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琛凝视着抚琴的人。
对方眉清目秀, 一身锦衣, 生得一副好样貌,然而眉宇间的神情,却让陆明琛找不到半分熟悉的感觉。对方刚才的话, 更是叫陆明琛犹如泼了一盆冷水,顿时冷静了下来。
沉默半晌, 直到这雅间中客人都窃窃私语,却被陆明琛身后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侍卫止住话头不甘不愿的时候, 陆明琛才开口道:“这位公子, 你能再弹奏一下那首曲子吗?”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 何以不得安?
这是太子长琴叹息时常说的话, 当陆明琛问起,对方眉目间的忧愁却消散的一干二净。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庞, 太子长琴神色温和地告诉陆明琛若是身边一直能有他相伴, 这些苦难便再也不值得提起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论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老是丑,对方皆不在意。这茫茫浮世, 能够得这样一人真心相待何其难得?
太子长琴有感而发,做出了一首琴曲。于陆明琛携手隐居那段日子,便时常演奏这首曲子给他听, 助他缓解病痛,凝神静心。
这首琴曲,即便是轮回百载,陆明琛也难以忘记。
即便是发觉面前的抚琴之人极有可能不是太子长琴,虽有失落,但也依旧抱着希望。
那抚琴的锦衣少年神色一怔,面上浮现一个欣喜的笑容,一对圆润的杏眼亮了起来,流光溢彩。
“兄台听过这首曲子?”他惊喜地问道,目含期盼的望向陆明琛。
陆明琛颔首。
锦衣少年翘起唇角,面上的笑容热情而真诚,对陆明琛说道:“兄台请随意坐,我这就弹奏给你听。”
陆明琛不知道,他的出现给对方一个解决多日以来困扰已久问题的机会。自半月他不小心坠马醒来后,一直重复着做着一个梦境。
那是一座峰峦叠嶂,溪泉纵横的无名山。
高峰之上,坐落着一座名为“玄清观”的道观。
道观后方,栽种了许多梅树的院子住着一对样貌不俗的男女。
闲暇之余,女子于盛放的梅花树下抚琴弄弦,而男子则倚于树下,静静注视着女子抚琴,犹如点漆一般,清棱棱的眸里像是冰雪融化,眼里的情意脉脉流动,漾满了笑意。
两人当真如世人口中所称神仙眷侣那般,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这样一对情侣任谁也难以忘记,即便是仅仅只在梦中见过两人的少年,不过除却这两人的身份外,身为一个“琴痴”,少年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女子在梦境中所弹奏的乐曲。
当他与旁人说起此事时,他人均将此事当作了奇闻轶事,虽觉有趣,但并不在意。
这叫少年郁闷不已,根本也无从调查起自己的梦境。
如今试着弹奏了一曲梦中所听到的乐曲,却没有想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极有可能知情的人,叫他怎么能不觉得惊喜万分。
只要能帮助他解决这个问题,别说是弹奏一遍这首曲子,就是再来个几遍那也不是问题。
少年的手指在琴弦上拂动着,很快悠扬而清雅的琴声从他的指间流泻而出,叫在场原本摸不着头脑,心生茫然的众人忘记了此时此景,立即沉浸在了美妙的乐声之中。
陆明琛闭眼听了听,复而睁开,眼里尽是失望。
少年的琴声的确悦耳动人,不过与太子长琴相较而言,却是有着天壤之别。
琴声能够辨人。
面前的锦衣少年虽弹奏着太子长琴曾经弹奏过的乐曲,但却根本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一曲完毕,余音不绝。
锦衣少年的手指放在琴弦上,抬目看着面前的灰衣青年,发现他面色平淡,没有半分波澜,心中有些纳闷,难道他的琴声已经差劲到了这个地步吗?竟然不能让聆听之人产生半分感触?
他移开视线,发现除却灰衣青年以外的人都眯着双眼,神情陶醉,仿佛依旧沉浸在乐声之中没有脱身,心里才稍稍有了一些安慰。
“兄台,看你这幅样子,是我弹奏的不够好吗?”锦衣少年问道,客气之余神情中还带了几分征询。
“比起某人,有所不如。”陆明琛缓声道:“这首曲子,你技巧有余,情感似乎没有融入半分。”
见他一针见血的指出自己琴声中的缺点,并没有胡言乱语,锦衣少年点了点头,面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尚未有心上之人。”
陆明琛沉默无言,开口问出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
“这首曲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锦衣少年“啊”了一声,听了他的问题,神情有些失落,小声道:“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如我多,我本来还想问你这首曲子的问题。”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至于这首曲子,那是我从梦里听到的。”
陆明琛神色发生了一些变化,正想继续问下去,旁边却有人不耐烦了起来。
“飞白,这小子爱听不听,你理会他做什么!”那人从群客中站起了身,瞪了一眼正神情肃然,盯着自己不放的几个侍卫一眼,愤愤不平道:“这人突然闯进来也就算了,还问你那么多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
齐飞白闻言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见身边的灰衣青年淡声道:“打扰到了在座各位,实非本意。今日这雅间中费用均由在下承担,算是小小心意,还请谅解。”
这在登月楼用饭的花销,尤其是这元宵夜所需的费用,即便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而言,都有些肉疼,需要几人商量之后,平摊才足以支付。
这人却轻描淡写一句话,面不改色就承担了下来,实在叫他们有些惊讶。
在座的一群人身为世家子弟,其中不乏纨绔之辈,不过说起看人方面,从小熏陶起来的他们倒是比一般人要好的多。
虽然仍旧有少部分回不过神来,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察觉到了面前这个灰衣青年身份的不凡。
一位身穿黄衣的青年拉住刚才开口质问陆明琛的那人,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那人张了张唇,本来想继续说些什么,最后却神色讪讪地合上了唇,不甘不愿的坐了下来。
黄衣青年则是狐疑地打量着陆明琛,他总觉得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齐飞白正犹豫着想向问些什么,却见对方缓缓转过了身,迈脚跨出了雅间。
看着对方的身影忽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齐飞白心中莫名的失落片刻,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催促着自己追上去。
他咬了咬牙,对身边组织众人这次聚会的黄衣青年道:“我去去就会,你们先玩着。”
说完,放在膝上的古琴收好,起身追了出去。
留下众人坐在雅间中,面面相觑,着实是有些发懵。为什么他们好好的吃着饭,听着动听的琴声,突然就闯进来一个人?为什么本来应该觉得受到冒犯的齐飞白不生气,反而还跟着这个不速之客跑了?
“刚才……刚才那位是太子殿下。”黄衣青年终于抓住了从脑海一闪而过,对方的真实身份,神色震惊的喃喃道:“他怎么忽然出宫了……还和飞白扯上了关系……”
当身边的人疑惑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黄衣青年回过神,讪笑了一下,将自己惊讶的神色压了下去,若无其事的笑道:“没事,就是在想飞白这人怎么撂下一句话就跑了。”
说起此事,这人也是无语至极,长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琴痴的弟子嘛,天分高,想的事情多,自然与我们平常人不同喽。”
“说得有理。”黄衣青年随口附和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来来来,我们这些兄弟继续吃喝,别理会那位大才子了。”
齐飞白和太子殿下两个人究竟有什么牵扯,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随他们去吧,他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皇家的任何事情他压根就不在意,只要这大越还在,他的家族还在就行了。
“兄台,等等!”齐飞白对着那个渐渐离开自己视线的青年喊道,心中有种仿佛要错过什么一样的预感。
陆明琛顿住脚步,慢慢地回过了头。
齐飞白迈开腿,大步大步的跟了上去。
见对方正看着自己,眼露询问之意,原本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冲动顿时消退了大半,他有种捂住脑门的冲动,心想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怎么就忽然拦住了对方。
真是奇怪,简直都不像是平日里的自己。他在心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抬头看向陆明琛,“兄台,这首曲子,是我在梦里面听到的。你呢,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陆明琛不会告诉齐飞白,即使他不拦住自己,他也还是会来找对方的。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似乎是找到太子长琴唯一的线索了。而刚才那招,只不过欲擒故纵而已。
梦里?听到齐飞白的话,陆明琛的神色略微发生了几分变化。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脸色,像是在判断着什么,重复对方所说的话:“梦里?什么样的梦?”
齐飞白回想着自己梦中所见到的场景,迟疑片刻,才道:“我看见了一对男女。”
这走廊之中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站在这里的齐飞白和陆明琛,正奇怪的看着他们。
“找个地方说话吧。”陆明琛对身前的少年说道,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停住,回头看向他,用眼神示意对方跟着自己。
齐飞白怔了一下,扫了这四周一眼,也发现走廊上谈话的问题,迈开步子,连忙跟上了陆明琛的步子。
萧暄没有想到,自己的二哥在离开片刻后,竟然带回了一个年龄比他大上了四五岁的少
年。
他愣了一下,有些困惑的看向陆明琛,随后发现,两人一副要谈话的模样。
他反应过来,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对陆明琛说道:“二哥,这里坐久了,有些闷,我出去散散步。”
陆明琛并没有阻止,只对萧暄颔了下首,道:“去吧。”
他一离开,雅间里面的侍卫也都跟着出去,一些守在门外,剩余的人则是随着萧暄离开了。
“你可以继续说了。”陆明琛抬手倒了一杯茶,将它推到了齐飞白的面前。
齐飞白也没有跟陆明琛客气,道了一声谢谢,随后拿起茶杯,浅尝了一口,这才接着说了下去,“梦里有一座山,一座没有名字的山,而山上则有个道观,名叫玄清观……”
他将困扰了自己半月之久的梦境详细的告诉了陆明琛,说完之后低头大灌了一杯茶水,对陆明琛道:“大体上就是这样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面色不复之前平静,眼中竟然带着几分寂寥的灰衣青年,怔了一下,有些担忧的开口,“你怎么了?是我说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与你无关。”陆明琛摇了摇头,闭了闭眼,收复好眼底的神色。
他没有想到,齐飞白所说的事情竟然是他身为永安侯世子,与太子长琴在一起时最后一段的时光。
原先被他强压在心底的情绪犹如发了酵的面团,酸酸涩涩的感觉开始在心底慢慢地蔓延开来。只不过陆明琛素日里最擅长掩饰自己的情况,压下唇角,恢复一张平平淡淡的面孔之时,除却真正了解的人,旁人是半分也别想窥见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齐飞白没有想那么多,便以为他是真的无事,犹豫了片刻,“那你可以告诉我这首曲子的事情吗?还有那对男女,究竟是什么?”
陆明琛扫了他一眼,淡声道:“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这首曲子是我在一位朋友那里听到
的。”
闻言,齐飞白的眼睛如同被什么点燃了一样,眼中照映着兴奋而期待的神色,“是什么朋友?他也用琴,我可以认识他吗?”
“我们分别已久。”陆明琛并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提及自己和太子长琴的事情,即便他已经确认了面前的少年和太子长琴之间存在着莫大的联系,“我正在找他,如果有一日找到了,你们可以交流一番,他也是个爱琴之人。”他注视着少年,像是要透过他看到什么人一样。
此话一出,齐飞白叹息一声,失望的点了点头,“那好吧。”
齐飞白生性活泼大方,失望仅仅持续了一段时间,便被他不知抛在了何处。
他偏了偏头,唇角翘起,对着陆明琛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兄台,我可以认识你吗?因为一首琴曲认识,我觉得我们很有太有缘分。我叫齐飞白,你呢?”
既然知道了对方是自己能够找到太子长琴的线索,陆明琛自然不会拒绝和对方打好交道的
机会,静默片刻,他开口道:“我叫陆明琛。”
听到这个名字,齐飞白的心里蓦然一阵绞痛,他面色一变,在陆明琛惊讶的目光下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
“你……没事吧?”陆明琛站起身,扶住快要从椅子上跌落的齐飞白,皱着眉,问道:“你有心悸的毛病?”他看对方捂住心脏,汗珠布满额头,隐隐发白的模样,神色担忧。
那股痛楚开始逐渐消散,齐飞白放开了捂在心口的手,擦了擦额头上沿着碎发快要流入眼里的汗珠,神色困惑的摇了摇头,“没有那个毛病,就是听到你说完话,忽然就痛了起来,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没什么事情了。”
他对着陆明琛皱眉不展的陆明琛笑了笑,开口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你叫陆明琛?陆明琛……明琛……好像和我梦里的男人一样的名字。”
他抬起眸,盯着陆明琛,神色中带着几分怀疑,语气顿了顿,道:“你不会就是他吧?”
这人还是心大,陆明琛看了他一会儿,面不改色,反问道:“你觉得呢?我很像他吗?”
齐飞白闻言,果真神色认真的盯着陆明琛看了一会儿,而后摇摇头道:“他看着病怏怏的,没有什么人气……你看着却好多了。”他沉吟了片刻,下了定论,“你不像他。”
陆明琛有些想笑,面上却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猜想少年的家人一定将他保护得很好,才会表现出这幅对人不设防备的模样。
雅间里的窗户并没有合拢,齐飞白看了一眼外面的月色,抿了一下唇,转头对陆明琛说道:“我得离开了,我的同伴还在刚才那个地方等我。”
陆明琛注视着他。
“认识你很高兴。”齐飞白笑了起来,“我是那个被人称作琴痴的那个老家伙的弟子,我
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宁伯府,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对于面前这个青年的印象,他却是好到了极点,以至于做出了自己之前从不曾做过事情,诸如追上一个陌生人,诸如把自报家门。
陆明琛颔首,示意自己记住了。
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房间里恢复了落针可闻的环境。
窗外的明月高悬,所散发的光辉越发明亮,如同不知疲倦。
太子长琴,陆明琛于默念着心爱之人的名字,心中倒是没有了之前那般怅然若失。
起码,他已经找到了对方的下落不是吗?比起漫长而无望的等待,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夜色渐沉,元宵灯会的人流渐渐散去,只剩零零落落两三个行人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
登月楼悬在门匾两边,上面写着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几个火红色灯笼正随着轻风晃动着。
地上还残留着登月楼今日为庆祝元宵佳节而燃放的鞭炮的碎屑,连同门前为数不多的马车,都被灯笼投落下来的光映成了一团红色。
对比着方才的熙来攘往的场景,竟显得有几分萧条之感。
永元帝虽然允许了陆明琛出宫,但并没有允许他在宫外过夜,陆明琛见时间差不多了,让门外的侍卫找到正趴在栏杆上,险些睡着的萧暄,一行人悄然无声的返回了宫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回齐飞白那头。
他本来是想在陆明琛那里呆上一会儿就离开,却没有想到一不留神就停留的久了,等到他回到雅间的时候,那些人陆陆续续走了一些,剩下的那些本来就打算是在外面过夜的人。
这登月楼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并且还舒适得很,只是齐飞白不是很喜欢在外留夜,和剩下的人说了一声,齐飞白就告辞离开了。
回到了宁伯府,齐飞白快速的洗了个澡,脱衣脱靴就上了床。
也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没有来记得想些什么,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闭眼睡去不久之后,“自己”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太子长琴从床上坐起身,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打量着全然陌生的房间。
他这根本不算是渡魂。
因为在陆明琛离开五年之后,原随云终于从南疆找到了融有他命魂四魄的古剑焚寂。
太子长琴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魂魄融合,而他这幅身体也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在忌辰的那天,太子长琴选择离开了那副身体。
他本以为自己会去往阴间等待轮回,但没有想到自己睁眼后却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一时恍惚之下,太子长琴还以为自己又渡了魂。
然而渡魂是要将对方身体与魂魄据为己有,即是取而代之。而他现在这幅模样,根本称不上渡魂。
一副身体,两个灵魂,应当被叫做“一体双魂”。
这世间果真是无奇不有。
太子长琴垂下眸,神色黯然。
不知是不是融合的时候出了问题,他的魂魄竟然异常脆弱,别说是与人争夺身体,就连苏醒过来也是难事。
进入这具身体已经半月有余,他清醒的次数连一只手也数得过来,维持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更遑论去找陆明琛了。
由于不是渡魂,太子长琴并没有这个身体的任何记忆,再加上清醒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
体内传来一股莫名有熟悉的拉扯感,太子长琴知道,这是对方又要醒来了,而自己的意识又会再一次消失。
陆明琛,在心中第无数次的唤起这个名字,冥冥中太子长琴心中有种感觉,对方就在自己周围。
这样断断续续的苏醒,不会让他增加找到陆明琛的机会,反而会伤了他原本就已经出现了问题的魂魄。回想起自己脑海中那套温养魂魄,却会让自己沉睡上几年,甚至是更久的古法。权衡之下,太子长琴终于下定了决心。
黑暗渐渐袭来,太子长琴心有不甘的陷入了沉睡。
齐飞白睁开眼,从床上慢慢爬了起来。
不知时不时睡前吃了一些甜点的原因,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痒的难受。
齐飞白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清了嗓子后,又回到了床上。
至于身体中另一个魂魄的出现和消失,从之前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过。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叫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人们希望它快些时,它慢吞吞地挪动。人们希望它慢些时,它犹如彗星流逝一般,转瞬即逝。它坚定不移,从来不肯顾及人类的想法,就这么不紧不慢,永远自我。
几年时光,说过也就这么过来了。
随着皇帝的老去,皇子们的成长,平静的宫城底下暗潮翻涌,如同火山下积蓄着力量的岩浆,只等待着一个最佳的时机爆发而出。
每年冰水融化,万物复苏之际,皇家便会于京城外的郊区进行春狩。
皇家春狩,三年一度,是皇城中除却中秋宴席难得的盛会。
三年前,诸位皇子尚未长成,三年之后,最小的十皇子也已经从奶声奶气说话的孩童长成了聪明伶俐的小少年。
春意初至,前些天连着下了数天的绵绵细雨,直到昨日,消失已久的太阳才终于出现,将空中浓重的潮气蒸发得一干二净。
春狩这日,风和日丽,暖风袭袭,吹得人如同饮了酒一般,浑身懒洋洋的,简直忍不住想要打哈欠。
只是皇帝就在前方,春狩又是几年一次的机会,所有人都想借此在帝王的面前露个面,留下几分印象,日后于自己于身后的家族可谓是多了一层保障,因此即便是困得只想闭眼,也是强打着精神,瞪大眼睛望着前方。
几个皇子们自是不必说,除却萧暄和陆明琛外,就算是最小的十皇子也是满脸的跃跃欲试。
即便他们清楚地明白自己上面的那位二哥是多么的出色,永元帝又是多么的满意这位储君,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那个位置的念想。
只要永元帝没有退位,萧琛还是太子一天,那么他们都仍旧有那个机会。
凡是有半点野心的人,谁不想坐上那个九五至尊之的位置。
羽林军手执兵刃,为永元帝的皇辇开道。
皇辇旁是身为太子的陆明琛伴驾,他的身后跟着骑马的萧暄和萧越等人。
皇子的身后浩浩汤汤的跟着一架架车队,那些则是身娇体弱的妃嫔与官家小姐。
前者是皇帝钦点的伴驾,而后者,则是皇帝希望诸位皇子,尤其是快要举行弱冠之礼的太子选上一位称心如意的太子妃。
如果不是国师当年为太子看相,算出他命犯桃花劫,弱冠之前不宜过早成亲,永元帝早就不管不顾给对方选择一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生下他和皇后期盼已久的太孙了。
由于队伍浩大,为了女眷们的安全又行驶得缓慢,马车行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在暮色将至之前到达了郊外的猎场。
猎场处于大越有名的明山之中。
青山绿水,苍翠欲滴。
看着倒是让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本来昏昏欲睡的女眷们,在踏下马车后一扫睡意,看着面前如画卷一般的风景,立即精神了起来。
有生性好动的官家小姐,已经忍不住央着家人带自己去别处看看。
却在永元帝下了原地驻营休整的命令后,不得不悻然的放弃了。
不过好在永元帝知晓这些官家小姐第一次春狩的兴奋与期待,倒也没有阻止她们出来,只嘱咐下面的侍卫要多加注意外,便放手不理了。
说是春猎,但除了狩猎之外,也有其他诸如宴会之类的活动。
毕竟这次春猎永元帝特地允许官员们带上自己家中女眷,可不是叫人郊外踏青春游来的。
夜晚,营帐外点燃了篝火。
本该是一片平静的夜色却因为晚上的宴会,变得热闹非凡。
永元帝坐于上位,身边坐着皇后,两人的面上皆是笑意盈盈。
刘贵妃等妃嫔笑语嫣然,和乐融融,全然无平日里勾心斗角的模样。
也不知御膳房的人究竟是怎么制作的宴席,在明山这种野外也能够端得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不过陆明琛不重食欲,再加上没什么胃口,尝了几口后便放下了筷子。
萧暄正坐在他的身边,看到他很快放下了筷子,便靠了近,轻声问道:“二哥,菜不合胃口吗?”
陆明琛摇了下头,指了自己面前的一道菜:“这不错。”他看萧暄很喜欢,一直只动这道菜,便把自己身前的菜和他桌上换了一换。
萧暄怔了一下,低声道:“二哥,我不需要。”他又不是孩子,哪里用得着对方做这种事情。
陆明琛装作没有听到,低头饮了一口酒。
坐在他们身边的萧越了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恰巧这时宴席上的众人已经开始互相交谈敬酒了起来,他便高高的举起酒杯,对着陆明琛道:“二哥,我敬你一杯。”
说实话,陆明琛对他们这些兄弟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小的,也时常会送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关注一二。而且在萧暄之后,萧越发现,他这位兄长并不是如外表看起来那样可望不可即,只要你原意,他也不会拒绝自己身为弟弟的亲近。
曾有一段时间,萧越常往永宁宫那里跑,而对方也没有表露半分的嫌弃,只是后来,刘贵妃知道了直骂他缺心眼,明令禁止他接近太子,他便再也没有去过了。
他当时尚且懵懂不知,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地明白了。
萧琛是皇后之子,而他则是刘贵妃的儿子,且不说皇后身后的陈家和刘家两个家族对立,就是为了那个仅有胜利者才能登上的位置,也不该对萧琛如此亲近,不设心防。
长大之后,他甚至忍不住阴暗的猜测,太子能够对萧暄那么好,是不是因为他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不会任何威胁,才让他放心的宠溺这个弟弟。
无论如何,他们兄弟两人注定要渐行渐远。
陆明琛不知道萧越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喝下萧越所敬的酒,放下酒杯,垂眸淡淡,没有看过宴席上精心打扮的过女眷半眼。
这让上方的永元帝和皇后见了,心中又是止不住的一声长叹。
我的皇儿啊,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能开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