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叶乐乐经不起宁熙景几度摧残,直觉得腰酸背痛起来,暗忖不能这般下去,便打算偷着没人的时候做做体操,活动筋骨。摸了摸脸,觉得自己比宁熙景还大了两岁,更要好好保养才是。
宁熙景不知她这番心思,让人送了香汤进来,与叶乐乐洗漱一番。
两人在遍地的绫乱中翻找一阵,才发现先前写的退婚书已是不成样子。便又重铺了纸,打算重写一张。
才刚提了笔,宁熙景耳力过人,听到外头有人在窃窃私语,就道:“在外头说什么?”
青莹就在外头应了一声:“是客院的红绯,有事禀报。”
骁荣会不比一般权贵人家,习武人也有许多是自己动手,婢女便不是很多,每个客院都只有一名当值的婢女。红绯是安置夏氏的落英园的婢女。
叶乐乐听到这回禀,系玉佩的手都顿了顿,立时又手指翻飞快速的系好,整理下裙摆,这才冲着外头道:“进来罢。”
红绯便低着头推了门进来,待看到一地的水迹,再不解风情,也忍不住像她的名字一般红了脸。交叠着双手行了个万福:“会长,夫人。都怪奴婢不好,拎了壶热水去给夏姑娘续茶,却不慎烫着了她的脚,已是给她抹了些药膏,奴婢特来向夫人领罚。”
如今这些事务都归叶乐乐负责,这丫头也算知机。
叶乐乐听了眉头一皱,摸出对牌来道:“再请胡先生给她瞧瞧——若是她不愿让男子看,就请陆婶来,她也通些岐黄之术。让你照顾客人,你却反倒烫伤了她的腿,罚你两个月的月银。下去吧,好生照料,再不可生事。”
红绯不由咬了咬下唇,颇有些不甘的样子,却不敢多说,领了令下去。
宁熙景待她走了才道:“我还道你不过斥责两句,未料你却如此严厉。”
叶乐乐冲他俏皮的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嘛。”面上虽然笑,却觉这一烫透露着点不寻常的味道,至少,伤没养好谁也不忍心让她上路,是以她故意重罚了红绯,如此一来,红绯对连累她受罚的人必然心中有些芥蒂,不会那么容易被夏氏糊弄。只是,但愿是个意外罢。。。。。。
宁熙景将笔搁在一旁道:“既如此,便也不急着将退婚书给她,免得她以为我们有心赶她。”
叶乐乐偏了偏头,过去勾住他的脖子:“也不是少了她一口饭,我只怕留来留去,宁大会长动了绮念,毕竟和人家三媒六聘都有了。。。。。。”
宁熙景蹭了蹭她的鼻子:“咦,好重的醋意。”
见着叶乐乐面上有些恼色,才扬眉一笑,安抚她:“你放心,我还就只好你这一口。”
虽他说得笃定,叶乐乐却心中始终有些不安,只抓不住摸不着,一时也只能这么着了。
叶乐乐婚后的生活,并非就高枕无忧了,反而更添了更多琐碎事。
要一一送走各地前来贺喜的众人,将各人送的礼金入册,珠宝绫罗入库,各处的摆设也要重新布置。骁荣会中各部的人归不到她管,但后勤杂役却需她一一过目,做到心中有数。
一时忙起来,也就没有再理会夏氏。
宁熙景硬拉了她去散步,口中取笑道:“夫人竟比我还忙。”
叶乐乐横了他一眼:“都怨你从前不将这些事上心,我一看之下,竟是一团乱麻,少不得从头梳理,都快累坏了。”
宁熙景搂在她肩头的手便轻捏了几下:“真是辛苦夫人了,晚上罚为夫多卖把力。”
说得叶乐乐啐了他一声:“大庭广众的,要脸不要?”
“这是我的地方,只有别人避讳我的,怕什么?”
他素来有些妄为,并不避讳婢女小厮,以前不通风月还没什么,自成亲后倒羞退了好几个婢女。但此时他搂着叶乐乐拐了个弯,看到迎面而来的却是夏氏,想来方才的话都被她听了去,饶是脸皮再厚,不由也有些讪讪的。
叶乐乐看夏氏微跛着一只脚,由红绯扶着前来。
这红绯脸上非但没有不耐,反倒对夏氏十分关切。叶乐乐心中一个咯噔,这个夏氏,不简单!
而夏氏面上一抹红晕,飞快的睃了宁熙景一眼,又垂下头去。
宁熙景打了个哈哈:“夏姑娘也来散步?”
夏氏便低眉敛目,声音轻柔:“听红绯姑娘说这边的桃花开得艳,正好在屋中闷了几日,便央她带着来赏赏景,未料会长和夫人在此,是思媛来得不巧。”
“何来此言?好景自然人人赏得,夏姑娘请自便。”
说着便拉着叶乐乐往旁让了让,让行动不便的夏氏先过,夏氏低低的道了声“多谢。”从旁慢慢的越过,一股微风吹过,正送来她身上的淡淡香味。
宁熙景待她走了,才拉着叶乐乐前行,人却收敛了些,不再拿些房中话取笑。
叶乐乐侧脸看了看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要防范于未然,一辈子这样长,防了夏氏,还有秋氏,防了秋氏,还有冬氏,总是防不到头的。
前世常有人说不要考验人心,大约是对人心十分失望,认为任何人都经不起考验。
事实也是如此,多年患难夫妻,在律法的约束下,也常有第三者插足,导致分飞的一日。
何况三妻四妾是常态的古代?宁熙景再如何洒脱,骨子里也是认同三妻四妾的吧?
那末,她叶乐乐,是否要从现在起就时刻悍卫,亦或是放任考验?
想到这里,她不由深吸了口气。宁熙景听到声响,就偏头看她:“不许胡思乱想。”
叶乐乐抿嘴一笑:“好,从现在开始,我什么也不想。”她选择的,还是考验。大约是因为,她太爱他,不愿意有一丝含糊。
待过了三五日,叶乐乐估摸着这夏氏的脚该是好了,便叫了陆婶来问话:“夏姑娘的脚上如何了?”
陆婶微微一愣便道:“客院离厨房本就远,便是滚烫的水拎了去也凉了许多。这是夏姑娘皮子嫩,红了一片。要是咱们这些粗人,挽着袖子还不是要干活?养了这几日,再不会有事的。”
叶乐乐点了点头,虽然说过要放任,但仍是忍不住道:“你再给夏姑娘送罐烫伤膏去,告诉她,就算好了,也要早晚记得涂抹,细皮嫩肉的,再浅的印子也是咱们的罪过。”
陆婶应了一声去了,忍不住嘀咕:“就算是公府的千金,那就这般娇贵了?”
叶乐乐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这些天总是遇到夏氏,若是她受了这敲打,能自己走了,就再好不过。
但事情并未如叶乐乐所预料的这般,这日她看完了帐本,青莹笑嘻嘻的来替她把帐本收起来锁上,再将钥匙递给她:“夫人不知道,原先没有夫人,咱们这些人可是没头苍蝇呢。会长再不管这些闲事的,交给付总管吧,他又是个武痴,练起武来人都寻不着。”
原先的小俏小仪犯了错,青莹便出了头,被派在叶乐乐身边做大丫鬟,一阵相处下来,叶乐乐也觉得这丫头很得她的心意:“就你嘴甜,我初来时你们不也井井有条的。”
“那时将您当客人,怎么还能在客人面前露了馅?”
叶乐乐听得直笑,青莹赶紧去扶她:“会长都等您好一会了,您赶紧去吧。”
叶乐乐就势起身,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又是要教我下棋,我偏这一窃不通呢。”
嘴里虽是抱怨,仍是带着青莹往着桃林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里边有人声,青莹咦了一声:“会长这是捉了谁来练手呢?”
宁熙景高声应道:“夫人快来学着!”
叶乐乐心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继续往前走去,障眼的桃花退在身后,桃林里的石桌旁,宁熙景与夏氏对坐,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在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桃花纷落,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
夏氏忙扶着石桌站起:“思媛见过夫人。”
宁熙景朝叶乐乐招手,眉眼间俱是笑意:“夫人快过来。”
叶乐乐强笑着走了过去,立在他身边,他指着白子对叶乐乐道:“我遇见的人除了庄莲鹤,就数夏姑娘棋下得最好。”
叶乐乐点了点头:“夏姑娘系出名门,自不是我这等人可比的。”这话里抑制不住的酸意,任谁也听得出。
宁熙景将棋一放,赶紧站起来:“乐儿?”语气很温柔小心,连称呼都变了回来。
叶乐乐却只是哼笑了一声。
夏氏赶紧又站起身来,似有些不安:“会长,夫人,说起来我的伤早已好了,今日到这桃林来就是想偶遇贤伉俪,告之明日我们主仆便想启程,若是方便,这退婚书。。。。。。”
宁熙景拍了拍头:“竟是将这事给忘了,回头就送去给你。”
夏氏便温婉的笑了笑:“那末我便先告退了。”
待她一走,宁熙景不顾青莹在场,就去拉叶乐乐的手:“看你这小心眼儿,明日她便走了,你还有什么好闹的?”
叶乐乐其实十分懊恼,总觉得自己没把持住,在夏氏面前输了一城似的,顿时就甩了宁熙景的手,自己回房去。
宁熙景两步追上,又拉了她的手:“咱们一起去写封退婚书,亲自送给她,你看着她收下,也好放心。”
叶乐乐还是有些生气:“你自去罢,我才不要去。”
宁熙景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等我回来,你可不许再气了。”说着自往书房去。
待他一走,青莹便跟了上来:“夫人,您别气,您看会长多紧张您啊?您这脸一落,可把他急坏了。”说着就比了比宁熙景手足无措的样子。
叶乐乐扑哧一笑:“你倒把他比成只猴儿了。”
青莹连道不敢。
叶乐乐心中乌云稍稍散开了些,只道这夏氏一走,她好好的待宁熙景,时长日久,他把她当成自己的左右手,再也离不开了,这才妥当。
便回去挽了袖子下厨,烧了一桌子好菜等着宁熙景。
宁熙景迟迟不归,叶乐乐想使人去唤,又怕落了下乘。
便一人坐在桌前枯等,好容易听到外头青莹道:“会长,您可回来了。咦,竟是下雨了,瞧您衣衫都湿了。”
宁熙景道:“无妨,不过是些迷蒙细雨。”声音不若往常般明朗。
青莹顿了顿,惊道:“这,夏姑娘。。。。。。”
叶乐乐抬头看着门口,宁熙景推了门进来,见到叶乐乐这阵仗,吓了一跳:“乐儿,对不住,不知你做了菜等我。”
叶乐乐狐疑的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从前她有信心,宁熙景不会弃她,不会辜负她,但现在却没有信心,他在自认“不辜负”她的同时,会不会也容得下旁人。
宁熙景在这目光下皱起了眉头,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在桌旁坐下:“乐儿,我同你商议件事。”
叶乐乐嗯了一声。
宁熙景理了理话头,才对叶乐乐道:“原先我谋划引皇上入局时,从未想过夏姑娘这号人,如今才晓得也连累到了她。”
叶乐乐用手支着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我以为给份退婚书,给些银两就能补偿了。但方才我过去,听到她与那老仆抱头痛哭,原来她现在的母亲不是生母,是她父亲的继室,自小也等于无父无母的。夏家当时交她出去向皇帝投诚,现在又给了她两条路,要么饮鸠,要么入庙青灯古佛的过一世。她当时提前打探到,便与生母留下的老仆一齐逃了出来,如今其实是无路可走了。”
叶乐乐的嗓子绷得紧紧的:“所以呢?”
宁熙景握住她的手:“乐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目光非常诚挚,叶乐乐也并不怀疑他此刻的真心。
“乐儿,唯今最好就留她住在骁荣会中,但就这么住着不免平白惹人口舌。不若就让她做我的挂名妾室,给她间院子住着,一年也就费些吃食衣料,也算对她有个交待,你看如何?”
叶乐乐混身一僵。
夏思媛推开了门,混身被牛毛细雨濡湿了衣裳,她缓缓走了进来,脸色苍白,那么的柔弱可怜。
待走到叶乐乐面前,便扶着膝跪下:“夫人,思媛知道您与会长比翼情深,绝不会从中作梗的,只求夫人容思媛一席之地,不然,思媛出了这鹿岛,也没有活路。”
叶乐乐将目光移到宁熙景脸上,猛然拍了拍桌子:“宁熙景!我若是不同意呢!是不是就心地恶毒,令你厌恶了?!”宁熙景先前习武追求巅峰,要清心寡欲,甚少接触女色,看不破这红粉陷阱,她理智上不是不知道,但是情感上实在无法接受,一时就激愤起来。
宁熙景连忙握住她的手,皱了皱眉:“乐儿,你怎么会这样想?给她个角落呆着,她不会对我们产生一点影响,你别太激动。”
夏思媛凄凄婉婉的有如杜鹃啼血:“夫人,夫人。。。。。。可怜可怜思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