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暄换好了一身衣服, 怀着略有些忐忑的心情出了房间。
他本是想找陆明琛的, 却看见对方站在廊下,背靠着木柱,微微仰头望着渐深的夜色, 表情不似往常那般严谨肃然,因是私服出宫, 他穿得只是一件模样平常的灰衣,神情依旧有些寡淡, 然而俊美的眉眼之间却蕴着几分淡淡的寂寥。
萧暄不知道自己的二哥会露出这幅表情, 他一时茫然了一下,想要说话却又发现无从开口,于是张了张唇, 最后却又合上了, 心中暗恨自己嘴笨。
正在他纠结之余,陆明琛已从那一片怅然中回过了神。
他看着面前蹙着眉心, 仿佛遇见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样的孩子, 笑了一下,隐去了自己心中的空落,开口说道:“清心眼里不错,这身衣服看起来很合身。”
宫中的服饰,尤其是皇子和妃嫔的衣服, 质地讲究图案精致,虽然看起来的确是华贵非常,但也让人有了一种敬而远之的疏离感。
萧暄生性老成冷静, 脱去了那一身皇子服侍,穿上清心准备的便服,朱唇皓齿,面孔清俊,一时间眉目间的那种沉静却是化去了不少,看起来反倒多了几分少年应有的神采飞扬。
他的打量叫萧暄的耳根有些发热,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感觉到有一只手落到了自己的发上,而后听到二哥充满笑意的声音。
“那走吧。”
他立即点下了头,眼眸像是忽然被被清心手中的宫灯映照,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陆明琛注意到,不禁莞尔一笑,心道他还是孩子心性。
清心在前面引路,陆明琛身后跟着几个穿着低调的侍卫,他们无一不是这大内中绝顶的高手,才叫永元帝松口答应了陆明琛的离宫。
一行人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横生枝节,都走了小路,最后从皇宫的后门离开了皇宫。
元宵佳节之夜,城中不设夜禁,萧暄和陆明琛尚未离宫多远,就能听见从前面传来的传来的锣鼓鞭炮声。
听见这声音,萧暄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从话本中看到的花灯节,一时间不禁期待了起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会是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热闹非凡么?
距离宫城越远,前面便越发嘈杂了起来。
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悬在空中,散发着幽静而柔和的光辉,飘飘洒洒地映在地上,如同撒上了一层细碎的星光,与地面上璀璨的灯火交相辉映着,晶亮光耀。
长长的街道不同往日,此刻早拉上一条条纤细却又不失坚韧的细线,上方挂满了一个个颜色各异,却一样精美的灯笼。
一条条色彩鲜亮的丝绦悬挂在细线之上,垂落而下,随着夜风轻微飘荡,如同一朵朵摇曳生姿的花朵。
京城那条被文人墨客赞许过数次的追星桥上如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月光倾泻,照映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中有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手中提着花篮,亦或是扛着冰糖葫芦的小贩,正扯着嗓子卖力嘶喊,期望能够让来来往往的客人注意到自己。
有扎着两边小辫,一身鲜丽衣裳的小毛孩互相牵着手,嬉笑着穿梭在人来人往中,偶尔不小心撞到了大人的身上,面对着对方不在意或是带着怒气的表情,嘟囔一声,只管自己跑远了去。
也有提着花灯的含情少女立于桥边,克制着心中的欢欣与羞涩,咬着唇,红着一张白嫩的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人生百态,于这座小小的追星桥上窥得一二。
桥下摇摇晃晃的飘过盏盏花灯,盈盈的火光散落在水面,乍一看如同传说中的九天银河一般发着熠熠生辉的亮光。
湖面上漂浮着一艘雕梁画栋,模样精致的大船,灯火通明,从船中传出一阵阵丝竹之声,与周围的一艘艘小船,显得格外不同。
船舷的窗户大开,游人轻易可以看见船中的情形。
衣着精致却有些暴露的几个貌美女子在其中扭动着腰肢,翩翩起舞,一举一动皆透着一股暧昧与挑逗,空气中隐隐还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萧暄从未见过这种画面,却又不明白面前这艘船为什么与其他的样式单调的船显得格外不同,眼中不免带了几分疑惑。
陆明琛带着萧暄下了桥,来到水边本是想带他放几盏花灯,不想却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他低头看着萧暄,见萧暄黑眸中浮现的疑惑,倒也没有准备回避的问题,只低声解释道:“那是花船,上面的女子均是花楼中的姑娘。”
萧暄虽年少,但身为皇子却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听到陆明琛的话,一时间有些愕然,在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尴尬,耳根通红,垂下了眼眸。
他弯下腰,将手中的花灯放到河中,而后站起身,忍住想要摸自己正发烫的耳朵的冲动,小声道:“二哥,我饿了,我们走吧。”
陆明琛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不过只装作不知道,对他温言道:“好,我们去登月楼。”
登月楼乃是京城第一有名的酒楼,是一般百姓可望不可即的地方,消费昂贵,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的地方,因此在这里来往的,通常是这京城中的大富大贵之人。
正值元宵佳节,这登月楼的门前车水马龙,楼上楼下皆是灯火辉煌,大堂内坐着满满的人,谈论声不绝于耳,当真称得上“热闹”二字。
陆明琛身份不同凡响,这酒楼里的掌柜早已得知了他即将到来的消息,一直眼巴巴的在门口盼着。
这酒楼其实是萧家的私产,几年前,皇后便把这处地方作为萧琛的生辰之礼赠于了他。
掌柜见过萧琛,自然是认得自己的主家。
见到熟悉的面孔进门,掌柜的眼睛顿时一亮,亲自上前迎接,把人带到了楼上一处安静宽敞的雅间。
“二公子,九公子,您二位慢用,小人先告退了。”亲眼盯着一道道菜上来,掌柜终于放下了心。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碍眼,掌柜肉乎乎的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在得到陆明琛的回答后,立即选择了离开。
这不算是正餐,出来的目的又主要是为了帮助萧暄庆祝生辰,只这样干坐着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陆明琛便找了几个话题和萧暄聊了起来。
在陆明琛的面前,萧暄即便称不上健谈,却也绝对不算冷淡,至少从他轻松的神色上来看,对于来自二哥的关心,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聊得差不多之后,陆明琛站起了身,和正望着自己的萧暄交代了一声,推开了门,房内的侍卫留下两人,剩余的人连忙跟了上去。
在谈话之际,也许是因为今晚心底隐藏的烦闷,陆明琛不知不觉已经灌下了好几杯的酒。
掌柜因他身份贵重,又是自己的主家,送上酒乃是封存百年之久的陈年佳酿,不说几杯,便是半杯也足以让人醉倒。
然而陆明琛的酒量实在是好,直到几倍下肚后才醉意方才渐渐升腾。
上涌的醉意叫陆明琛的额头沁出了不少的汗珠,以及一股热意也开始顺着背后缓缓地攀沿而上。
原本一直压在心底的燥意仿佛也顺着这股醉意重新涌了上来,陆明琛皱了皱眉,走到廊上的窗户旁,将视线探了出去。
登月楼的坐落于京城最为繁华的位置,前方正对着那条天下闻名的追星楼,处于高处,轻易可以窥见不远处细密如织的人群。
有小孩指着小贩手中的冰糖葫芦,正抱着大人的大腿撒娇,也有情人含情脉脉的对视,最后静静地拥在了一起。
陆明琛看得入神,甚至是有些发怔。
这让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有些不解,却又不敢打断。
站了好一会儿,窗外的清风吹得陆明琛散了几分醉意,一时间意识倒是清醒了不少。
他揉了揉眉心,稍稍缓解了自己被酒气熏得有些发涨的脑袋,转过身,正准备回到雅间里。
却听见了一阵断断续续,放在耳中却再是熟悉不过的琴声。
如遭雷击,陆明琛的身体像是被忽然冻结,浑身都僵住了。
心瞬间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喜悦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陆明琛压着唇角,抿着唇,缓步朝着那传来琴声的地方走去。
站在传出琴声的雅间门口,陆明琛顿住脚步,心中竟然有种从不曾有过的忐忑,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不为人知的颤抖,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雅间中正在饮酒聆听乐声的人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陆明琛,神色愕然。
抚琴的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白皙的十指压在琴弦上,不解地看向这个面容俊美的不速之客。
“敢问兄台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