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独特的小村庄,李长安站在小道边,举目看去,能够见到有老汉在田间插秧,裤脚高高挽起,黝黑的额头上,尽是晶莹透亮的汗水。
本觉并无异常,然而,当他仔细看老汉手中的‘秧苗’时,赫然发现,这些所谓的‘秧苗’,居然都是灵药。
且,最差的都是上品!
那田间流动的,也绝非普通水,而且灵气浓郁到了极点,汇聚而成的灵液。
再远方,有一堆妇人甩着镰杆,啪啪异常有节奏的打着稻谷,有了老汉的先例,李长安仔细看去,发现那两把镰杆,其威能竟远超上品灵器!
再妇人对面凉亭处,几个大汉喝着混浊的米酒,高声谈笑,声如洪钟。
有一妇人揪着偷喝浊酒的稚童,声色厉茬,直训得稚童哇哇大哭。
稻场边,有一老者,天生青光眼,一脸沉醉的拉扯着二胡,节奏时缓时慢,捉摸不定,像是在为这一幕幕情景配出属于它们的基调。
灵草灵药,天地奇物,神兵利器,在这平平无奇的小村庄里,随处可见,仿佛成了没人要的垃圾,随意的丢弃摆放,看得令人直感心疼。
然而,李长安仔细感应,却发觉,这村中的所有人,竟都是普通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修为。
很诡异的感觉,就像一个矛盾的存在体,不符合正常思维,却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李长安蹲下身子,从田间拔出一株还能看到新插痕迹的灵药,触感真实,于鼻尖轻嗅,药香扑鼻。
心头无比火热,李长安一瞬间便有了将这村庄彻底搜刮干净的冲动。
他没发觉的是,在他的意识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忘记了,这只是他的精神体而已,也忘记了,自己此刻正在横渡苦海。
“小兄弟,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插秧老汉率先发现了少年,并未责怪他好奇之下的举动,朴实的脸上尽是热切。
李长安想了一下,有些茫然,自己仿佛失去了很多记忆,都不知为何到了此处,更不知晓欲要去往何地。
微微摇头,道:“我也不知。”
老汉热情一笑,热情的迎了过来,拍了拍少年肩膀,在如雪白衣上,留下了一个完整的巴掌印。
眼见少年面色沉了下来,老汉有些慌乱,急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小兄弟,小老儿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招呼你,请你喝几碗凉茶而已,小老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连连道歉,频频鞠躬,尽显世俗卑微。
李长安眉头舒展开来,心里有些不满,却也没在与他计较,普通人而已,不值得他浪费太多精力,若非特殊情况,他也不会自降身份对一个凡人出手。
伸手在肩上拂拭几下,那显眼无比的泥手印顿时消失了。
这本是灵力作用的一个小小 技巧而已,便是修为更低的灵玄境修士,亦能做到,寻常手段罢了。
然而,此举落在这小村庄的人眼中,却如同神迹。
老汉瞪大眼睛,愣了几下方才反应过来,俯身便拜。
“仙人恕罪,小老儿不知仙人身份,冲撞了仙人。”
“见过仙人!”
“见过仙人!”
“……”
众人诚惶诚恐的模样,完全发自本能,没有一点的虚伪与做作,对他们这些普通人而言,能上天入地,便与仙人无异。
李长安摇摇头,想解释一下,可看他们的脸色便生生止住了,有所谓的仙人身份,在这小村庄之内,行事倒也方便得多。
不知该去往何处,李长安便在小村庄中住了下来,选了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建了一座简单的茅草屋。
待到天色渐晚之时,村长听说此事,急忙召集了全村的人前来拜见,神色中有惶恐,亦有激动。
一位中年妇女,手上尽是老茧,抱着一三岁女童走了上来,女童怯怯懦懦,似是患有先天之疾,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仙人在上,能不能帮我看看燕儿,她自小是个哑巴,郎中先生说,除非有仙人出手,否则燕儿一辈子便只能如此了。”
李长安摇摇头,就在妇人哀惋时,一枚浑圆如玉的丹药浮现少年指尖,曲指一弹,便落入了女童口中。
药效极快,几个呼吸后,女童张了张嘴巴,竟真的能口吐言语了,虽然不流利,却是很清晰。
“娘……娘亲~”
听到女童呼喊,妇人连连点头,激动得清泪长流,抱着女童就对少年行以大礼。
“谢谢仙人,谢谢仙人,我回去后,必给仙人立长生碑,日日为仙人祈福。”
女童也看了过来,比起方才,少了一分怯懦,多了几丝亲近,想扑过来求抱,又有点不太敢的样子。
李长安摇摇头,道:“无语如此,如果你感激我,家中无用的物件送我一些即可。”
一粒二品的复体丹而已,对修行者而言作用也就一般,但对普通人,的确是灵丹妙药,立地见效。
听到他的话,一众人看了看少年身后空荡荡的茅草屋,顿时恍然,纷纷告辞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有村民陆陆续续返回,
锅碗瓢盆各种各样的物件搬了过来,其中那位妇人拿来的东西最多,还请人送了一张床过来。
李长安没有拒绝,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谁能想到,就连那最普通的大白碗,竟都是上品灵器级别的!
这个小村庄,比想象的还要神奇,所见所闻尽是宝,李长安当即决定,要在此地多停留一段时间,多搜刮一些宝贝,正好他也不知道自己欲要去往何方。
摸索几天,李长安也知晓了,这个村落名为结季村,与世隔绝,就连村中见识最广的村长吕显也就只出过方圆百里。
如同世外桃源般,民风淳朴,无世间之喧嚣乱耳,亦无俗尘杂事劳形,李长安自在山下安家后,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出去四处走走逛逛。
见到谁需要帮忙,便施以援手,报酬便是一件或是几件他们无用的器物。
追求不同,眼界不同,少年需要的东西,在村民眼中就是杂物,只当是仙人怜悯,故意不为难他们而已。
久而久之,少年在村中名声越来越好,几年后,在村长吕显的号召下,于村中建立了一座神仙庙,供奉着李长安的席位,整个结季村村民,竟无一人反对,反响热烈。
李长安每天都有收获,几年来,灵器灵药得到了不知几何,堆在乾坤戒中,有如那万丈高山,如此身家,便是那位好财如命的少东家见了估计都会嫉妒。
一年,五年,十年。
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
村中熟悉的人尽皆老了一截,就连村长吕显都退位了,由他大儿子吕源接任,唯一没什么变化的,便是李长安了,依旧那般年少。
对此,村民们也不奇怪,仙人手段,又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体会得了的。
这天,李长安一如往昔,出门赚取了一波报酬回来,还未进屋,便闻到了菜香,以及一阵锅铲刷刷声。
这不是第一次了,李长安清楚是谁,进屋一看,确是燕儿无疑。
一晃十五年,当年的女童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身姿窈窕的大姑娘了。
或许是因为吃过‘仙丹’的缘故,容貌较之村中其他女儿家,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即使是以李长安的眼光来看,亦属于上乘。
对结季村来说,燕儿出落得太过漂亮,以致于同龄小伙们都不敢对她抱有想法,只敢远观而不敢有任何亵渎。
有传言说,燕儿被仙人看上了,是属于仙人的女人,别人乱打主意是会惹得仙人震怒的。
无谓真假,只需要这么一提,整个村中就再也没人敢觊觎燕儿,生怕触怒李长安,让他一气之下做出难以挽回之事,甩手离开是轻,就怕挥手间将整个村落夷为平地。
几年前曾有一次,有一只妖兽冲进了这偏僻小村,大杀四方,无人可挡,是李长安一指点杀了妖兽,让村民将之食尽,气力大增。
所以,仙人之强大,毋庸置疑。
整个结季村,尽在李长安耳目中,这些流言蜚语自然瞒不过他,且,他还知晓,这些传言俱是燕儿她娘,当年那质朴的妇人所发出来的。
时间是最可怕的神药,十五年来,足以改变太多东西,质朴的妇人也多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自己是没办法了,但燕儿漂亮动人,或许可以借此攀上仙人,从而觅得长生,不再受生老病死之疾苦。
这件事情,李长安知道,却是没有点破,人之常情而已。
燕儿也有些察觉,并未抗拒,或许少年的仙姿早已印刻于心,从那之后,便时不时的前来草屋,替少年整理一下房间,做上一桌饭菜等着。
李长安早已入乡随俗,寻常的五谷杂粮于他无用,但这些稻米,尽是上等灵米,吃下去对修行很有好处。
“李大哥,怎么样,好吃吗?”燕儿手捧着饭碗,自己没吃,两眼直勾勾盯着少年,满脸期待。
整个村中,也只有她才敢如此称呼少年,大概是在半年前,她撑着胆子叫了一句,见少年并未在意,让她激动了许久。
“可以。”李长安点头,对燕儿的态度一如既往,保持着距离。
正如村中人常说的,仙凡有别,他虽不是仙人,但对此这些凡人来说,不老不死即为仙。
燕儿只是普通人,如其他人一般,完全不能修行几十载后,终将化为一柸黄土。
少年一句随口的肯定,却能燕儿眼角眉霜尽是道不尽的满足,嘴角上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顿晚饭,几乎都在看着少年,自己却鲜少动筷。
可不为何,收拾完碗筷后,燕儿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一丝挣扎闪过,欲言又止。
“何事?但说无妨。”李长安道。
燕儿歉意一笑,方才娓娓道来。
原来,十五年过去,当年李长安熟悉的那批人,如今已个个垂垂老矣,体弱多病,已经故去的不算,如今情况最严重的便是燕儿母亲与老村长吕显了。
知晓李长安有仙人手段,燕儿的意思不言而喻,幼年时妇人为她求丹,如今她亦想投桃报李,为母亲求取一枚丹药,使其脱离苦海。
于李长安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随便一颗伐毛洗髓的丹药即可做到,也没想太多,便取
出一枚丹药给了燕儿。
第二天,结季村一阵轰动,已经躺在床上时日无多的老妇竟然容颜大变,仿若一夕之间年轻了二三十岁,生龙活虎,再不复那病恹恹的模样。
众人皆知,这必然是少年的手段。
一时间,人心开始复杂起来。
当晚,吕源上门,同样欲为吕显求一枚返老还童的‘仙丹’。
念及这些年的情分,加之吕源孝心可鉴,李长安同意了。
也正因如此,彻底点燃了村民的欲望。
没有人想起,修行者如此,凡人短短几十载寿命,一样如此。
上门求丹的人络绎不绝,使得李长安烦不胜烦,全部赶走了。
有一二八少年,求丹未成,竟在茅屋外大声喧哗,说李长安枉为仙人,行事竟一点也不公平,极尽挖苦。
本以为‘仙人’并不会与他计较,殊不知,李长安从来不是什么仙人,亦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连好人都不算。
听得厌烦了,李长安一指点出,十五年来杀了第一个人。
结季村一片哗然,有人跑到茅屋前下跪,有人于神仙庙中祷告,希望能熄灭仙人怒火。
李长安自然没与他们一般见识,全都挥手打发走了。
自此,村中求丹的人减少大半,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频频发生,有疯狂拍马屁的,亦有学少年行事,对别人施以援手的,甚至有人将主意打在了那些求得丹药,却依旧未曾服用的人身上。
李长安站在草屋前,‘看’着这一幕幕,方知此时的世外桃源,已经变了颜色,失去了它原本的味道,有了一丝江湖气息。
而造就这一切的,尽是人们的贪嗔痴,以及他自己贪嗔痴。
脑海中轰然一震,断层的记忆瞬间恢复,李长安方才意识到,眼前一切,其实尽是虚幻罢了,是他在横渡苦海时,所遇到的第一道劫难。
在幻境中历时十五年,方才捕捉到打破的气机,只要他戒除三毒,这方幻境,便随之不攻自破。
然而,有了方法,李长安却并未着急,依然当着这结季村的仙人,唯有行事风格更加随意了些,偶尔开心时,便广撒灵丹,若是哪天生气了,便随手碾死几个触怒的倒霉鬼。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又是五年。
……
外界,对门山。
李政懒散的斜靠在山洞口,数着今日这方天空上飞过了多少只鸟儿。
八十八,八十九,九十……
无聊至极的游戏,却是他打发时间的手段。
自少年闭关横渡苦海,如今已然过去了一个半月,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这盘李政很是无奈。
他不是人类,但却也听说过,横渡苦海时花不了太多时间,一般而言,七天至半个月是最正常的。
可李长安……
长长一叹,李政表示习惯了,主人从来都不走寻常路,异于常人也是应该的。
……
在更外面,翻云覆雨楼最近一月,所有在职人员皆有一个任务,寻找那位与一念成空大战数月的和尚。
历时半月,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人在一座名为宣城的城池中见到了,当即连忙禀告上去。
也就在此人禀告后的第二天,有一黑衣青年进入了宣城,直奔城中最大的烟柳之地而去。
怡春院二楼,不少人脸色怪异,看着窗边一个人喝着闷酒的和尚啧啧称奇。
酒肉和尚少见,却也偶尔能碰到,这和尚进青楼,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着实令人惊奇。
也就在此时,一黑衣青年上楼,径直来到和尚桌对面坐下。
道:“大师红尘潇洒,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当真令人钦佩。”
和尚轻声一叹,也没驱赶青年,反倒和他斟了一杯酒,回道:“施主说笑了,小僧只是心中苦闷,来此通达一下念头而已。”
青年不是很理解,却没有询问,索性开门见山的直抒胸臆。
“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大师,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施主大可说便是,小僧知晓的,定知无不言。”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点头道。
“甚好,在下想请教,贪嗔痴三毒,戒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手段克服,我看大师行走红尘,想必应有所悟。”
“佛戒七情六欲贪嗔痴,僧以有胜无,而不以无胜有,心中有佛,故百无禁忌,佛戒亦是如此做的。”和尚回答道。
一句话两个佛戒,后一个便是他的法号。
青年眉头一皱,道:“别无他法吗?”
佛戒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世间道路千万条,又岂会只有一条而已,只不过如此行事最是坦途罢了。”
“其他的路,比如呢?”
“掌控它。”佛戒闭目说道。
“此道太难,施主莫要执着,选择大道坦途岂非更好?”
黑衣青年哈哈一笑,起身行了一礼,眼中却尽是桀骜之色。
“多谢大师指点,然,我非圣贤,亦不证佛果,为何要戒贪嗔痴?”