿道:“他专程打发我出来,我倒真想回去瞧瞧,又怕扰了他们。”
符儿只当她争风吃醋:“娘子莫急,连吉娜,庄大人都未多看一眼,背后也必不至有什么差错的。”
说完仍不见叶乐乐的笑脸,就讨好道:“要不,我们回转去,娘子到我们下人待命的茶水室去,此处为了能随时听人传唤,特做了个听筒。反之在议事厅中,却听不到这茶水室中的嘈杂。”
叶乐乐一动,果真转过了身来。
符儿原是哄她,此刻也不妨随她走一趟,只想着就有什么,庄大人也不能在议事厅中同人调笑,只这孕中的女子不可理喻,顺着她些却是没错。
当下同福生使个眼色,两人扶着叶乐乐绕到茸园的后门,稍稍避着人,一路钻进了茶水室去,叶乐乐还是头次来了这里,只见些处空间不大,立着好些卢浦的侍女。
她们均认得叶乐乐,听得符儿同她们结结巴巴的说了几句,就搬了把椅子来让叶乐乐坐下,又指了指上头。
叶乐乐抬头看,只见前方靠顶的地方,有个细细的管口,侍女们安静下来,就听得顶上低低的传来厅中诸人的声音。
这管口原也不是让人偷听的地方,传来的声音细而模糊,只简短大声的指令能听得明白,稍长些的句子便不知所云。
叶乐乐凝神费力的听了一阵,也没听得什么信息。
符儿笑道:“您听听,可都没得女人的声音呢。”
叶乐乐笑而不语,见听不出什么,就准备起身,谁知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叫道:“伏公公,您怎么了?!”声音十分大,就是传到茶水室,也是清楚的。
叶乐乐一顿,倾身向前去听。
又听有人道:“谢大人!!谢大人!!”
一时此起彼伏,惊呼之声不断,叶乐乐几乎要冲去看个清楚,又因事前得了庄莲鹤嘱咐,不敢贸然进去,只好耐心聆听。
等过了半刻钟,厅中安静了下来,叶乐乐心道始终没人叫“庄大人”,那么他该是没事,又回头一看,只见卢浦侍女已是听出来出了事,一个个正在担惊受怕,便挥了挥手,轻声让她们离去。几人如蒙大赦,赶紧鱼贯而出。
叶乐乐示意符儿和福生噤声,再次屏息细听。
在这一片寂静中,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就十分惊人了。
尤其是这人说话的语调已有些变化,又听不清他说话的内容,叶乐乐仍是第一时间认出是宁熙景的声音,她不由得心若擂鼓,再也坐不住,起身往议事厅去。
符儿和福生不敢硬拦,只好跟在她后头去,却被她拦住:“你们呆在此处留作后手,我唤你们方可出来。”
得了两人应诺,方才前去。
厅中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正看到她从帷幕后走出,便笑了:“乐儿,原不想吓着你,回头再去接你,未想你又回来了。”
厅中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人,庄莲鹤静静的坐在高背扶手椅上,神情淡淡的不言不语。
唯一站着的那个人,便是宁熙景,一别两年,当年那个爱笑的男子,神情中已多了些阴沉,此刻虽然笑着,却不复当初的爽朗。
叶乐乐勉强笑了笑,不自禁的用手抚摸着小腹:“阿景,许久不见,你可好。”
宁熙景的目光也落在她腹上,扬眉浅笑:“别怕,虽不是我的孩儿,我却不会去伤害个婴孩,来日养在身边,只消不要告诉他,是我杀了他生父,我们必能亲如真父子。”
叶乐乐有些不敢置信,这种有些变态的话是从宁熙景嘴里说出来的。
她看了眼庄莲鹤,他只静静的看着她。
叶乐乐多了些勇气,望着宁熙景,深呼吸了几息,慢慢的道:“阿景,我们当年因故分离,如今想来,我亦有错。只是,只是,我们回不去了,阿景。”千言万语,聚到嘴边,只得这一句烂俗的话。
宁熙景瞳仁微缩,笑意不改:“乐儿,你错了,你是错了。你错在没给我机会。我不知道你的来历,若是知道了,只消短短的两日,不,只消一夜也好,我便能完全的理会接受。一切定会大不相同,我定会照你的意思去办,如今我们也必会恩爱缠绵。可你甚至不愿试一试,只留书出走。不过现在也不要紧,我寻来了,待解决了他,余生我们还可在一处。”
说着就提剑往庄莲鹤处走。
叶乐乐忙追上了两步:“快住手,当初你没来寻我,此刻还说这些,已是迟了。我再不肯跟你回去的。”
宁熙景心肠已是冷硬许多,不顾叶乐乐喊叫,剑尖一送,已是刺入了庄莲鹤的肩胛,一边回头看着叶乐乐尖叫的样子:“别心疼,你若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就不该心疼他。”
叶乐乐怎么能不心疼,简直疼得心肝脾肺肾都抽成一团,眼泪涟涟而出:“你不能这样,阿景,不能这样,我恨你。”
说着踉跄几步走近,用手围着剑去捂庄莲鹤的伤口,血仍是从她指缝溢出。
叶乐乐心疼的用力去握住了剑,却被剑锋划伤了手。
庄莲鹤脸色苍白,终是有些心疼的看着她:“乐乐,你不要看,回船上去乖乖等我。”
他明明就是被制住了,还说这样的话。
叶乐乐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腰,从来没发现自己这样爱他:“不要,我不离开你。”
曾几何时,叶乐乐也曾和宁熙景说过“不离开”,此时再听,宁熙景只觉份外刺耳,他冷着脸,将剑再刺得深了一些,冷冷的道:“乐儿,你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当年因为帮中内乱,身负重伤,未能及时去寻你,等寻了去时,他佩着你的玉佩,找了人佯装是你,故意在我面前装成卿卿我我的样子,引得我旧伤复发,吐血倒地。不待我缓过神来,又带了你上船远去。他这是存了心要拆散我们,你怎么能同他在一起?你怎么能心疼他?你该来一剑刺死他。”
说着就将剑拔出,叶乐乐看着庄莲鹤肩上血迅速蔓延,沿着衣服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神情变得呆滞:“什么?”
宁熙景将她拉了起来,半抱在怀里,把剑放到她手中,握着她的手把住剑:“来,杀了他。”
叶乐乐问庄莲鹤:“是真的吗?”
庄莲鹤静静的看着她:“是。”
宁熙景咬牙道:“听到了吗?还好,我知你们必来卢浦,一路不顾其他,拼着往此处赶,终于让我追到了。不然,你要被他蒙蔽到几时?”
说着就要握着她的手,将剑往前送。
叶乐乐一个哆嗦,拼了命的挣回手:“不要!不要!”
宁熙景这一刻,变得几乎有些狰狞:“为什么?”
叶乐乐捂着脸,只知道哭。
宁熙景看了她片刻,声音里有些疲惫:“许好的一生一世,两年就变了么?我不信。乐儿,当初你没给我机会,如今便再给我一次机会。待我杀了他,你再好好看看我。”
叶乐乐辩驳不得,心头剧震:不错,许好的一生一世,两年就变了。他有错,她何偿没有错?
眼见宁熙景再次举起了剑,叶乐乐怕擦了撑眼泪:“你且等一等。”
宁熙景看她这般平静同自己说话,心中一喜,当真束手而立。
庄莲鹤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将他的发丝粘在了额角。
叶乐乐咬了咬牙,慢慢的走了过去,抽出帕子来帮他擦汗。
庄莲鹤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勉强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就这一个动作,亦令他万分痛苦,但他却不露声色:“乐乐,我不是君子,尤其我从未喜欢过女人,遇到你,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去使。如今,我亦不悔。”
叶乐乐滚烫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使得庄莲鹤被灼伤一般露出痛惜之色。
她轻声道:“那日你也认同,当年是我轻率了。阿景是个好人,当年他母亲伤他甚深,我又那般轻率的离了他去,这是一重错。你不择手段,欺骗于他,这是二重错。我不想今日再盲目的护着你,让他心中更痛,那必是第三重错。
我们犯了错,今日要偿债,便不要抵赖了。
所以,他要杀你,我便让他杀你,只是,你信我,从此以后,我替你守寡,至死再不多看旁的男子一眼,只守着咱们的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
庄莲鹤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慢慢的说:“好。”
叶乐乐也笑了,主动的双手捧起他的脸,低下头去吻了吻他。
终是恋恋不舍的退开一步,看着宁熙景:
“阿景,你要杀便杀,是我们对不住你,只盼你杀了他,让恶得了恶报,心中莫再满是愤恨。
但我绝不会再回到你身边。只因错过了,再难回头。
且庄容清虽对旁人不好,我却寻不出他对我的坏处,这一路相伴,已是情根深种,他死了,我也是忘不了的。”
宁熙景看着她,只觉这比她拦着他不让杀庄莲鹤,更令他心痛。
她这是站在了庄莲鹤的一边,一齐承担,就是庄莲鹤死了,她也还是庄莲鹤的人。
这何曾是恶有恶报,简直是迫着他宁熙景做恶人。
只是,做恶人又何妨?瞧他庄莲鹤,如今甚么都得到了,做恶人何其痛快?!
宁熙景将心肠一硬,再次提起了剑。
叶乐乐不忍再看,转身走出大门外,泪眼婆娑的盯着在积雪中仍红成一片的红茸花,悲悲切切的听着厅中的动静。
终听到剑入骨血的声音,庄莲鹤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叶乐乐骤然回头,被立在椅旁的大花瓶挡住视线,只看得到宁熙景拔出了染得血红的长剑,随手掷在地上。转身踏出大门,朝院中的她走来。
叶乐乐摇摇欲坠,咬着牙看他。
宁熙景走近,有些疲惫的盯着她:“和我走吗?”
叶乐乐泪流不止:“不了。”
宁熙景苦笑了一声:“好罢,我对你果然还是硬不起心肠,就此别过,保重。”
说罢转身而去,只背着身,并不回头的举起了一只手摇了摇,似在道别。
叶乐乐想起很久以前,在柳河村的时候,他要离去时,也是这样并不回头,只摇了摇手。
到今天这一日,却不知道该怪谁。
她转过身,快步朝厅中走去,看见庄莲鹤脸色苍白,青丝流泻到了地面上,仰倒在椅子上,胸口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样。
即便这样狼狈,也还有种绝望的凄美。
叶乐乐走过去,拾起他冰冷的大手,握住。又含着泪在他唇上碰了碰,几乎有种错觉,他还活着一样。
不免呜咽出声:“容清。。。。。。”
庄莲鹤轻轻的嗯了一声。
叶乐乐吓了一跳,就见他微微睁开了眼缝,笑看着她:“别哭,我心疼得都不忍晕过去。”
叶乐乐连忙大叫:“符儿,福生!快去船上请柏神医来。”
符儿和福生在茶水室听到,赶紧奔了出来,见这场面,不免大惊失色,又被叶乐乐连声催促着,赶紧去了。
叶乐乐又哭又笑的握着庄莲鹤的手:“太好了,你没死。”
庄莲鹤笑着低声道:“我腰间的锦囊有两颗药丸,有一颗是解药,一颗是止血丸,都给我服了。”
叶乐乐忙去寻了杯子倒水,托着他的头喂他服下。
过了片刻,见他神情有些缓和,才问:“什么解药?”
庄莲鹤咳了一声,低声解释:“宁熙景用了毒,这茸花园全是这茸花,单嗅着它无事,但若同时服用了蚁粉,就会同蒙汗药一般昏倒。他怕被我们尝出来,一丁点一丁点的下,此药性状少见,就是柏隐不留神,也是察觉不出。今日刮了北风,茸花的纤绒都飘进了屋来,自是发作了。。。。。。他当然没给你下,总是不忍伤害你的。”
叶乐乐冷了脸色:“你早发现他的举动。”
庄莲鹤静静的看她一会,才慢慢的道:“不错,早闻骁荣会有支船队,伪装成海盗游荡在海上。我见这海事总督都言行不对,仔细打探,便见他跟海盗有勾结。我们这一船队光海军就有两万五千余,一般海盗,谁敢直触其锋。和我有过节,必然下手的,也就只有他了。今日我也是佯装的,原本打算诈他近身,再制服了他,到了夜间再与你重会,中间发生什么,你必然不会知道。只是,忘了你从不是听从安排,能够等待的性子。”
叶乐乐反手抽了他一巴掌:“那么,你这两剑,也是因为我来了,才生受的?”
庄莲鹤被她打偏了头,慢慢的又转过脸来正视她:“不错,先前一剑,是苦肉计,后头一剑,我受得甘心。得了你,让他心甘而去,别说两剑,就是真的刺死了我,你不也愿意守着么?”
叶乐乐气得簌簌发抖,待要再抽他,又心疼他伤势,且他这已算反常的坦白,自己先前不也明知他不是个好人,也甘愿跟着他么?
但待要放过他,又觉被他愚弄,咽不下这口气。
庄莲鹤放柔了声音:“乐乐,往后我再不骗你。这一次你莫再生气,当心腹中孩儿。”
叶乐乐终是气不过,在他伤口按了一下,看他吃痛的神色,方才松开了手:“好,看在孩儿面上,既往不咎,日后再骗我,定不饶你。”
想了想道:“先拿刀刺你,刺不中,我就抱你家孩子跳井。”
庄莲鹤神色一僵,心道“软肋”岂是这般用的?
但此时少不得要伏低,沉默不语。
待到庄莲鹤养好了伤,却也没有去毁了骁荣会多年苦心铺下的线,并没与卢清海事督都计较,直接面见了卢浦王,然后再次踏上了征程。
船队在冰雪消融的一个清晨,重新启航。
叶乐乐裹着厚厚的披风站船头,看着远处渐渐跃出海平面的太阳。庄莲鹤从后抱住她微微有些凸起的腰腹,柔声道:“外头还冷,快些进去罢。”
叶乐乐叹了口气:“这日头单薄,照不暖人心。”
庄莲鹤意有所指:“总有一日,会有轮烈日,任什么寒冰也会消退。譬如我,也从未想过会这般钟情一人。”
叶乐乐再回头看了这太阳一眼,当真希望有一日,能有个姑娘,让宁熙景的心再次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