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不相信,唯有放下贪嗔痴才能走出苦海,人若无欲无求,那还算人吗?这与他的道不同。
所以,李长安更愿意多花一些时间,走上另一条更艰难的路,不舍弃本性,亦不被贪嗔痴所左右,主动去掌握它控制它,当有一天他能后心平气和的控制住三毒,便是功成身退的时刻。
说得容易,但实际做起来却很艰难。
明知小村庄中的一切都是虚幻,可当看到那遍地的上品灵器时,心里依旧免不了会悸动几下,每当有人指着神仙庙大骂时,情绪也依旧会暴躁起来。
想要控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也幸得在这虚幻情景内,时间速度与外界不一样,否则的话,估计李长安半大辈子都得耗在这里。
在三毒之中,李长安这等俗人,最难掌控的便是贪,大半时间都耗在这上面,时间越久他便越是发现,想要控制欲望,便唯有一步一步的朝着放下靠拢,违背了他的初心。
冥思苦想了几个月,李长安脑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不愿放下,那为何要约束自己?
将这村落中一切有价值之物收集起来,直到无物可贪,不也一样能够走出去?
李长安不太确定这种极端方法是否可行,但他愿意尝试。
于是乎,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村民骇然发现,那位还算和善的少年仙人,突然间变得丧心病狂起来,挨家挨户的洗劫了一遍,怨声载道,诅咒连连。
可惜,莫说是假的,便是真的,李长安既然决定做了,也不会有任何留手。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工具,村民们日子一天天的艰难起来,过了两个月,出现了第一个饿死的人,像是打开了地狱之门,有一便有二,村民接二连三的惨死,不到半年,一个小村落便已经所剩无几。
燕儿每天都在劝说李长安,奈何少年完全不管不顾,依旧行着歹事,终是让她心死如灰,在一个晚上选择了自我了断。
村落中活人一天天减少,但凡有价值的东西基本都已经集中在了李长安这边,所剩无多的几人,又苦苦坚持了见面,终是没有逃过覆灭一途。
此刻间,村庄一片寂静,除了少年,再无活物。
也就在这时,李长安明显感觉到,眼前的村落开始模糊起来,几个呼吸间,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入眼的尽是一片迷雾。
而他,已然半个身子沉入了苦海。
有些心有余悸,幸好结束的快,若是再折腾几个月,恐怕醒来时早已沉沦苦海。
分出一缕心神感应外界,许久之后才确定,外界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时间。
李长安脸色有些凝重,两个月时间过去,然而自己却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渡过这片无边苦海。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横渡了多少丈,但自身的精神力尚且剩余约莫十分之一左右,结合之前的估计,大概可以推算出,如今应该在一万丈到一万五千丈的距离之间。
距离十万丈,任重而道远!
深吸一口气,李长安从苦海中挣起,驾驭着红色小剑继续前行。
第一关算是过了,他不知晓剩下还有多少考验等着自己,但此时,除了前进,没有后退可言。
李长安已经做好了迎接变故的准备,然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却平静得出奇,一连几天过去,直到他精神力彻底耗尽,都未出现新的变故。
精神力耗尽,原本不确定自己走了多远,可此刻脑海中却有了一个明确数字,两万一千五百丈。
比他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分出心神取了一株圣药服下,霎时间,枯竭的精神力瞬间充盈起来,普通那干涸的大地,突然间有春雨降临,舒服无比,让人有股呻吟出声的冲动。
李长安将命灵渊虹沉入苦海,靠自身的精神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接下来也就没了继续御剑横渡的必要了,太过浪费时间。
假设神桥,才是最快捷的方式!
待精神力补满,如潮水一般覆盖出去,在苦海之上覆盖了近百丈方圆,紧接着骤然停止,精神力如一道长虹般直冲天际,激射了数千丈距离方才耗尽。
李长安踏上‘神桥’,快步走去,这精神力架设的神桥,有时间限制,若是耽搁太久,只会让它凭空消散。
用神桥横渡,速度远超驾驭命灵,一盏茶功夫不到,李长安便已经到了第一段神桥的尽头之处,俯视着茫茫苦海,心中平生一股豪气。
就在李长安准备服用第二株圣药,继续架设第二段神桥时,异变突起,该来的变故终于还是来了。
这一次比较简单,只见一位手拿拂尘的中年道士立于桥头,浮空站在李长安的正对面,笑容可亲,给人一股非常温和的感觉。
见到李长安,老道拂尘一搭拂尘,竟是主动行礼,出声打招呼。
“福生无量天尊。”
虽有些警惕,但李长安也不想多生事,还礼道:“您慈悲,您慈悲。”
双方见礼,气氛很是融洽,老道上前一步,继续道:“小兄弟见谅,有几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老道,不知小兄弟可否为我解惑?”
李长安没有选择,正路被挡,哪还
由得了他来做决定,点点头表示愿意。
老道再次行礼,道:“善!”
“第一个问题,大道三千,哪方最强?”
李长安看了老道一眼,想问他是不是故意来刁难自己的,可转念一想,本来就是这样。
这是一个没有准确答案的问题,找一千个人出来,当有一千个说法,而且,李长安距离入道太远,这种问题问他,无异于用高考试卷来当小学期末考。
一句话,超纲了。
可不回答就等于白卷,必然不行。
李长安想了想,道:“适合自己的道,方为最强道。”
这是一个很笼统的万金油答案,等同于没说一样,但又有几分道理。
正如在李长安心中,他欲走红尘大道,红尘剑道,那么红尘道便是他心中的最强之道,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枉为修士。
老道低头沉思,似是在考虑他的话,这一沉思便是三天。
直到第四日,老道才点头道:“可。”
说完再前进一步,道:“第二个问题,老道曾有一好友,年少时受尽欺凌,终有一日得以崛起,百倍奉还,老道觉得好友此举有些不妥,小兄弟觉得如何?”
李长安此时如同一考生,不得不认真审题,一旦答错,或许就是难以挽回的结局。
思索一会儿,李长安回道:“此举并无任何不妥。”
老道的眼神渐渐危险起来,猛的上前三步,逼问道:“为何?”
“无非四个字而已,弱肉强食。”
李长安面色自然,这个问题,其实老道已经给出了答案,只是故意引人往悖端思索罢了。
若是他真不认可,又岂会称之为好友。
道不同,不相为谋!
闻言,老道一愣,随即恍然。
长叹一声,老道上前七步,已经来到了李长安面前。
道:“最后一个问题,若天下人负我,我该如何?”
少年答曰:“杀尽天下人,直至无人敢负即可。”
“若实力不足呢?”
“苟且偷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若是亲友负我呢?”
“既已经辜负,何来亲友之说。”
“善!”
老道长叹一声,李长安再看过去时,眼前早已没了影子,就仿佛此人从未出现过一样,入目所见的,唯有那茫茫苦海,白雾皑皑,如梦似幻。
李长安心中一阵复杂,抬头看了眼这片自己的天地,那老道,是真实,还是自问自答?
这件事情无法考究,但不可否认的是,经历了此事,李长安的眼神愈发坚定了。
服下第二株圣药,庞大的药力,将干涸的精神力再次充满。
李长安心念一动,精神力溢出,向着远方彼岸激射而去,一直架设了一道万丈神桥,精神力方才耗尽。
这一次,没有再出现变故,一连服用了八株圣药,都没有任何意外出现。
八次架设神桥,李长安已经能够看到彼岸就在远方,心头免不了有些激动起来。
然而,当场来到彼岸前,欲要一步踏上去的时候,却发现任凭自己如何使劲都踏不出最后一步。
有些骇然,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彼岸之上。
此人面容肃穆,身着白衣,似有一股浩然之气澎湃于身,举手投足间,宛如天成,给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感。
白衣男子盘膝而坐,身前摆放着一张三尺桌案,上面温着一壶清酒,正好置于两人中间。
李长安虽是站着,却因为没有登上彼岸的原因,使得远视过去,高度看起来还要更加低上一些。
男子挤出一抹笑容,可依旧有些生硬,不难看出此人有些古板,给李长安一种面对学究天人的老教授一样的感觉。
“请坐。”
“……”
李长安正无语间,身下忽被托举起来,一白玉蒲团浮现,坐下后刚好与此人平视。
借着这个高度,李长安也看到了自己彼岸上的情景,一片荒芜,像极了一方经历了无数厮杀的古战场,入目所见,尽是一片昏暗与阴森。
这并非李长安的缘故,但凡尚未开发的小世界,都是如此景象,修行者修行的过程,便是打磨这个小世界的过程。
见李长安有些拘谨,男子出言道:“客人无需紧张,今日不请自来,无非是有些话想与客人述说而已。”
李长安心中不安,此人给他的感觉,不像村落中那么虚幻,亦不如那老道般缥缈,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彼岸的临门一脚,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客人莫要胡思乱想,我并无敌意,为了证明,客人大可随意提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再次强调了一遍,李长安将信将疑。
道:“前辈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男子摇头,道:“不知。”
见李长安明显不信,方才解释道:“自我有所意识以来,便在这方
天地之中,今日大限将至,本以为会就此消散于无形,却不曾想还遇到了人,着实是一件幸事。”
这话太过离谱,李长安是不信的,若是依他所言,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体内的小天地中,一直有人存在?
没有拆穿谎言,李长安点头,对此人的话已经不太相信了,随意道:“看前辈模样,似是一文人?”
男子点头,道:“确实如此,文之为德也,大矣,乃与天地并生者,此生入文道,未曾悔过。”
闻言,李长安心中嗤然。
文道若真有如此厉害,也不至于当今天下那么混乱了,据他所知,如今在文道上有些成就者,唯有乾坤院的一些长老,更多的人,驳杂不精,更像是一个笑话。
“客人莫不相信,且看这宇宙洪荒,天地玄黄,世间万物,个个分明,客人可想过这是为何?何故天为天,地为地,人为人,鬼为鬼?无非人之常识也,然,又是谁第一个发现确定了这些常识的呢?”
李长安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此人问话太过深奥,天为何为天,地为何为地,这些事,谁脑子有病才会去想,毫无意义且浪费时间。
见少年不解,男子亦不生气,俯身倒了一杯茶,才道:“日月星辰悬挂于空,此为天象,山川河流纵横,此为地理,其二者便是一种文也,天地之文!”
“吾辈生于其中,堪破天地之文,此乃最大幸事,是故,人为三才,为五行之秀,为天地之心生。”
“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这便是文道!”
即便李长安未入文道,半知半解,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心中的惊讶。
以男子的话来理解,文道着实远超想象。
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文,龙凤的色纹,虎豹的皮毛,山川大河走势,花草树木之形体,一切都可以看做是它们的文。
这有些太过恐怖了,深思极恐,让人有股想深入探究的冲动。
念头刚起,李长安面色登时一变,文道再如何神奇,终究非他所道,这一瞬间,竟险些摧毁了他的道心。
及时醒转过来,再看向男子,李长安眼眸深处有丝丝杀意一闪而逝。
文人这张嘴,确如神兵利器!
这看似最温和的最后一步,却险些让他道心崩溃,其心可诛。
“依吾所言,客人觉得文道如何?”
“借你的话说,与天地并生,无可媲美者,然而,却不是我的道。”
“非也,众生皆是文道中人,一句话,一个字,皆是文的体现。”
吃一堑,长一智,吃过一次亏,李长安再也不会顺着他的思路深想下去,答非所问,耍浑一般扯着歪理邪说。
“那也只是不可避免的而已,就如同普通人吃饭睡觉,是为了生存一样,如果这都能算文道中人,那这三千大道我都有所领悟,阁下若身在红尘,亦是我红尘大道中人,天下苍生,尽是如此,这样说是否也没错?”
男子摇头否决,看着李长安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顽劣至极且屡教不改的学生,难掩失望之色。
“非也,非也,此乃两种观念,文之一道,擎自太极,岂能相提并论?”
“……”
李长安面不改色,自顾自倒茶喝了起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坚守本心即可,男子的话,或许是真的,有他的道理,但那些与他无关,你有你的道,我亦有我的道,何苦非要让别人认可呢?
男子很是啰嗦,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一直在为李长安洗脑,企图让他知晓真理,走上他眼中的正途。
奈何李长安根本不听,固执己见,僵持了半个多月,终于耗到了男子的大限之期,哀叹一声,就此消散于无形,听起来遗憾至极。
没了最后一道阻拦,李长安一步踏上彼岸。
霎时间,天摇地晃,苦海翻腾,精神体缓缓消散,彻底融入了这方天地,心念一动,小世界便安静了下来。
这是属于他的神识!
对门山,平静了五个多月,今日异变突起。
方圆数十万里的灵气仿佛受到牵引一般,蜂涌而来,朝着山洞中灌入,灵气激荡间,将那原本只够两人通过的洞口都撕开,地下暗河显露无余。
在一石槽上,李长安睁开眼睛,双手大开,尽情的吸收着海量的灵气,身上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涨起来。
天玄境一重,二重,三重……
一路冲到了天玄境八重,才缓缓稳固下来。
这其中有李长安底子深厚的缘故,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出在那八株圣药身上。
虽然都是主精神力方面的圣药,但其内蕴含的能量亦是不容小觑,若非李长安特殊,换个人来,直接冲到天玄巅峰也不是什么问题。
长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爆炸的力量,李长安眼中精光闪烁。
天玄境八重,距离入道,又更近一步!
虽然依旧不及那些绝世天骄,但其中的差距也拉近了一些。
“步步为营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自此之后,北冥之大,何处不可横刀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